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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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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抵赖?你将驴缰勒死了我,又驴驮我海边,丢尸海中了。藏着我银子二两
八钱,打点自家快活。快拿出我的银子来,不然,我就打你,咬你的肉,泄我的
恨!”大郊见他说出银子数目相对,已知果是杨化附魂,不敢隐匿,遂对众吐机
“前情是实。却不料阴魂附人,如此显明,只索死去休!”
于良等听罢,当即押了大郊回家,将原劫杨化缠袋一条,内盛军装银二两八
钱,于本家灶锅烟笼里取出。于良等道:“好了。好了。有此赃物,便可报官定
罪,了这海上浮尸的公案。若只是阴魂鬼话,万一后边本人醒了,阴魂去了,我
们难替他担错。”就急急押了于大郊,连赃送县。大郊想道:“罪无可逃了。坐
在监中,无人送饭,须索多攀本户两个,大家不得安闲。等他们送饭时,须好歹
也有些及我。”就对于良道:“这事须有本户于大豹、于大敖、于大节三人与我
同谋的,如何只做我一人不着?”于良等并将三人拘集。三人口称无干,这里也
不听他,一同送到县来首明。
知县准了首词,批道:“情似真而事则鬼。必李氏当官证之!”随拘李氏到
官。李氏与大郊面质,句句是杨化口谈,咬定大郊谋死真情。知县看那诉词上面,
还有几个名字,问:“这于大豹等几人,却是怎的?”李氏道:“止是大郊一个,
余人并不相干。正恐累及平人,故不避幽明,特来告陈。”知县厉声问大郊道:
“你怎么说?”大郊此时已被李氏附魂活灵活现的说话,惊得三魂俱不在体了,
只得叩头道:“爷爷,今日才晓得鬼神难昧,委系自己将杨化勒死,图财是实,
并与他人无干。小的该死!”
知县看系谋杀人命重情,未经检验,当日亲押大郊等到海边潮上杨化尸所相
验。拘取一班仵作,相得杨化身尸,颈子上有绳子交匝之伤,的系生前被人勒死。
取了伤单,回到县中,将一干人犯口词取了,问成于大郊死罪。众人在官的多画
了供,连李氏也画了一个供。又分付他道:“此事须解上司,你改不得口!李氏
道:“小的不改口,只是一样说话。”元来知县只怕杨化魂灵散了,故如此对李
氏说。不知杨化真魂,只说自家的说话,却如此答。知县就把文案叠成,连入解
府。知府看了招卷,道是希奇,心下有些疑惑,当堂亲审,前情无异。题笔判云:
看得杨化以边塞贫军,跋涉千里,银不满三两。于大郊辄起毒心,先之酒醉,
继之绳勒,又继之驴驮,丢尸海内。彼以为葬鱼腹,求之无尸,质之无证。己可
私享前银,宴然无事。孰意天道昭彰,鬼神不昧!尸入海而不沉,魂附人而自语。
发微瞬之奸,褫凶人之魄。至于‘咬肉泄恨’一语,凛然斧钺;‘恐连累无干’
数言,赫然公平。化可谓死而灵,灵而正直,不以死而遂泯者。孰谓人可谋杀,
又可漏网哉?该县祷神有应,异政足录。拟斩情已不枉,缘系面鞫,杀劫魂附情
真,理合解审。抚按定夺。
府中起了解批,连人连卷,解至督抚军孙门案下告投。
孙军门看了来因,好些不然。疑道:“李氏一个妇人,又是人作鬼语,如何
做得杀人定案?安知不有诡诈?”就当堂逐一点过面审。点到李氏,便住了笔,
问道:“你是那里人?”李氏道:“是蓟州人。”又叫地方上来,问:“李氏是
那里人?”地方道:“是即墨人。”孙军门道:“他如何说是蓟州人?”地方道:
“李氏是即墨人,附尸的杨化是蓟州人。”孙军门又唤李氏问道:“你叫甚么名
字?”李氏道:“小的杨化,是兴州右屯卫于守宗名下余丁。”遂把讨军装被谋
死,是长是短,说了一遍,宛然是个北边男子声口,并不象妇女说话,亦不是山
东说话。孙军门问得明白,点一点头,笑道:“果有此等异事!”遂批卷上道:
杨化魂附诉冤,面审惧蓟镇人语,诚为甚异。仰按察司复审详报!
