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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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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重到贵府走走,特地办些土宜来拜望你家相公。不知你家大官们如何说我是鬼?”
旁边一个家僮嚷道:“大娘,不要听他,一定得知道大娘要救官人,故此出来现
形索命。”刘氏喝退了,对客人说道:“这等说起来,你真不是鬼了。你害得我
家丈夫好苦!”吕客人吃了一惊道:“你家相公在那里?怎的是我害了他?”刘
氏便将周四如何撑尸到门,说留绢篮为证,丈夫如何买嘱船家,将尸首埋藏,胡
阿虎如何首告,丈夫招承下狱的情由,细细说了一遍。
吕客人听罢,捶着胸膛道:“可怜!可怜!天下有这等冤屈的事!去年别去,
下得渡船,那船家见我的白绢,问及来由,我不合将相公打我垂危、留酒赠绢的
事情,备细说了一番。他就要买我白绢,我见价钱相应,即时卖了。他又要我的
竹篮儿,我就与他作了渡钱。不想他赚得我这两件东西,下这般狠毒之计!老汉
不早到温州,以致相公受苦,果然是老汉之罪了。”刘氏道:“今日不是老客人
来,连我也不知丈夫是冤枉的。那绢儿篮儿是他骗去的了,这死尸却是那里来的?”
吕客人想了半回道:“是了是了。前日正在船中说这事时节,只见水面上一个尸
骸浮在岸边。我见他注目而视,也只道出于无心,谁知因尸就生奸计了。好狠!
好狠!如今事不宜迟,请大娘收进了土宜,与老汉同到永嘉县诉冤,救相公出狱,
此为上着。”刘氏依言收进盘盒,摆饭请了吕客人。他本是儒家之女,精通文墨,
不必假借讼师。就自己写了一纸诉状,顾乘女轿,同吕客人及僮仆等取路投永嘉
县来。
等了一会,知县升晚堂了。刘氏与吕大大声叫屈,递上诉词。知县接上,从
头看过。先叫刘氏起来问,刘氏便将丈夫争价误殴,船家撑尸得财,家人怀恨出
首的事,从头至尾,一一分割。又说:“直至今日姜客重来,才知受枉。“知县
又叫吕大起来问,吕大也将被殴始未,卖绢根由,一一说了。知县庄“莫非你是
刘氏买出来的?”吕大叩头道:“爷爷,小的虽是湖州人,在此为客多年,也多
有相识的在这里,如何瞒得老爷过?当时若果然将死,何不央船家寻个相识来见
一见,托他报信复仇,却将来托与一个船家?这也不道是临危时节,无暇及此了。
身死之后,难道湖州再没有个骨肉亲戚,见是久出不归,也该有人来问个消息。
若查出被殴伤命,就该到府县告理。如何直等一年之后,反是王家家人首告?小
人今日才到此地,见有此一场屈事。那王杰虽不是小人陷他,其祸都因小人而起,
实是不忍他含冤负屈,故此来到台前控诉,乞老爷笔下超生!”知县道:“你既
有相识在此,可报名来。”吕大屈指头说出十数个,知县一一提笔记了。却到把
后边的点出四名,唤两个应捕上来,分付道:“你可悄悄地唤他同做证见的邻舍
来。”应捕随应命去了。
不逾时,两伙人齐唤了来。只见那相识的四人,远远地望见吕大,便一齐道:
“这是湖州吕大哥,如何在这里?一定前日原不曾死。”知县又教邻舍人近前细
认,都骇然道:“我们莫非眼花了!这分明是被王家打死的姜客,不知还是到底
救醒了,还是面庞厮象的?”内中一个道:“天下那有这般相象的理?我的眼睛
一看过,再不忘记。委实是他,没有差错。”此时知县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了,即
便批准诉状,叫起这一干人,分付道:“你们出去,切不可张扬。若违我言,拿
来重责。”众人唯唯而退。知县随即唤几个应捕,分付道:“你们可密访着船家
周四,用甘言美语哄他到此,不可说出实情。那原首人胡虎自有保家,俱到明日
午后,带齐听审。”应捕应诺,分头而去。知县又发付刘氏、吕大回去,到次日
晚堂伺候。二人叩头同出。刘氏引吕大到监门前见了王生,把上项事情尽说了。
王生闻得,满心欢喜,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病体已减去六七分了。说道:
“我初时只怪阿虎,却不知船家如此狠毒。今日不是老客人来,连我也不知自己
是冤枉的。”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刘氏别了王生,出得县门,乘着小轿,
吕大与僮仆随了,一同径到家中。刘氏自进房里,教家僮们陪客人吃了晚食,自
在厅上歇宿。
次日过午,又一同的到县里来,知县已升堂了。不多时,只见两个应捕将周
四带到。原来那周四自得了王生银子,在本县开个布店。应捕得了知县的令,对
他说:“本县太爷要买布。”即时哄到县堂上来。也是天理合当败露,不意之中,
猛抬头见了吕大,不觉两耳通红。吕大叫道:“家长哥,自从买我白绢、竹篮,
