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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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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内,瞒人眼目的。谁知被强盗不问好歹劫来,今日却富了王生。那时杨氏与王

生叫声:“惭愧!”虽然受两三番惊恐,却平白地得此横财,比本钱加倍了,不

胜之喜。自此以后,出去营运,遭遭顺利。不上数年,遂成大富之家。这个虽是

王生之福,却是难得这大王一点慈心。可见强盗中未尝没有好人。

如今再说一个,也是苏州人,只因无心之中,结得一个好汉,后来以此起家,

又得夫妻重会。有诗为证:

说时侠气凌霄汉,听罢奇文冠古今。

若得世人皆仗义,贪泉自可表清心。

却说景泰年间,苏州府吴江县有个商民,复姓欧阳,妈妈是本府崇明县曾氏,

生下一女一儿。儿年十六岁,未婚。那女儿二十岁了,虽是小户人家,到也生得

有些姿色,就赘本村陈大郎为婿,家道不富不贫,在门前开小小的一爿杂货店铺,

往来交易,陈大郎和小勇两人管理。他们翁婿夫妻郎舅之间,你敬我爱,做生意

过日。

忽遇寒冬天道,陈大郎往苏州置些货物,在街上行走,只见纷纷洋洋,下着

国家祥瑞。古人有诗说得好,道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那陈大郎冒雪而行,正要寻一个酒店暖寒,忽见远远地一个人走将来,你道

是怎生模样?但见:

身上紧穿着一领青服,腰间暗悬着一把钢刀。形状带些威雄,面孔更无细肉。

两颊无非“不亦悦”,遍身都是“德輶如”。

那个人生得身长七尺,膀阔三停。大大一个面庞,大半被长须遮了。可煞作

怪,没有须的所在,又多有毛,长寸许,剩却眼睛外,把一个嘴脸遮得缝地也无

了。正合着古人笑话:“髭髯不仁,侵扰乎其旁而不已,于是面之所余无几。”

陈大郎见了,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人好生古怪!只不知吃饭时如何处置这

些胡须,露得个口出来?”又想道:“我有道理,拼得费钱把银子,请他到酒店

中一坐,便看出他的行动来了。”他也只是见他异样,耍作个耍,连忙躬身向前

唱喏,那人还礼不迭。陈大郎道:“小可欲邀老丈酒楼小叙一杯。”那人是个远

来的,况兼落雪天气,又饥又寒,听见说了,喜逐颜开。连忙道:“素昧平生,

何劳厚意!”陈大郎捣个鬼道:“小可见老丈骨格非凡,必是豪杰,敢扳一话。”

那人道:“却是不当。”口里如此说,却不推辞。两人一同上酒楼来。

陈大郎便问酒保打了几角酒,回了一腿羊肉,又摆上些鸡鱼肉菜之类。陈大

郎正要看他动口,就举杯来相劝。只见那人接了酒盏放在桌上,向衣袖取出一对

小小的银紥钩来,挂在两耳,将须毛分开紥起,拔刀切肉,恣其饮啖。又嫌杯小,

问酒保讨个大碗,连吃了几壶,然后讨饭。饭到,又吃了十来碗。陈大郎看得呆

了。那人起身拱手道:“多谢兄长厚情,愿闻姓名乡贯。”陈大郎道:“在下姓

陈名某,本府吴江县人。”那人一一记了。陈大郎也求他姓名,他不肯还个明白,

只说:“我姓乌,浙江人。他日兄长有事到敝省,或者可以相会。承兄盛德,必

当奉报,不敢有忘。”陈大郎连称不敢。当下算还酒钱,那人千恩万谢,出门作

别自去了。陈大郎也只道是偶然的说话,那里认真?归来对家中人说了,也有信

他的,也有疑他说谎的,俱各笑了一场。不在话下。

又过了两年有余。陈大郎只为做亲了数年,并不曾生得男女,夫妻两个发心,

要往南海普陀落伽山观音大士处烧香求子,尚在商量未决。忽一日,欧公有事出

去了,只见外边有一个人走进来叫道:“老欧在家么?”陈大郎慌忙出来答应,

却是崇明县的褚敬桥。施礼罢,便问:“令岳在家否?”陈大郎道:“少出。”

褚敬桥道:“令亲外太妈陆氏身体违和,特地叫我寄信,请你令岳母相伴几时。”

大郎闻言,便进来说与曾氏知道。曾氏道:“我去便要去,只是你岳父不在,眼

下不得脱身。”便叫过女儿、儿子来,分付道:“外婆有病。你每姊弟两人,可

到崇明去伏侍几日。待你父亲归家,我就来换你们便了。”当下商议己定,便留

褚敬桥吃了午饭,央他先去回复。又过了两日,姊弟二人收拾停当,叫下一只

船起行。那曾氏又分付道:“与我上复外婆,须要宽心调理。可说我也就要来

的。虽则不多日路,你两人年小,各要小心。”二人领喏,自望崇明去了。只因

此一去,有分教:

