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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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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子便去,不然时,决不搬出。”催了几次,只是如此推托。陈秀才愤恨之极,
道:“这厮恁般恃强!若与他经官动府,虽是理上说我不过,未必处得畅快。慢
慢地寻个计较处置他,不怕你不搬出去。当初呕了他的气,未曾泄得,他今日又
来欺负人,此恨如何消得!”那时正是十月中旬天气,月明如昼,陈秀才偶然走
出湖房上来步月,闲行了半响。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只见秦准湖里上流头,黑洞
洞退将一件物事来。陈秀才注目一看,吃了一惊。元来一个死尸,却是那扬子江
中流入来的。那尸却好流近湖房边来,陈秀才正为着卫朝奉一事踌躇,默然自语
道:“有计了!有计了!”便唤了家僮陈禄到来。
那陈禄是陈秀才极得用的人,为人忠直,陈秀才每事必与他商议。当时对他
说道:“我受那卫家狗奴的气,无处出豁,他又不肯出屋还我,怎得个计较摆布
他便好?”陈禄道:“便是官人也是富贵过来的人,又不是小家子,如何受这些
狗蛮的气!我们看不过,常想与他性命相搏,替官人泄恨。”陈秀才道:“我而
今有计在此,你须依着我,如此如此而行,自有重赏。”陈禄不胜之喜,道:
“好计!好计!”唯唯从命,依计而行。当夜各自散了。次日,陈禄穿了一身宽
敞衣服,央了平日与主人家往来得好的陆三官做了媒人,引他望对湖去投靠卫朝
奉。卫朝奉见他人物整齐,说话俗俐,收纳了,拨一间房与他歇落。叫他穿房入
户使用,且是勤谨得用。过了月余,忽一日,卫朝奉早起寻陈禄叫他买柴,却见
房门开着,看时不见在里面。到各处寻了一会,则不见他。又着人四处找寻,多
回说不见。卫朝奉也不曾费了什么本钱在他身上,也不甚要紧。正要寻原媒来问
他,只见陈秀才家三五个仆人到卫家说道:“我家一月前,逃走了一个人,叫做
陈禄,闻得陆三官领来投靠你家。快叫他出来随我们去,不要藏匿过了。我家主
见告着状哩!”卫朝奉道:“便是一月前一个人投靠我,也不晓得是你家的人。
不知何故,前夜忽然逃去了,委实没这人在我家。”众人道:“岂有又逃的理?
分明是你藏匿过了,哄骗我们。既不在时,除非等我们搜一搜看。”卫朝奉托大
道:“便由你们搜,搜不出时,吃我几个面光。”众人一拥入来,除了老鼠穴中
不搜过。卫朝奉正待发作,只见众人发声喊道:“在这里了!”卫朝奉不知是甚
事头,近前来看,元来在土松处翻出一条死人腿。卫朝奉惊得目睁口呆,众人一
片声道:“已定是卫朝奉将我家这人杀害了,埋这腿在这里。去请我家相公到来,
商量去出首。”
一个人慌忙去请了陈秀才到来。陈秀才大发雷霆,嚷道:“人命关天,怎便
将我家人杀害了?不去府里出首,更待何时!”叫众人提了人腿便走。卫朝奉
扢搭搭地抖着,拦住了道:“我的爷,委实我不曾谋害人命。”陈秀才道:
“放屁!这个人腿那里来的?你只到官分辨去!”那富的人,怕的是见官,况是
人命?只得求告道:“且慢慢商量,如今凭陈相公怎地处分,饶我到官罢!怎吃
