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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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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体面。所以有正经的,必然严行惩戒。只因王生不该自己使性动手打他,所
以到底为此受累。这是后话。却说王生当日见客人闷倒,吃了一大惊,把酒意都
惊散了。连忙喝叫扶进厅来眠了,将茶汤灌将下去,不逾时苏醒转来。王生对客
人谢了个不是,讨些酒饭与他吃了,又拿出白绢一匹与他,权为调理之资。那客
人回嗔作喜,称谢一声,望着渡口去了。若是王生有未卜先知的法术,慌忙向前
拦腰抱住,扯将转来,就养他在家半年两个月,也是情愿,不到得惹出飞来横祸。
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
那王生见客人已去,心头尚自跳一个不住。走进房中与妻子说了,道:“几
乎做出一场大事来。侥幸!侥幸!”此时天已晚了,刘氏便叫丫鬟摆上几样菜蔬,
烫热酒与王生压惊。饮过数杯,只闻得外边叫门声甚急,王生又吃一惊,拿灯出
来看时,却是渡头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绢、竹篮,仓仓皇皇,对王生说道:
“相公,你的祸事到了。如何做出这人命来?”唬得王生面如土色,只得再问缘
由。周四道:“相公可认得白绢、竹篮么?”王生看了道:“今日有个湖州的卖
姜客人到我家来,这白绢是我送他的,这竹篮正是他盛姜之物,如何却在你处?”
周四道:“下昼时节,是有一个湖州姓吕的客人,叫我的船过渡,到得船中,痰
火病大发。将次危了,告诉我道,被相公打坏了他。他就把白绢、竹篮交付与我
做个证据,要我替他告官,又要我到湖州去报他家属,前来伸冤讨命。说罢,暝
目死了。如今尸骸尚在船中,船已撑在门首河头了,且请相公自到船中看看,凭
相公如何区处!”
王生听了,惊得目睁口呆,手麻脚软,心头恰象有个小鹿儿撞来撞去的,口
里还只得硬着胆道:“那有此话?”背地教人走到船里看时,果然有一个死尸骸。
王生是虚心病的,慌了手脚,跑进房中与刘氏说知。刘氏道:“如何是好?”王
生道:“如今事到头来,说不得了。只是买求船家,要他乘此暮夜将尸首设法过
了,方可无事。”王生便将碎银一包约有二十多两袖在手中,出来对船家说道:
“家长不要声张,我与你从长计议。事体是我自做得不是了,却是出于无心的。
你我同是温州人,也须有些乡里之情,何苦到为着别处人报仇!况且报得仇来与
你何益?不如不要提起,待我出些谢礼与你,求你把此尸载到别处抛弃了。黑夜
里谁人知道?”船家道:“抛弃在那里?倘若明日有人认出来,根究根原,连我
也不得干净。”王生道:“离此不数里,就是我先父的坟茔,极是僻静,你也是
认得的。乘此暮夜无人,就烦你船载到那里,悄悄地埋了。人不知,鬼不觉。”
周四道:“相公的说话甚是有理,却怎么样谢我?”王生将手中之物出来与他,
船家嫌少道:“一条人命,难道只值得这些些银子?今日凑巧,死在我船中,也
是天与我的一场小富贵。一百两银子须是少不得的。”王生只要完事,不敢违拗,
点点头,进去了一会,将着些现银及衣裳首饰之类,取出来递与周四道:“这些
东西,约莫有六十金了。家下贫寒,望你将就包容罢了。”周四见有许多东西,
便自口软了,道:“罢了,罢了。相公是读书之人,只要时常看觑我就是,不敢
计较。”王生此时是情急的,正是得他心肯日,是我运通时。心中已自放下几分,
又摆出酒饭与船家吃了。随即唤过两个家人,分付他寻了锄头、铁钯之类。内中
一个家人姓胡,因他为人凶狠,有些力气,都称他做胡阿虎。当下一一都完备了,
一同下船到坟上来。拣一块空地,掘开泥土,将尸首埋藏已毕,又一同上船回家
里来。整整弄了一夜,渐渐东方已发动了,随即又请船家吃了早饭,作别而去。
王生教家人关了大门,各自散讫。
王生独自回进房来,对刘氏说道:“我也是个故家子弟,好模好样的,不想
遭这一场,反被那小人逼勒。”说罢,泪如雨下。刘氏劝道:“官人,这也是命
里所招,应得受些惊恐,破此财物。不须烦恼!今幸得靠天,太平无事,便是十
分侥幸了!辛苦了一夜,且自将息将息。”当时又讨些茶饭与王生吃了,各各安
息不题。
过了数日,王生见事体平静,又买些三牲福物之类,拜献了神明、祖宗。那
