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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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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不敢分说,一溜烟进寺去了。

贾秀才探知此信,知是中计,暗暗好笑。过了两日,走去约了李生,说与他

这些缘故,连李生也笑个不住。贾秀才即便将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同了李生,寻

见了慧空,说要赎屋。慧空起头见李生一身,言不惊人,貌不动人,另是一般说

话。今见贾秀才是个富户,带了家僮到来,况刚被郝家打慌了的,自思:“留这

所在,料然住不安稳,不合与郝家内楼相对,必时常来寻我不是。由他赎了去,

省了些是非罢。”便一口应承。兑了原银一百三十两,还了原契,房子付与李生

自去管理。那慧空要讨别人便宜,谁知反吃别人弄了。此便是贪心太过之报。后

来贾生中了,直做到内阁学士。李生亦得登第做官。两人相契,至死不变。正是: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慧空空昧己,贾实实仁心!

这却还不是正话。如今且说一段故事,乃在金陵建都之地,鱼龙变化之乡。

那金陵城傍着石山筑起,故名石头城。城从水门而进,有那秦淮十里楼台之盛。

那湖是昔年秦始皇开掘的,故名秦淮湖。水通着扬子江,早晚两潮,那大江中百

般物件,每每随潮势流将进来。湖里有画舫名妓,笙歌嘹亮,仕女喧哗。两岸柳

荫夹道,隔湖画阁争辉。花栏竹架,常凭韵客联吟;绣户珠帘,时露娇娥半面。

酒馆十三四处,茶访十六八家。端的是繁华盛地,富贵名邦。

说话的,只说那秦淮风景,没些来历。看官有所不知,在下就中单表近代一

个有名的富郎陈秀才,名珩,在秦淮湖口居住。娶妻马氏,极是贤德,治家勤俭。

陈秀才有两个所在:一所庄房,一所住居,都在秦淮湖口。庄房却在对湖。那陈

秀才专好结客,又喜风月,逐日呼朋引类,或往青楼嫖妓,或落游船饮酒。帮闲

的不离左右,筵席上必有红裙。清唱的时供新调,修痒的百样腾挪。送花的日逐

荐鲜,司厨的多方献异。又道是:“利之所在,无所不趋。”为因那陈秀才是个

撒漫的都总管,所以那些众人多把做一场好买卖,齐来趋奉他。若是无钱慳吝的

人,休想见着他每的影。那时南京城里没一个不晓得陈秀才的。陈秀才又吟得诗,

作得赋,做人又极温存帮衬,合行院中姊妹,也没一个不喜欢陈秀才的。好不受

用!好不快乐!果然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光阴如隙驹,陈秀才风花雪月了七八年,将家私弄得干净快了。马氏每每苦

劝,只是旧性不改,今日三,明日四,虽不比日前的松快容易,手头也还拼凑得

来。又花费了半年把,如今却有些急迫了。马氏倒也看得透,道:“索性等他败

完了,倒有个住场。”所以再不去劝他。陈秀才燥惯了脾胃,一时那里变得转?

却是没银子使用,众人撺掇他写一纸文契,往那三山街开解铺的徽州卫朝奉处借

银三百两。那朝奉又是一个爱财的魔君,终是陈秀才的名头还大,卫朝奉不怕他

还不起,遂将三百银子借与,三分起息。陈秀才自将银子依旧去花费,不题。

却说那卫朝奉平素是个极刻剥之人。初到南京时,只是一个小小解铺,他却

有百般的昧心取利之法。假如别人将东西去解时,他却把那九六七银子,充作纹

银,又将小小的等子称出,还要欠几分兑头。后来赎时,却把大大的天平兑将进

去,又要你找足兑头,又要你补勾成色,少一丝时,他则不发货。又或有将金银

珠宝首饰来解的,他看得金子有十分成数,便一模样,暗地里打造来换了;粗珠

换了细珠,好宝换了低石。如此行事,不能细述。那陈秀才这三百两债务,卫朝

奉有心要盘他这所庄房,等闲再不叫人来讨。巴巴的盘到了三年,本利却好一个

对合了,卫朝奉便着人到陈家来索债。陈秀才那时已弄得瓮尽杯干,只得收了心,

在家读书,见说卫家索债,心里没做理会处。只得三回五次回说:“不在家,待

归时来讨。”又道是,怕见的是怪,难躲的是债。是这般回了几次,他家也自然

不信了。卫朝奉逐日着人来催逼,陈秀才则不出头。卫朝奉只是着人上门坐守,

甚至以浊语相加,陈秀才忍气吞声。正是:

