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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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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却在那里?正是:“似‘王’无一竖,如‘川’却又眠。”曾有一首《黄莺儿》
词,单道那三等的苦处:
无辱又无荣,论文章是弟兄,鼓声到此如春梦。高才命穷,庸才运通,廪生
到此便宜贡。且从容,一边站立,看别个赏花红。
那韩子文考了三等,气得目睁口呆。把那梁宗师乌龟亡八的骂了一场,不敢
提起亲事,那王婆也不来说了。只得勉强自解,叹口气道: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发落已毕,只得萧萧条条,仍旧去处馆,
见了主人家及学生,都是面红耳热的,自觉没趣。
又过了一年有余,正遇着正德爷爷崩了,遗诏册立兴王。嘉靖爷爷就藩邸召
入登基,年方一十五岁。妙选良家子女,充实掖庭。那浙江纷纷的讹传道:“朝
廷要到浙江各处点绣女。”那些愚民,一个个信了。一时间嫁女儿的,讨媳妇的,
慌慌张张,不成礼体。只便宜了那些卖杂货的店家,吹打的乐人,服侍的喜娘,
抬轿的脚夫,赞礼的傧相。还有最可笑的,传说道:“十个绣女要一个寡妇押送。”
赶得那七老八十的,都起身嫁人去了。但见十三四的男儿,讨着二十四五的女子。
十二三的女子,嫁着三四十的男儿。粗蠢黑的面孔,还恐怕认做了绝世芳姿;宽
定宕的东西,还恐怕认做了含花嫩蕊。自言节操凛如霜,做不得二夫烈女;不久
形躯将就木,再拚个一度春风。当时无名子有一首诗,说得有趣:
一封丹诏未为真,三杯淡酒便成亲。
夜来明月楼头望,唯有嫦娥不嫁人。
那韩子文恰好归家,见民间如此慌张,便闲步出门来玩景。只见背后一个人,
将子文忙忙的扯一把。回头看时,却是开典当的徽州金朝奉。对着子文施个礼,
说道:“家下有一小女,今年十六岁了,若秀才官人不弃,愿纳为室。”说罢,
也不管子文要与不要,摸出吉帖,望子文袖中乱摔。子文道:“休得取笑。我是
一贫如洗的秀才,怎承受得令爱起?”朝奉皱着眉道:“如今事体急了,官人如
何说此懈话?若略迟些,恐防就点了去。我们夫妻两口儿,只生这个小女,若远
远的到北京去了,再无相会之期,如何割舍得下?官人若肯俯从,便是救人一命。”
说罢便思量要拜下去。
子文分明晓得没有此事,他心中正要妻子,却不说破。慌忙一把搀起道:
“小生囊中只有四五十金,就是不嫌孤寒,聘下令爱时,也不能够就完姻事。”
朝奉道:“不妨,不妨。但是有人定下的,朝廷也就不来点了。只须先行谢言之
礼,等事平之后,慢慢的做亲。”子文道:“这到也使得。却是说开,后来不要
翻悔!”那朝奉是情急的,就对天设起誓来,道:“若有翻悔,就在台州府堂上
受刑。”子文道:“设誓倒也不必,只是口说无凭,请朝奉先回,小生即刻去约
两个敝友,同到宝铺来。先请令爱一见,就求朝奉写一纸婚约,待敝友们都押了
花字,一同做个证见。纳聘之后,或是令爱的衣裳,或是头发,或是指甲,告求
一件,藏在小生处,才不怕后来变卦。那朝奉只要成事,满担应承道:“何消如
此多疑!使得,使得。一唯尊命,只求快些。”一头走,一头说道:“专望!专
望!”自回铺子里去了。
韩子文便望学中,会着两个朋友,乃是张四维、李俊卿,说了缘故,写着拜
帖,一同望典铺中来。朝奉接着,奉茶寒温已罢,便唤出女儿朝霞到厅。你道生
得如何?但见:
眉如春柳,眼似秋波。几片夭桃脸上来,两枝新笋裙间露。即非倾国倾城色,
自是超群出众人。
子文见了女子的姿客,已自欢喜。一一施礼已毕,便自进房去了。子文又寻
个算命先生合一合婚,说道:“果是大吉,只是将婚之前,有些闲气。”那金朝
奉一味要成,说道:“大吉便自十分好了,闲气自是小事。”便取出一幅全帖,
上写道:
立婚约金声,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岁,自幼未曾许聘何人。今有台
州府天台县儒生韩子文礼聘为妻,实出两愿。自受聘之后,更无他说。张、李二
公,与闻斯言。嘉靖元年月日。立婚约金声。
同议友人张安国、李文才。
写罢,三人都画了花押,付子文藏了。这也是子文见自己贫困,作此不得已