周四不时的来,假做探望,王生殷殷勤勤待他,不敢冲撞;些小借掇,勉强应承。
周四已自从容了,卖了渡船,开着一个店铺。自此无话。
看官听说,王生到底是个书生,没甚见识。当日既然买嘱船家,将尸首载到
坟上,只该聚起干柴,一把火焚了,无影无踪,却不干净?只为一时没有主意,
将来埋在地中,这便是斩草不除根,萌芽春再发。
又过了一年光景,真个浓霜只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那三岁的女儿,
出起极重的痘子来。求神问卜,请医调治,百无一灵。王生只有这个女儿,夫妻
欢爱,十分不舍,终日守在床边啼哭。一日,有个亲眷办着盒礼来望痘客。王生
接见,茶罢,诉说患病的十分沉重。不久当危。那亲眷道:“本县有个小儿科姓
冯,真有起死回生手段,离此有三十里路,何不接他来看觑看觑?”王生道:
“领命。”当时天色已黑,就留亲眷吃了晚饭,自别去了。王生便与刘氏说知,
写下请帖,连夜唤将胡阿虎来,分付道:“你可五鼓动身,拿此请帖去请冯先生
早来看痘。我家里一面摆着午饭,立等。立等”胡阿虎应诺去了,当夜无话。次
日,王生果然整备了午饭直等至未申时,杳不见来。不觉的又过了一日,到床前
看女儿时,只是有增无减。挨至三更时分,那女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告
辞父母往阎家里去了。正是:金风吹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宝一般,各各哭得发昏。当时盛殓已毕,就焚化了。天
明以后,到得午牌时分,只见胡阿虎转来回复道:“冯先生不在家里,又守了大
半日,故此到今日方回。”王生垂泪道:“可见我家女儿命该如此,如今再也不
消说了。”直到数日之后,同伴中说出实话来,却是胡阿虎一路饮酒沉醉,失去
请帖,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遭此一场大谎。王生闻知,思念女儿,勃然大怒。
即时唤进胡阿虎,取出竹片要打。胡阿虎道:“我又不曾打杀了人,何须如此?”
王生闻得此言,一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连忙教家僮扯将下去,一气打了
五十多板,方才住手,自进去了。胡阿虎打得皮开肉绽,拐呀拐的,走到自己房
里来,恨恨的道:“为甚的受这般鸟气?你女儿痘子,本是没救的了,难道是我
不接得郎中,断送了他?不值得将我这般毒打。可恨!可恨!”又想了一回道:
“不妨事,大头在我手里,且待我将息棒疮好了,也教他看我的手段。不知还是
井落在吊桶里,吊桶落在井里。如今且不要露风声,等他先做了整备。”正是:
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不说胡阿虎暗生奸计,再说王生自女儿死后,不觉一月有余,亲眷朋友每每
备了酒肴与他释泪,他也渐不在心上了。忽一日,正在厅前闲步,只见一班了应
捕拥将进来,带了麻绳铁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王生颈上便套。王生吃了一惊,
问道:“我是个儒家子弟,怎把我这样凌辱!却是为何?”应捕呸了一呸道:
“好个杀人害命的儒家子弟!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自到太爷面前去讲。”当
时刘氏与家僮妇女听得,正不知甚么事头发了,只好立着呆看,不敢向前。
此时不由王生做主,那一伙如狼似虎的人,前拖后扯,带进永嘉县来,跪在
堂下右边,却有个原告跪在左边。王生抬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家人胡阿虎,
已晓得是他怀恨在心出首的了。那知县明时佐开口问道:“今有胡虎首你打死湖
州客人姓吕的,这怎么说?”王生道:“青天老爷,不要听他说谎!念王杰弱怯
怯的一个书生,如何会得打死人?那胡虎原是小的家人,只为前日有过,将家法
痛治一番,为此怀恨,构此大难之端,望爷台照察!”胡阿虎叩头道“青天爷爷,
不要听这一面之词。家主打人自是常事,如何怀得许多恨?如今尸首现在坟茔左
侧,万乞老爷差人前去掘取。只看有尸是真,无尸是假。若无尸时,小人情愿认
个诬告的罪。”知县依言即便差人押去起尸。胡阿虎又指点了地方尺寸,不逾时,
果然抬个尸首到县里来。知县亲自起身相验,说道
“有尸是真,再有何说?”正要将王生用刑,王生道“老爷听我分诉:那尸