得这个没头官司?”陈秀才道:“当初图我产业,不肯找我银子的是你!今日占
住房子,要我找价的也是你!恁般强横,今日又将我家人收留了,谋死了他!正
好公报私仇,却饶不得!”卫朝奉道:“我的爷,是我不是。情愿出屋还相公。”
陈秀才道:“你如何谎说添造房屋?你如今只将我这三百两利钱出来还我,修理
庄居,写一纸伏辨与我,我们便净了口,将这只脚烧化了,此事便泯然无迹。不
然时今日天清日白,在你家里搜出人腿来,众目昭彰,一传出去,不到得轻放过
了你。”卫朝奉冤屈无伸,却只要没事,只得写了伏辨,递与陈秀才。又逼他兑
还三百银子,催他出屋。卫朝奉没奈何,连夜搬往三山街解铺中去。这里自将腿
藏过了。陈秀才那一口气,方才消得。你道卫家那人腿是那里的,元来陈秀才十
月半步月之夜,偶见这死尸退来,却叫家僮陈禄取下一条腿。次日只做陈禄去投
靠卫家,却将那只腿悄地带入。乘他每不见,却将腿去埋在空外停当,依旧走了
回家。这里只做去寻陈禄,将那人腿搜出,定要告官。他便慌张,没做理会处,
只得出了屋去。又要他白送还这三百银子利钱,此陈秀才之妙计也。
陈秀才自此恢复了庄,便将余财十分作家,竟成富室。后亦举孝廉,不仕而
终。陈禄走在外京多时,方才重到陈家来。卫朝奉有时撞着,情知中计,却是房
契已还,当日一时急促中事,又没个把柄,无可申辨处。又毕竟不知人腿来历,
到底怀着鬼胎,只得忍着罢了。这便是“陈秀才巧计赚原房”的话。有诗为证:
撒漫虽然会破家,欺贪克剥也难夸!
试看横事无端至,只为生平种毒赊。
卷十六 张溜儿熟布迷魂局 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诗曰:深机密械总徒然,诡计奸谋亦可怜。
赚得人亡家破日,还成捞月在空川。
话说世间最可恶的是拐子。世人但说是盗贼,便十分防备他。不知那拐子,
便与他同行同止也识不出弄喧捣鬼,没形没影的做将出来,神仙也猜他不到,倒
在怀里信他。直到事后晓得,已此追之不及了。这却不是出跳的贼精,隐然的强
盗?
今说国朝万历十六年,浙江杭州府北门外一个居民,姓扈,年已望六。妈妈
新亡,有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在家过活。那两个媳妇,俱生得有些颜色,且是
孝敬公公。一日,爷儿三个多出去了,只留两个媳妇在家。闭上了门,自在里面
做生活。那一日大雨淋漓,路上无人行走。日中时分,只听得外面有低低哭泣之
声,十分凄渗悲咽,却是妇人声音。从日中哭起,直到日没,哭个不住。两个媳
妇听了半日,忍耐不住,只得开门同去外边一看。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若是说话的与他同时生,并肩长,便劈手扯住,
不放他两个出去,纵有天大的事,也惹他不着。元来大凡妇人家,那闲事切不可
管,动止最宜谨慎。丈夫在家时还好,若是不在时,只宜深闺静处,便自高枕无
忧,若是轻易揽着个事头,必要缠出些不妙来。
那两个媳妇,当日不合开门出来,却见是一个中年婆娘,人物也到生得干净。
两个见是个妇人,无甚妨碍,便动问道:“妈妈何来?为甚这般苦楚?可对我们
说知则个。”那婆娘掩着眼泪道:“两位娘子听着:老妻在这城外乡间居住。老
儿死了,止有一个儿子和媳妇。媳妇是个病块,儿子又十分不孝,动不动将老身
骂詈,养赡又不周全,有一顿没一顿的。今日别口气,与我的兄弟相约了去县里