有钱神也怕,到得无钱鬼亦欺。早知今日来忍辱,却悔当初大燥脾。

陈秀才吃搅不过,没极奈何,只得出来与那原中说道:“卫家那主银子,本

利共该六百两,我如今一时间委实无所措置,隔湖这一所庄房,约值千余金之价,

我意欲将来准与卫家,等卫朝奉找足我千金之数罢了。列位与我周全此事,自当

相谢。”众人料道无银得还,只得应允了,去对卫朝奉说知。卫朝奉道:“我已

曾在他家庄里看过。这所庄子怎便值得这一千银子?也亏他开这张大口。就是只

准那六百两,我也还道过分了些,你们众位怎说这样话?”原中道:“朝奉,这

座庄居,六百银子也不能勾得他。乘他此时窘迫之际,胡乱找他百把银子,准了

他的庄,极是便宜。倘若有一个出钱主儿买了去,要这样美产就不能勾了。”卫

朝奉听说,紫胀了面皮道:“当初是你每众人总承我这样好主顾,放债、放债,

本利丝毫不曾见面,反又要我拿出银子来。我又不等屋住,要这所破落房子做甚

么?若只是这六百两时,便认亏些准了;不然时,只将银子还我。”就叫伴当每

随了原中去说。

众人一齐多到陈家来,细述了一遍,气得那陈秀才目睁口呆。却待要发话,

实是自己做差了事,又没对付处银子,如何好与他争执?只得赔个笑面道:“若

是千金不值时,便找勾了八百金也罢。当初创造时,实费了一千二三百金之数,

今也论不得了。再烦列位去通小生的鄙意则个。”众人道:“难,难,难。方才

我们只说得百把银子,卫朝奉兀自变了脸道:‘我又不等屋住!若要找时,只是

还我银子。’这般口气,相公却说个‘八百两’三字,一万世也不成!”陈秀才

又道:“财产重事,岂能一说便决?卫朝奉见头次索价大多,故作难色,今又减

了二百之数,难道还有不愿之理?”众人吃央不过,只得又来对卫朝奉说了。卫

朝奉也不答应,迸起了面皮,竟走进去。唤了四五个伴当出来,对众人道:“朝

奉叫我每陈家去讨银子,准房之事,不要说起了。”众人觉得没趣,只得又同了

伴当到陈家来。众人也不回话,那几个伴当一片声道:“朝奉叫我们来坐在这里,

等兑还了银子方去。”陈秀才听说,满面羞惭,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对众人道:

“可为我婉款了他家伴当回去,容我再作道理。”众人做歉做好,劝了他们回去,

众人也各自散了。

陈秀才一肚皮的鸟气,没处出豁,走将进来,捶台拍凳,短叹长吁。马氏看

了他这些光景,心下已自明白。故意道:“官人何不去花街柳陌,楚馆秦楼,畅

饮酣酒,通宵遣兴?却在此处咨嗟愁闷,也觉得少些风月了。”陈秀才道:“娘

子直恁地消遣小生。当初只为不听你的好言,忒看得钱财容易,致今日受那徽狗

这般呕气。欲将那对湖庄房准与他,要他找我二百银子,叵耐他抵死不肯,只顾

索债。又着数个伴当住在吾家坐守,亏得众人解劝了去,明早一定又来。难道我

这所庄房止值得六百银子不成?如今却又没奈何了。”马氏道:“你当初撒漫时

节,只道家中是那无底之仓,长流之水,上千的费用了去,谁知到得今日,要别

人找这一二百银子却如此烦难。既是他不肯时,只索准与他罢了,闷做甚的?若

象三年前时,再有几个庄子也准去了,何在乎这一个!”陈秀才被马氏数落一顿,

嘿嘿无言。当夜心中不快,吃了些晚饭,洗了脚手睡了。又道是欢娱嫌夜短,寂

寞恨更长。陈秀才有这一件事在心上,翻来覆去,巴不到天明。及至五更鸣唱,

身子困倦,腾胧思睡。只听得家僮三五次进来说道:“卫家来讨银子一早起了。”