骸已是腐烂的了,须不是目前打死的。若是打死多时,何不当时就来首告,直待
今日?分明是胡虎那里寻这尸首,霹空诬陷小人的。”知县道:“也说得是。”
胡阿虎道:“这尸首实是一年前打死的,因为主仆之情,有所不忍;况且以仆首
主,先有一款罪名,故此含藏不发。如今不想家主行凶不改,小的恐怕再做出事
来,以致受累,只得重将前情首告。老爷若不信时,只须唤那四邻八舍到来,问
去年某月日间,果然曾打死人否?即此便知真伪了。”知县又依言,不多时,邻
舍唤到。知县逐一动问,果然说去年某月某日间,有个姜客被王家打死,暂时救
醒,以后不知何如。王生此时被众人指实,颜色都变了,把言语来左支右吾。知
县道:“情真罪当,再有何言?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疾忙抽出签来,喝一声:
“打!”两边皂隶吆喝一声,将王生拖翻,着力打了二十板。可怜瘦弱书生,受
此痛棒拷掠。王生受苦不过,只得一一招成。知县录了口词,说道:“这人虽是
他打死的,只是没有尸亲执命,未可成狱。且一面收监,待有了认尸的,定罪发
落。”随即将王生监禁狱中,尸首依旧抬出埋藏,不得轻易烧毁,听后检偿。发
放众人散讫,退堂回衙。那胡阿虎道是私恨已泄,甚是得意,不敢回王家见主母,
自搬在别处住了。
却说王家家僮们在县里打听消息,得知家主已在监中,唬得两耳雪白,奔回
来报与主母。刘氏一闻此信,便如失去了三魂,大哭一声,望后便倒,未知性命
如何?先见四肢不动。丫鬟们慌了手脚,急急叫唤。那刘氏渐渐醒将转来,叫声:
“官人!”放声大哭,足有两个时辰,方才歇了。疾忙收拾些零碎银子,带在身
边。换了一身青衣,教一个丫鬟随了。分付家僮在前引路,径投永嘉县狱门首来。
夫妻相见了,痛哭失声。王生又哭道:“却是阿虎这奴才,害得我至此!”刘氏
咬牙切齿,恨恨的骂了一番。便在身边取出碎银,付与王生道:“可将此散与牢
头狱卒,教他好好看觑,免致受苦。”王生接了。天色昏黑,刘氏只得相别,一
头啼哭,取路回家。胡乱用些晚饭,闷闷上床。思量:“昨夜与官人同宿,不想
今日遭此祸事,两地分离。”不觉又哭了一场,凄凄惨惨睡了,不题。
却说王生自从到狱之后,虽则牢头禁子受了钱财,不受鞭棰之苦,却是相与
的都是那些蓬头垢面的囚徒,心中有何快活?况且大狱未决,不知死活如何,虽
是有人殷勤送衣送饭,到底不免受些饥寒之苦,身体日渐嬴瘠了。刘氏又将银来
买上买下,思量保他出去。又道是人命重事,不易轻放,只得在监中耐守。光阴
似箭,日月如梭。王生在狱中,又早恹恹的挨过了半年光景,劳苦忧愁,染成大
病。刘氏求医送药,百般无效,看看待死。
一日,家僮来送早饭,王生望着监门,分付道:“可回去对你主母说,我病
势沉重不好,旦夕必要死了;教主母可作急来一看,我从此要永诀了!”家僮回
家说知,刘氏心慌胆战,不敢迟延,疾忙顾了一乘轿,飞也似抬到县前来。离了
数步,下了轿,走到狱门首,与王生相见了,泪如涌泉,自不必说。王生道:
“愚夫不肖,误伤了人命,以致身陷缧绁,辱我贤妻。今病势有增无减了,得见
贤妻一面,死也甘心。但只是胡阿虎这个逆奴,我就到阴司地府,决不饶过他的。”
刘氏含泪道:“官人不要说这不祥的话!且请宽心调养,人命即是误伤,又无苦
主,奴家匡得卖尽田产救取官人出来,夫妻完聚。阿虎逆奴,天理不容,到底有
个报仇日子,也不要在心。”王生道:“若得贤妻如此用心,使我重见天日,我
病体也就减几分了。但恐弱质恹恹,不能久待。”刘氏又劝慰了一番,哭别回家,
坐在房中纳闷。僮仆们自在厅前斗牌耍子,只见一个半老的人桃了两个盒子,竟
进王家里来。放下扁担,对家僮问道:“相公在家么?”只因这个人来,有分教:
负屈寒儒,得遇秦庭朗镜:行凶诡计,难逃萧相明条。有诗为证:
湖商自是隔天涯,舟子无端起祸胎。
指日王生冤可白,灾星换做福星来。那些家僮见了那人,仔细看了一看,大
叫道:“有鬼!有鬼!”东逃西窜。你道那人是谁?正是一年前来卖姜的湖州吕
客人。那客人忙扯住一个家僮,问道:
“我来拜你家主,如何说我是鬼?”刘氏听得厅前喧闹,走将出来。吕客人
上前唱了个喏,说道:“大娘听禀,老汉湖州姜客吕大是也。前日承相公酒饭,
又赠我白绢,感激不尽。别后到了湖州,这一年半里边,又到别处做些生意。如
今重到贵府走走,特地办些土宜来拜望你家相公。不知你家大官们如何说我是鬼?”
旁边一个家僮嚷道:“大娘,不要听他,一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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