按察司转发本府带管理刑厅刘同知复审。解官将一干人犯仍带至府中,当堂
回销解批。只见李氏之夫于得水哭禀知府道:“小的妻子李氏久为杨化冤魂所附,
真性迷失。又且身系在官,展转勘问,动辄经旬累月,有子失乳,母子不免两伤。
望乞爷台做主,救命超生!”知府见他说得可怜,点头道:“此原不是常理,如
何可久假不归?却是鬼神之事,我亦难处。”便唤李氏到案前道:“你是李氏,
还是杨化?”李氏道:“小的是杨化。”知府道:“你的冤已雪了。”李氏道:
“多谢老爷天恩!”知府道:“你虽是杨化,你身却是李氏,你晓得么?”李氏
道:“小的晓得。却是小的冤虽已报,无家可归,住在此罢。”知府大怒道:
“胡说!你冤既雪,只该依你体骨去,为何耽阁人妻子?你可速去,不然痛打你
一顿。”李氏见说要打,却象有些怕的一般,连连叩头道:“小的去了就是。”
说罢,李氏站起就走。知府又叫人拉他转来道:“我自叫杨化去,李氏待到那里
去?”李氏仍做杨化的声口,叩头道:“小人自去。”起身又走。知府拍桌大喝,
叫他转来道:“这样糊涂可恶!杨化自去,须留下李氏身子。如何三回两转,违
我言语?皂隶与我着实打!”皂隶发一声喊,把满堂竹片尽撇在地,震得一片价
响。只见李氏一交跌倒,叫皂隶唤他,不应,再叫他杨化!也不应,眼睛紧闭,
面色如灰。于得水慌了手脚,附着耳朵连声呼之,只是不应。也不管公堂之上,
大声痛哭。知府也没法处得。得水捧着李氏,只见四脚摇战,汗下如雨。有一个
多时辰,忽然张开眼睛,看见公堂虚敞,满前面生人众,打扮异样,大惊道:
“吾李氏女,何故在此?”就把两袖紧遮其面。知府晓得其真性已回,问他一向
知道甚么,说道:“在家碾米,不知何故在此。”并过了许多时日也不知道。知
府便将朱笔大书“李氏元身”四字镇之,取印印其背,令得水扶归调养。
次日,刘同知提审,李氏名尚未销。得水见妻子出惯了官的,不以为意,谁
知李氏这回着实羞怯,不肯到衙门来。得水把从前话一一备细说与李氏知道,李
氏哭道:“是睡梦里,不知做此出丑勾当,一向没处追悔了,今既已醒,我自是
女人,岂可复到公庭?得水道:“罪案已成,太爷昨日已经把你发放过了。今日
只得复审一次,便可了事。”李氏道:“复审不复审与我何干?”得水道:“若
不去时,须累及我。”李氏没奈何,只得同到衙门里来。比及刘同知问时,只是
哭泣,并不晓得说一句说话。同知唤其夫得水问他,得水把向来杨化附魂证狱,
昨日太爷发放,杨化已去,今是元身李氏,与前日不同缘故说了。就将太爷朱笔
亲书并背上印文验过。刘同知深叹其异,把文书申详上司道:“杨化冤魂已散,
理合释放李氏宁家,免其再提。于大郊自有真赃,不必别证。秋后处决。”
一日晚间,于得水梦见杨化来谢道:“久劳贤室,无可为报。止有叫驴一头,
一向散缰走失,被人收去。今我引他到你家门首,你可收用,权为谢意。”得水
次日开门出去,果遇一驴在门,将他拴鞴起来骑用,方知杨化灵尚未泯。从来说
鬼神难欺,无如此一段话本,最为真实骇听。
人杀人而成鬼,鬼借人以证人。人鬼公然相报,冤家宜结宜分。
卷十五 卫朝奉狠心盘贵产 陈秀才巧计赚原房
诗曰:人生碌碌饮贪泉,不畏官司不顾天。
何必广斋多忏悔?让人一着最为先。
这一首诗,单说世上人贪心起处,便是十万个金刚也降不住;明明的刑宪陈
设在前,也顾不的。子列子有云:“不见人,徒见金。”盖谓当这点念头一发,
精神命脉,多注在这一件事上,那管你行得也行不得?