陈秀才忍耐不住,一骨碌扒将起来,请拢了众原中,写了一纸卖契:将某处庄卖

到某处银六百两。将出来交与众人。众人不比昨日,欣然接了去,回复卫朝奉。

陈秀才虽然气愤不过,却免了门头不清净,也只索罢了。那卫朝奉也不是不要庄

房,也不是真要银子,见陈秀才十分窘迫,只是逼债,不怕那庄子不上他的手。

如今陈秀才果然吃逼不过,只得将庄房准了。卫朝奉称心满意,已无话说。

却说那陈秀才自那准庄之后,心下好不懊恨,终日眉头不展,废寝忘餐,时

常咬牙切齿道:“我若得志,必当报之!”马氏见他如此,说道:“不怨自己,

反恨他人!别个有了银子,自然千方百计要寻出便益来,谁象你将了别人的银子

用得落得,不知曾干了一节什么正经事务,平白地将这样美产贱送了!难道是别

人央及你的不成?”陈秀才道:“事到如今,我岂不知自悔?但作过在前,悔之

无及耳。”马氏道:“说得好听,怕口里不象心里,‘自悔’两字,也是极难的。

又道是:‘败子若收心,犹如鬼变人。’这时节手头不足,只好缩了头坐在家里

怨恨;有了一百二百银子,又好去风流撒漫起来。”陈秀才叹口气道:“娘子兀

自不知我的心事!人非草木,岂得无知!我当初实是不知稼墙,被人鼓舞,朝歌

暮乐,耗了家私。今已历尽凄凉,受人冷淡,还想着‘风月’两字,真丧心之人

了!”马氏道:“恁地说来,也还有些志气。我道你不到乌江心不死,今已到了

乌江,这心原也该死了。我且问你,假若有了银子,你却待做些甚么?”陈秀才

道:“若有银子,必先恢复了这庄居,羞辱那徽狗一番,出一口气。其外或开个

铺子,或置些田地,随缘度日,以待成名,我之愿也。若得千金之资,也就勾了。

却那里得这银子来?只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说罢往桌上一拍,叹一口气。

马氏微微的笑道:“若果然依得这一段话时,想这千金有甚难处之事?”陈

秀才见说得有些来历,连忙问道:“银子在那里?还是去与人挪借?还是去与朋

友们结会?不然银子从何处来?”马氏又笑道:“若挪借时,又是一个卫朝奉了。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见你这般时势,那个朋友肯出银子与你结会?还是求

着自家屋里,或者有些活路,也不可知。”陈秀才道:“自家屋里求着兀谁的是?

莫非娘子有甚扶助小生之处?望乞娘子提掇,指点小生一条路头,真莫大之恩也!”

马氏道:“你平时那一班同欢同赏。知间识趣的朋友,怎没一个来瞅倸你一瞅

倸?元来今日原只好对着我说什么提掇也不提掇。我女流之辈,也没甚提掇你

处。只要与你说一说过。”陈秀才道:“娘子有甚说话?任凭措置。”马氏道:

“你如今当真收心务实了么?”陈秀才道:“娘子,怎还说这话?我陈珩若再向

花柳丛中看脚时,永远前程不吉,死于非命!”马氏道:“既恁地说时,我便赎

这庄子还你。”

说罢,取了钥匙直开到厢房里一条黑弄中,指着一个皮匣,对陈秀才道:

“这些东西,你可将去赎庄;余下的,可原还我。”陈秀才喜自天来,却还有些

半信不信,揭开看时,只见雪白的摆着银子,约有千余金之物。陈秀才看了,不

觉掉下泪来。马氏道:“官人为何悲伤?”陈秀才道:“陈某不肖,将家私荡尽,

赖我贤妻熬清淡偌守,积攒下偌多财物,使小生恢复故业,实是在为男子,无地

可自容矣!”马氏道:“官人既能改过自新,便是家门有幸。明日可便去赎取庄

房,不必迟延了。”陈秀才当日欢喜无限,过了一夜。次日,着人请过旧日这几

个原中去对卫朝奉说,要兑还六百银子,赎取庄房。卫朝奉却是得了便宜的,如

何肯便与他赎?推说道:“当初谁与我时,多是些败落房子,荒芜地基。我如今

添造房屋,修理得锦锦簇簇,周回花木,哉植得整整齐齐。却便原是这六百银子

赎了去,他倒安稳!若要赎时,如今当真要找足一千银子,便赎了去。”众人将

此话回复了陈秀才。陈秀才道:“既是恁地,必须等我亲看一看,果然添造修理,

估值几何,然后量找便了。”便同众人到庄里来,问说:“朝奉在么?”只见一

个养娘说道:“朝奉却才解铺里去了。我家内眷在里面,官人们没事不进去罢。”

众人道:“我们略在外边踏看一看,不妨。”养娘放众人进去看了一遭,却见原

只是这些旧屋,不过补得几块地板,筑得一两处漏点,修得三四根折栏杆,多是

有数,看得见的,何曾添个甚么?

陈秀才回来,对众人道:“庄居一无所增,如何却要我找银子?当初我将这

庄子抵债,要他找得二百银子,他乘我手中窘迫,贪图产业,百般勒扌肯,上了

他手,今日又要反找!将猫儿食拌猫儿饭,天理何在?我陈某当初软弱,今日不

到得与他作弄。众人可将这六百银子交与他,教他出屋还我。只这等,他已得了

三百两利钱了。”众人本自不敢去对卫朝奉说,却见陈秀才搬出好些银子,已自

酥了半边,把那旧日的奉承腔子重整起来,都应道:“相公说的是,待小人们去

说。”众人将了银子去交与卫朝奉。卫朝奉只说少,不肯收;却是说众人不过,

只得权且收了,却只不说出屋日期。众人道他收了银子,大头已定,取了一纸收

票来,回复了陈秀才,俱各散讫。

过了几日,陈秀才又着人去催促出房。卫朝奉却道:“必要找勾了修理改造

的银子便去,不然时,决不搬出。”催了几次,只是如此推托。陈秀才愤恨之极,

道:“这厮恁般恃强!若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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