一别直到今日。这几时生意好么?”周四倾口无言,面如槁木。少顷,胡阿虎也
取到了。原来胡阿虎搬在他方,近日偶回县中探亲,不期应捕正遇着他,便上前
捣个鬼道:“你家家主人命事已有苦主了,只待原首人来,即便审决。我们那一
处不寻得到?”胡阿虎认真欢欢喜喜,随着公人直到县堂跪下。知县指着吕大问
道:“你可认得那人?”胡阿虎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心下好生踌躇,委决不下,
一时不能回答。
知县将两人光景,一一看在肚里了。指着胡阿虎大骂道:“你这个狠心狗行
的奴才!家主有何负你,直得便与船家同谋,觅这假尸诬陷人?”胡阿虎道:
“其实是家主打死的,小人并无虚谬。”知县怒道:“还要口强!吕大既是死了,
那堂下跪的是什么人?”喝教左右夹将起来,“快快招出奸谋便罢!”胡阿虎被
夹,大喊道:“爷爷,若说小人不该怀恨在心,首告家主,小人情愿认罪。若要
小人招做同谋,便死也不甘的。当时家主不合打倒了吕大,即刻将汤救醒,与了
酒饭,赠了白绢,自往渡口去了。是夜二更天气,只见周四撑尸到门,又有白绢、
竹篮为证,合家人都信了。家主却将钱财买住了船家,与小人同载至坟茔埋讫。
以后因家主毒打,小人挟了私仇,到爷爷台下首告,委实不知这尸真假。今日不
是吕客人来,连小人也不知是家主冤枉的。那死尸根由,都在船家身上。”
知县录了口语,喝退胡阿虎,便叫周四上前来问。初时也将言语支吾,却被
吕大在旁边面对,知县又用起刑来,只得一一招承道:“去年某月某日,吕大怀
着白绢下船。偶然问起缘由,始知被殴详细。恰好渡口原有这个死尸在岸边浮着,
小的因此生心,要诈骗王家。特地买他白绢,又哄他竹篮,就把水里尸首捞在船
上了。前到王家,谁想他一说便信。以后得了王生银子,将来埋在坟头。只此是
真,并无虚话。”知县道:“是便是了,其中也还有些含糊。那里水面上恰好有
个流尸?又恰好与吕大厮象?毕竟又从别处谋害来诈骗王生的。”周四大叫道:
“爷爷,冤枉!小人若要谋害别人,何不就谋害了吕大?前日因见流尸,故此生
出买绢篮的计策。心中也道:‘面庞不象,未必哄得信。’小人欺得王生一来是
虚心病的,二来与吕大只见得一面,况且当日天色昏了,灯光之下,一般的死尸,
谁能细辨明白?三来白绢、竹篮又是王生及姜客的东西,定然不疑,故此大胆哄
他一哄。不想果被小人瞒过,并无一个人认得出真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
落水的。小人委实不知。”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
尸,这话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
财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
你自己贪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落水的。
小人委实不知。”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尸,这话
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财物,不
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
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
为永嘉县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
合当重行责贵罚。”当时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
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客,
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
于杖下。
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又抄取周
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
陷多时,怜他无端,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坟旁尸首,掘起
验时,手爪有沙,是个失水的。无有尸亲,责令仵作埋之义冢。王生等三人谢了
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
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辨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