绿林此日逢娇冶,红粉从今遇险危。

却说陈大郎自从妻、舅去后十日有余,欧公已自归来,只见崇明又央人寄信

来,说道:“前日褚敬桥回复道叫外甥们就来,如何至今不见?”那欧公夫妻和

陈大郎,都吃了一大惊。便道:“去已十日了,怎说不见?”寄信的道:“何曾

见半个影来?你令岳母倒也好了,只是令爱、令郎是甚缘故?”陈大郎忙去寻那

载去的船家问他,船家道:“到了海滩边,船进去不得,你家小官人与小娘子说

道:‘上岸去,路不多远,我们认得的,你自去罢。’此时天色将晚,两个急急

走了去,我自摇船回了,如何不见?”那欧公急得无计可施,便对妈妈道:“我

在此看家,你可同女婿探望丈母,就访访消息归来。”他每两个心中慌忙无措,

听得说了,便一刻也迟不得,急忙备了行李,雇了船只。第二日早早到了崇明,

相见了陆氏妈妈,问起缘由,方知病体已渐痊可,只是外甥儿女毫不知些踪迹。

那曾氏便是“心肝肉”的放声大哭起来。陆氏及邻舍妇女们惊来问信的,也不知

陪了多少眼泪。

陈大郎是个性急的人,敲台拍凳的怒道:“我晓得,都是那褚敬桥寄甚么鸟

信!是他趁伙打劫,用计拐去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忿气走到褚家。那褚敬

桥还不知甚么缘由,劈面撞着,正要问个来历,被他劈胸揪住,喊道:“还我人

来!还我人来!”就要扯他到官。此时已闹动街访人,齐拥来看。那褚敬桥面如

土色,嚷道:“有何得罪,也须说个明白!”大郎道:“你还要白赖!我好好的

在家里,你寄甚么信,把我妻子、舅子拐在那里去了?”褚敬桥拍着胸膛道:

“真是冤天屈地,要好成歉。吾好意为你寄信,你妻子自不曾到,今日这话,却

不知祸从天上来!”大郎道:“我妻、舅已自来十日了,怎不见到?”敬桥道:

“可又来!我到你家寄信时,今日算来十二日了。次日傍晚到得这里以后,并不

曾出门。此时你妻、舅还在家未动身哩!我在何时拐骗?如今四邻八舍都是证见,

若是我十日内曾出门到那里,这便都算是我的缘故。”众人都道:“那有这事!

这不撞着拐子,就撞着强盗了。不可冤屈了平人!”

陈大郎情知不关他事,只得放了手,忍气吞声跑回曾家。就在崇明县进了状

词;又到苏州府进了状词,批发本县捕衙缉访。又各处粉墙上贴了招子,许出赏

银二十两。又寻着原载去的船家,也拉他到巡捕处,讨了个保,押出挨查。仍旧

到崇明与曾氏共住二十余日,并无消息。不觉的残冬将尽,新岁又来,两人只得

回到家中。欧公已知上项事了,三人哭做一堆,自不必说。别人家多欢欢喜喜过

年,独有他家烦烦恼恼。

一个正月,又匆匆的过了,不觉又是二月初头,依先没有一些影响。陈大郎

猛然想着道:“去年要到普陀进香,只为要求儿女,如今不想连儿女的母亲都不

见了,我直如此命蹇!今月十九日呈观音菩萨生日,何不到彼进香还愿?一来祈

求的观音报应;二来看些浙江景致,消遣闷怀,就便做些买卖。”算计已定,对

丈人说过,托店铺与他管了。收拾行李,取路望杭州来。过了杭州钱塘江,下了

海船,到普陀上岸。三步一拜,拜到大士殿前。焚香顶礼已过,就将分离之事通

诚了一番,重复叩头道:“弟子虔诚拜祷,伏望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

灵感,使夫妻再得相见!”拜罢下船,就泊在岩边宿歇。睡梦中见观音菩萨口授

四句诗道:

合浦珠还自有时,惊危目下且安之。

姑苏一饭酬须重,人海茫茫信可期。

陈大郎飒然惊觉,一字不忘。他虽不甚精通文理,这几句却也解得。叹口气

道:“菩萨果然灵感!依他说话,相逢似有可望。但只看如此光景,那得能勾?”