之防,不想他日果有负约之事,这是后话。
当时便先择个吉日,约定行礼。到期,子文将所积束修五十余金,粗粗的置
几件衣服首饰,其余的都是现银,写着:“奉申纳币之敬,子婿韩师愈顿首百拜。”
又送张、李二人银各一两,就请他为媒,一同行聘,到金家铺来。那金朝奉是个
大富之家,与妈妈程氏,见他礼不丰厚,虽然不甚喜欢,为是点绣女头里,只得
收了,回盘甚是整齐。果然依了子文之言,将女儿的青丝细发,剪了一缕送来。
子文一一收好,自想道:“若不是这一番哄传,连妻子也不知几时定得,况且又
有妻财之分。”心中甚是快活不题。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署往寒来,又是大半年光景。却是嘉靖二年,点绣女
的讹传,已自息了。金氏夫妻见安平无事,不舍得把女儿嫁与穷儒,渐渐的懊悔
起来。那韩子文行礼一番,已把囊中所积束修用个磬尽,所以还不说起做亲。
一日,金朝奉正在当中算帐,只见一个客人跟着个十六八岁孩子走进铺来,
叫道:“妹夫姊姊在家么?”原来是徽州程朝奉,就是金朝奉的舅子,领着亲儿
阿寿,打从徽州来,要与金朝奉合伙开当的。金朝奉慌忙迎接,又引程氏、朝霞
都相见了。叙过寒温,便教暖酒来吃。程朝奉从容问道:“外甥女如此长成得标
致了,不知曾受聘未?不该如此说,犬子尚未有亲,姊夫不弃时,做个中表夫妻
也好。”金朝奉叹口气道:“便是呢,我女儿若把与内侄为妻,有甚不甘心处?
只为旧年点绣女时,心里慌张,草草的将来许了一个什么韩秀才。那人是个穷儒,
我看他满脸饿文,一世也不能够发迹。前年梁学道来,考了一个三老官,料想也
中不成。教我女儿如何嫁得他?也只是我女儿没福,如今也没处说了。”程朝奉
沉吟了半响,问道:“妹夫姊姊,果然不愿与他么?”金朝奉道:“我如何说谎?”
程朝奉道:“好夫若是情愿把甥女与他,再也休题。若不情愿时,只须用个计策,
要官府断离,有何难处?”金朝奉道:“计将安出?”程朝奉道:“明日待我台
州府举一状词,告着姊夫。只说从幼中表约为婚姻,近因我羁滞徽州,妹夫就赖
婚改适,要官府断与我儿便了。犬子虽则不才,也强如那穷酸饿鬼。”金朝奉道:
“好便好,只是前日有亲笔婚书及女儿头发在彼为证,官府如何就肯断与你儿?
况且我先有一款不是了。”程朝奉道:“姊夫真是不惯衙门事体!我与你同是徽
州人,又是亲眷,说道从幼结儿女姻,也是容易信的。常言道:‘有钱使得鬼推
磨。’我们不少的是银子,匡得将来买上买下。再央一个乡官在太守处说了人情,
婚约一纸,只须一笔勾消。剪下的头发,知道是何人的?那怕他不如我愿!既有
银子使用,你也自然不到得吃亏的。”金朝奉拍手道:“妙哉!妙哉!明日就做。”
当晚酒散,各自安歇了。
次日天明,程朝奉早早梳洗,讨些朝饭吃了。请个法家,商量定了状词。又
寻一个姓赵的,写做了中证。同着金朝奉,取路投台州府来。这一来,有分教:
丽人指日归佳士,诡计当场受苦刑。
到得府前,正值新太守吴公弼升堂。不逾时,抬出放告牌来,程朝奉随着牌
进去。太守教义民官接了状词,从头看道:
告状人程元,为赖婚事,万恶金声,先年曾将亲女金氏许元子程寿为妻,六
礼已备。讵恶远徒台州,背负前约。于去年月间,擅自改许天台县儒生韩师愈。
赵孝等证。人伦所系,风化攸关,恳乞天合明断,使续前姻。上告。原告:程元,
徽州府系歙县人。被犯:金声,徽州府歙县人;韩师愈,台州府天台县人。干证:
赵孝,台州府天台县人。本府大爷施行!
太守看罢,便叫程元起来,问道:“那金声是你甚么人?”程元叩头追“青
天爷爷,是小人嫡亲姊夫。因为是至亲至眷,恰好儿女年纪相若,故此约为婚姻。”
太守道:“他怎么就敢赖你?”程元道:“那金声搬在台州住了,小的却在徽州,
路途先自遥远了。旧年相传点绣女,金声恐怕真有此事,就将来改适韩生。小的
近日到台州探亲,正打点要完姻事,才知负约真情。他也只为情急,一时错做此
事。小人却如何平白地肯让一个媳妇与别人了?若不经官府,那韩秀才如何又肯
让与小人?万乞天台老爷做主!”太守见他说得有些根据,就将状子当堂批准。
分付道:“十日内听审。”程元叩头出去了。
金朝奉知得状子已准,次日便来寻着张、李二生,故意做个慌张的景象,说
道:“怎么好?怎么好?当初在下在徽州的时节,妻弟有个儿子,已将小女许嫁
他,后来到贵府,正值点绣女事急,只为远水不救近火,急切里将来许了贵相知,
原是二公为媒说合的。不想如今妻弟到来,已将在下的姓名告在府间,如何处置?”