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着乞儿,也只
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
进士。
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可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
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
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况公庭之上,岂能尽照覆盆?慈祥君子,须当
以此为鉴:
囹圄刑措号仁君,吉网罗钳最枉人。
寄语昏污诸酷吏,远在儿孙近在身。
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宾 蒋震卿片言得妇
诗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一时戏语,终身话柄。
话说人生万事,前数已定。尽有一时间偶然戏耍之事,取笑之话,后边照应
将来,却象是个谶语响卜,一毫不差。乃知当他戏笑之时,暗中已有鬼神做主,
非偶然也。
只如宋朝崇宁年间,有一个姓王的公子,本贯浙西人,少年发科,到都下会
试。一日将晚,到延秋坊人家赴席,在一个小宅子前经过,见一女子生得十分美
貌,独立在门内,徘徊凝望,却象等候甚么人的一般。王生正注目看他,只见前
面一伙骑马的人喝拥而来,那女子避了进去。王生匆匆也行了,不曾问得这家姓
张姓李。赴了席,吃得半醉归家,已是初更天气。复经过这家门首,望门内一看,
只见门已紧闭,寂然无人声。王生嗤嗤从左傍墙脚下一带走去,意思要看他有后
门没有。只见数十步外有空地丈余,小小一扇便门也关着在那里。王生想道:
“日间美人只在此中,怎能勾再得一见?”看了他后门,正在恋恋不舍,忽然隔
墙丢出一件东西来,掉在地下一响,王生几乎被他打着。拾起来看,却是一块瓦
片。此时皓月初升,光同白昼。看那瓦片时,有六个字在上面,写得:“夜间在
此相侯!”王生晓得有些蹊跷,又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不知是何等人约人做
事的?待我耍他一耍。”就在墙上剥下些石灰粉来,写在瓦背上道:“三更后可
出来。”仍旧望墙回丢了进去,走开十来步,远远地站着,看他有何动静。
等了一会,只见一个后生走到墙边,低着头却象找寻甚么东西的,寻来寻去。
寻了一回,不见甚么,对着墙里叹了一口气,有一步没一步的,佯佯走了去。王
生在黑影里看得明白,便道:“想来此人便是所约之人了,只不知里边是甚么人。
好歹有个人出来,必要等着他。”等到三更,月色已高,烟雾四合,王生酒意已
醒,看看渴睡上来,伸伸腰,打个呵欠。自笑道:“睡到不去睡,管别人这样闲
事!”正要举步归寓,忽听得墙边小门呀的一响,轧然开了,一个女子闪将出来。
月光之下,望去看时,且是娉婷。随后一个老妈,背了一只大竹箱,跟着望外就
走。王生迎将上去,看得仔细,正是日间独立门首这女子。那女子看见人来,一
些不避,直到当面一看,吃一惊道:“不是,不是。”回转头来看老妈,老妈上
前,擦擦眼,把王生一认,也道:“不是,不是。快进去!”那王生倒将身拦在
后门边了,一把扯住道:“还思量进去!你是人家闺中女子,约人夜晚间在此相
会,可是该的?我今声张起来,拿你见官,丑声传扬,叫你合家做人不成!我偶
然在此遇着,也是我与你的前缘,你不如就随了我去。我是在此会试的举人,也
不辱没了你。”那女子听罢,战抖抖的泪如雨下,没做道理处。老妈说道:“若
是声张,果是利害!既然这位官人是个举人,小娘子权且随他到下处再处。而今
没奈何了。一会子天明了,有人看见,却了不得!”那女子一头哭,王生一头扯
扯拉拉,只得软软地跟他走到了下处,放他在一个小楼上面,连那老妈也留了他
伏侍。
女子性定,王生问他备细。女子道:“奴家姓曹,父亲早丧,母亲只生得我
一人,甚是爱惜,要将我许聘人家。我有个姑娘的儿子,从小往来,生得聪俊,
心里要嫁他。这个老妈,就是我的奶娘。我央他对母亲说知此情,母亲嫌他家里
无官,不肯依从。所以叫奶娘通情,说与他了,约他今夜以掷瓦为信,开门从他
私奔。他亦曾还掷一瓦,叫三更后出来。及至出得门来,却是官人,倒不见他,
不知何故。”王生笑把适才戏写掷瓦,及一男子寻觅东西不见,长叹走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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