心下悒怏,那一饭的事,早已不记得了。

清早起来,开船归家。行不得数里,海面忽地起一阵飓风,吹得天昏地暗,

连东西南北都不见了。舟人牢把船舵,任风飘去。须臾之间,飘到一个岛边,早

已风恬日朗。那岛上有小喽啰数目,正在那里使枪弄棒,比箭抡拳,一见有海船

飘到,正是老鼠在猫口边过,如何不吃?便一伙的都抢下船来,将一船人身边银

两行李尽数搜出。那多是烧香客人,所有不多,不满众意,提起刀来吓他要杀。

庞大郎情急了,大叫:“好汉饶命!”那些喽啰听是东路声音,便问道:“你是

那里人?”陈大郎战兢兢道:“小人是苏州人。”喽罗们便说道:“既如此,且

绑到大王面前发落,不可便杀。”因此连众人都饶了,齐齐绑到聚义厅来。陈大

郎此时也不知是何主意,总之,这条性命,一大半是阎家的了。闭着泪眼,口里

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只见那厅上一个大王,慢慢地踱下厅来,将大郎

细看了一看。大惊道:“元来是吾故人到此,快放了绑!”陈大郎听得此话,才

敢偷眼看那大王时节,正是那两年前遇着多须多毛、酒楼上请他吃饭这个人。喽

啰连忙解脱绳索,大王便扯一把交椅过来,推他坐了,纳头便拜道:“小孩儿每

不知进退,误犯仁兄,望乞恕罪!”陈大郎还礼不迭,说道:“小人触冒山寨,

理合就戮,敢有他言!”大王道:“仁兄怎如此说?小可感仁兄雪中一饭之恩,

于心不忘。屡次要来探访仁兄,只因山寨中多事不便。日前曾分付孩儿们,凡遇

苏州客商,不可轻杀,今日得遇仁兄,天假之缘也。”陈大郎道:“既蒙壮土不

弃小人时,乞将同行众人包裹行李见还,早回家乡,誓当衔环结草。”大王道:

“未曾尽得薄情,仁兄如何就去?况且有一事要与仁兄慢讲。”回头会付小喽啰:

宽了众人的绑,还了行李货物,先放还乡。众人欢天喜地,分明是鬼门关上放将

转来,把头似捣蒜的一般,拜谢了大王,又谢了陈大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如飞的开船去了。

大王便叫摆酒与陈大郎压惊。须臾齐备,摆上厅来。那酒肴内山珍海味也有,

人肝人脑也有。大王定席之后,饮了数杯,陈大郎开口问道:“前日仓卒有慢,

不曾备细请教壮士大名,伏乞详示。”大王道:“小可生在海边,姓乌名友。少

小就有些膂力,众人推我为尊,权主此岛。因见我须毛太多,称我做乌将军。前

日由海道到崇明县,得游贵府,与仁兄相会。小可不是铺啜之徒,感仁兄一饭,

盖因我辈钱财轻,义气重,仁兄若非尘埃之中,深知小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如何肯欣然款纳?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仁兄果为我知己耳!”大郎闻言,又

惊又喜,心里想道:“好侥幸也!若非前日一饭,今日连性命也难保。”又饮了

数杯,大王开言道:“动问仁兄,宅上有多少人口?”大郎道:“只有岳父母、

妻子、小舅,并无他人。”大王道:“如今各平安否?”大郎下泪道:“不敢相

瞒,旧岁荆妻、妻弟一同往崇明探亲,途中有失,至今不知下落。”大王道:

“既是这等,尊嫂定是寻不出了。小可这里有个妇女也是贵乡人,年貌与兄正当,

小可欲将他来奉仁兄箕帚,意下如何?”大郎恐怕触了大王之怒,不敢推辞。大

王便大喊道:“请将来!请将来!”只见一男一女,走到厅上。大郎定睛看时,

元来不别人,正是妻子与小舅,禁不住相持痛哭一场。大王便教增了筵席。三人

坐了客位,大王坐了主位,说道:“仁兄知道尊嫂在此之故否?旧岁冬间,孩儿

每往崇明海岸无人处,做些细商道路,见一男一女傍晚同行,拿着前来。小可问

出根由,知是仁兄宅眷,忙令各馆别室,不敢相轻。于今两月有余。急忙里无个

缘便,心中想道:“只要得邀仁兄一见,便可用小力送还。”今日不期而遇,天

使然也!”三人感谢不尽。那妻子与小舅私对陈大郎说道:“那日在海滩上望得

见外婆家了,打发了来船。姊弟正走间,遇见一伙人,捆缚将来,道是性命休矣!

不想一见大王,查问来历,我等一一实对,便把我们另眼相看,我们也不知其故。

今日见说,却记得你前年间曾言苏州所遇,果非虚话了。”陈大郎又想道:“好

侥幸也!前日若非一饭,今日连妻子也难保。”

酒罢起身,陈大郎道:“妻父母望眼将穿。既蒙壮士厚恩完聚,得早还家为

幸。”大王道:“既如此,明日送行。”当夜送大郎夫妇在一个所在,送小舅在

一个所在,各歇宿了。次日,又治酒相饯,三口拜谢了要行。大王又教喽啰托出

黄金三百两,白银一千两,彩缎货物在外,不计其数。陈大郎推辞了几番道:

“重承厚赐,只身难以持归。”大王道:“自当相送。”大郎只得拜受了。大王

道:“自此每年当一至。”大郎应允。大王相送出岛边,喽啰们己自驾船相等。

他三人欢欢喜喜,别了登舟。那海中是强人出没的所在,怕甚风涛险阻!只两日,

竟由海道中送到崇明上岸,海船自去了。

他三人竟走至外婆家来,见了外婆,说了缘故,老人家肉天肉地的叫,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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