话说杭州府有一贾秀才,名实,家私巨万,心灵机巧,豪侠好义,专好结识
那一班有义气的朋友。若是朋友中有那未娶妻的,家贫乏聘,他便捐资助其完配;
有那负债还不起的,他便替人赔偿。又且路见不平,专要与那瞒心昧己的人作对。
假若有人恃强,他便出奇计以胜之。种种快事,未可枚举。如今且说他一节助友
赎产的话。
钱塘有个姓李的人,虽习儒业,尚未游痒。家极贫篓,事亲至孝。与贾秀才
相契。贾秀才时常周济他。一日,贾秀才邀李生饮酒。李生到来,心下怏怏不乐。
贾秀才疑惑,饮了数巡,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李兄有何心事,对酒不欢?何
不使小弟相闻?或能分忧万一,未可知也。”李生叹口气道:“小弟有些心事,
别个面前也不好说,我兄垂问,敢不实言!小弟先前曾有小房一所,在西湖口昭
庆寺左侧,约值三百余金。为因负了寺僧慧空银五十两,积上三年,本利共该百
金。那和尚却是好利的先锋,趋势的元帅,终日索债。小弟手足无措,只得将房
子准与他,要他找足三百金之价。那和尚知小弟别无他路,故意不要房子,只顾
索银。小弟只得短价将房准了,凭众处分,找得三十两银子。才交得过,和尚就
搬进去住了。小弟自同老母搬往城中,赁房居住。今因主家租钱连年不楚,他家
日来催小弟出屋,老母忧愁成病,以此烦恼。贾秀才道:“元来如此。李兄何不
早说?敢问所负彼家租价几何?”李生道:“每年四金,今共欠他三年租价。”
贾秀才道:“此事一发不难。今夜且尽欢,明早自有区处。”当日酒散相别。
次日,贾秀才起个清早,往库房中取天平,兑勾了一百四十二两之数,着一
个仆人跟了,径投李中处来。李生方才起身,梳洗不迭,忙叫老娘煮茶。没柴没
火的,弄了一早起,煮不出一个茶。贾秀才会了他每的意,忙叫仆人请李生出来,
讲一句话就行。李生出来道:“贾兄有何见教,俯赐宠临?”贾秀才叫仆人将过
一个小手盒,取出两包银子来,对李生道:“此包中银十二两,可偿此处主人。
此包中银一百三十两,兄可将去与慧空长老赎取原屋居住,省受主家之累,且免
令堂之忧,并兄栖身亦有定所,此小弟之愿也。”李生道:“我兄说那里话!小
弟不才,一母不能自赡,贫困当日受之。屡承周给,已出望外,复为弟无家可依,
乃累仁兄费此重资,赎取原屋,即使弟居之,亦不安稳。荷兄高谊,敢领租价一
十二金;赎屋之资,断不敢从命。”贾秀才道:“我兄差矣!我两人交契,专以
义气为重,何乃以财利介意?兄但收之,以复故业,不必再却。”说罢,将银放
在桌上,竟自出门去了。李生慌忙出来,叫道:“贾兄转来,容小弟作谢。”贾
秀才不顾,竟自去了。李生心下想道:“天下难得这样义友,我若不受他的,他
心决反不快。且将去取赎了房子,若有得志之日,必厚报之!”当下将了银子,
与母亲商议了,前去赎屋。
到了昭庆寺左侧旧房门首,进来问道:“慧空长老在么?”长老听得,只道
是什么施主到来,慌忙出来迎接。却见是李生,把这足恭身分,多放做冷淡的腔
子,半吞半吐的施了礼,请坐,也不讨茶。李生却将那赎房的说话说了。慧空便
有些变色道:“当初卖屋时,不曾说过后来要取赎。就是要赎,原价虽只是一百
三十两,如今我们又增造许多披屋,装折许多材料,值得多了。今官人须是补出
这些帐来,任凭取赎了去。”这是慧空分明晓得李生拿不出银子,故意勒扌肯他。
实是何曾添造什么房子?又道是“人穷志窄”,李生听了这句话,便认为真。心
下想道:“难道还又去要贾兄找足银子取赎不成?我原不愿受他银子赎屋,今落
得借这个名头,只说和尚索价太重,不容取赎,还了贾兄银子,心下也到安稳。”
即便辞了和尚,走到贾秀才家里来,备细述了和尚言语。贾秀才大怒道:“叵耐
这秃厮恁般可恶!僧家四大俱空,反要瞒心昧己,图人财利。当初如此卖,今只
如此赎,缘何平白地要增价银?钱财虽小,情理难容!撞在小生手里,待作个计
较处置他,不怕他不容我赎!”当时留李生吃了饭,别去了。
贾秀才带了两个家僮,径走到昭庆寺左侧来,见慧空家门儿开着,踱将进去。
问着个小和尚,说道:“师父陪客吃了几杯早酒,在楼上打盹。”贾秀才叫两个
家僮住在下边。信步走到胡梯边,悄悄蓦将上去。只听得鼾齁之声,举目一看,
看见慧空脱下衣帽熟睡。楼上四面有窗,多关着。贾秀才走到后窗缝里一张,见
对楼一个年少妇人坐着做针指,看光景是一个大户人家。贾秀才低头一想道:
“计在此了。”便走过前面来,将慧空那僧衣僧帽穿着了,悄悄地开了后窗,嘻
着脸与那对楼的妇人百般调戏,直惹得那妇人焦燥,跑下楼去。贾秀才也仍复脱
下衣帽,放在旧处,悄悄下楼,自回去了。
且说慧空正睡之际,只听得下边乒乓之声,一直打将进来。十来个汉子,一
片声骂道:“贼秃驴,敢如此无状!公然楼窗对着我家内楼,不知回避,我们一
向不说;今日反大胆把俺家主母调戏!送到官司,打得他逼直,我们只不许他住
在这里罢了!”慌得那慧空手足无措。霎时间,众人赶上楼来,将家火什物打得
雪片,将慧空浑身衣服扯得粉碎。慧空道:“小僧何尝敢向宅上看一看?”众人
不由分说,夹嘴夹面只是打,骂道:“贼秃!你只搬去便罢,不然时,见一遭打
一遭。莫想在此处站一站脚!”将慧空乱又出门外去。慧空晓得那人家是郝上户
家,不敢分说,一溜烟进寺去了。
贾秀才探知此信,知是中计,暗暗好笑。过了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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