那二人听得,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骂道:“不知生死的老贼驴!你前日
议亲的时节,誓也不知罚了许多!只看婚约是何人写的?如今却放出这个屁来!
我晓得你嫌韩生贫穷,生此奸计。那韩生是才子,须不是穷到底的。我们动了三
学朋友去见上司,怕不打断你这老驴的腿!管教你女儿一世不得嫁人!”金朝奉
却待分辨,二人毫不理他,一气走到韩家来,对子文说知缘故。
那子文听罢,气得呆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又定了一会,张、李二人只
是气愤愤的要拉了子文,合起学中朋友见官。倒是子文劝他道:“二兄且住!我
想起来,那老驴既不愿联姻,就是夺得那女子来时,到底也不和睦。吾辈若有寸
进,怕没有名门旧族来结丝萝?这一个富商,又非大家,直恁希罕!况且他有的
是钱财,官府自然为他的。小弟家贫,也那有闲钱与他打官司?他年有了好处,
不怕没有报冤的日子。有烦二兄去对他说,前日聘金原是五十两,若肯加倍赔还,
就退了婚也得。”二人依言。
子文就开拜匣,取了婚书吉帖与那头发,一同的望着典铺中来。张、李二人
便将上项的言语说了一遍。金朝奉大喜道:“但得退婚,免得在下受累,那在乎
这几十两银子!”当时就取过天平,将两个元宝共兑了一百两之数,交与张、李
二人收着,就要子文写退婚书,兼讨前日婚约、头发。子文道:“且完了官府的
事情,再来写退婚书及奉还原约未迟。而今官事未完,也不好轻易就是这样还得。
总是银子也未就领去不妨。”程朝奉又取二两银子,送了张、李二生,央他出名
归息。二生就讨过笔砚,写了息词,同着原告、被告、中证一行人进府里来。
吴太守方坐晚堂,一行人就将息词呈上。太守从头念一遍道:
劝息人张四维、李俊卿,系天台县学生。窃徽人金声,有女已受程氏之聘,
因迁居天台,道途修阻,女年及笄,程氏音讯不通,不得已再许韩生,以致程氏
斗争成讼。兹金声愿还聘礼,韩生愿退婚姻,庶不致寒盟于程氏。维等忝为亲戚,
意在息争,为此上禀。
原来那吴太守是闽中一个名家,为人公平正直,不爱那有“贝”字的“财”,
只爱那无“贝”字的“才”。自从前日准过状子,乡绅就有书来,他心中已晓得
是有缘故的了。当下看过息词,抬头看了韩子文风采堂堂,已自有几分欢喜。便
教:“唤那秀才上来。”韩子文跪到面前,太守道:“我看你一表人才,决不是
久困风尘的。就是我招你为婿,也不枉了。你却如何轻聘了金家之女,今日又如
何就肯轻易退婚?”那韩子文是个点头会意的人。他本等不做指望了,不想着太
守心里为他,便转了口道:“小生如何舍得退婚!前日初聘的时节,金声朝天设
誓,尤恐怕不足不信,复要金声写了亲笔婚约,张、李二生都是同议的。如今现
有‘不曾许聘他人’句可证。受聘之后,又回却青丝发一缕,小生至今藏在身边,
朝夕把玩,就如见我妻子一般。如今一旦要把萧郎做个路人看待,却如何甘心得
过?程氏结姻,从来不曾见说。只为贫不敌富,所以无端生出是非。”说罢,便
噙下泪来。恰好那吉帖、婚书、头发都在袖中,随即一并呈上。
太守仔细看了,便教把程元、赵孝远远的另押在一边去。先开口问金声道:
“你女儿曾许程家么?”金声道:“爷爷,实是许的。”又问道:“既如此,
不该又与韩生了。”金声道:“只为点绣女事急,仓卒中,不暇思前算后,做此
一事,也是出于无奈。”又问道:“那婚约可是你的亲笔?”金声道:“是。”
又问道:“那上边写道:‘自幼不曾许聘何人’,却怎么说?”金声道:“当时
只要成事,所以一一依他,原非实话。”太守见他言词反复,已自怒形于色。又
问道:“你与程元结亲,却是几年几月几日?”金声一时说不出来,想了一回,
只得扭捏道是某年某月某日。
太守喝退了金声,又叫程元上来问道:“你聘金家女儿,有何凭据?”程元
道:“六礼既行,便是凭据了。”又问道:“原媒何在?”程元道:“原媒自在
徽州,不曾到此。”又道:“你媳妇的吉帖,拿与我看。”程元道:“一时失带
在身边。”太守冷笑了一声,又问道:“你何年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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