告他忤逆,他叫我前头先走,随后就来。谁想等了一日,竟不见到。雨又落得大,
家里又不好回去,枉被儿子媳妇耻笑,左右两难。为此,想起这般命苦,忍不住
伤悲,不想惊动了两位娘子。多承两位娘子动问,不敢隐瞒,只得把家丑实告。”
他两个见那婆娘说得苦恼,又说话小心,便道:“如此,且在我们家里坐一坐,
等他来便了。”两个便扯了那婆子进去。说道:“妈妈宽坐一坐,等雨住了回去。
自亲骨肉虽是一时有些不是处,只宜好好宽解,不可便经官动府,坏了和气,失
了体面。”那婆娘道:“多谢两位相劝,老身且再耐他几时。”一递一句,说了
一回,天色早黑将下来。婆娘又道:“天黑了,只不见来,独自回去不得,如何
好?”两个又道:“妈妈,便在我家歇一夜,何妨?粗茶淡饭,便吃了餐把,那
里便费了多少?”那婆娘道:“只是打搅不当。”那婆娘当时就裸起双袖,到灶
下去烧火,又与他两人量了些米煮夜饭。揩枱抹凳,担汤担水,一揽包收,多
是他上前替力。两人道:“等媳妇们伏侍,甚么道理到要妈妈费气力?”妈妈道:
“在家里惯了,是做时便倒安乐,不做时便要困倦。娘子们但有事,任凭老身去
做不妨。”当夜洗了手脚,就安排他两个睡了,那婆娘方自去睡。次日清早,又
是那婆娘先起身来,烧热了汤,将昨夜剩下米煮了早饭,拂拭净了椅桌。力力碌
碌,做了一朝,七了八当。两个媳妇起身,要东有东,要西有西,不费一毫手脚,
便有七八分得意了。便两个商议道:“那妈妈且是熟分肯做,他在家里不象意,
我们这里正少个人相帮。公公常说要娶个晚婆婆,我每劝公公纳了他,岂不两便?
只是未好与那妈妈启得齿。但只留着他,等公公来再处。”
不一日,爷儿三个回来了,见家里有这个妈妈,便问媳妇缘故。两个就把那
婆娘家里的事,依他说了一遍。又道:“这妈妈且是和气,又十分勤谨。他已无
了老儿,儿子又不孝,无所归了。可怜!可怜!”就把妯娌商量的见识,叫两个
丈夫说与公公知道。扈老道:“知他是甚样人家?便好如此草草!且留他住几时
着。”口里一时不好应承,见这婆娘干净,心里也欲得的。又过了两日,那老儿
没搭煞,黑暗里已自和那婆娘摸上了。媳妇们看见了些动静,对丈夫道:“公公
常是要娶婆婆,何不就与这妈妈成了这事?省得又去别寻头脑,费了银子。”儿
子每也道:“说得是。”多去劝着父亲,媳妇们已自与那婆娘说通了,一让一个
肯。摆个家筵席儿,欢欢喜喜,大家吃了几杯,两口儿成合。
过得两日,只见两个人问将来。一个说是妈妈的兄弟,一个说是妈妈的儿子。
说道:“寻了好几日,方问得着是这里。”妈妈听见走出来,那儿子拜跪讨饶,
兄弟也替他请罪。那妈妈怒色不解,千咒万骂。扈老从中好言劝开。兄弟与儿子
又劝他回去。妈妈又骂儿子道:“我在这里吃口汤水,也是安乐的,倒回家里在
你手中讨死吃?你看这家媳妇,待我如何孝顺?”儿子见说这话,已此晓得娘嫁
了这老儿了。扈老便整酒留他两人吃。那儿子便拜扈老道:“你便是我继父了。
我娘喜得终身有托,万千之幸。”别了自去。似此两三个月中,往来了几次。
忽一日,那儿子来说:“孙子明日行聘,请爹娘与哥嫂一门同去吃喜酒。那
妈妈回言道:“两位娘子怎好轻易就到我家去?我与你爷、两位哥哥同来便了。”
次日,妈妈同他父子去吃了一日喜酒,欢欢喜喜,醉饱回家。又过了一个多月,
只见这个孙子又来登门,说道:“明日毕姻,来请阖家尊长同观花烛。”又道:
“是必求两位大娘同来光辉一光辉。”两个媳妇巴不得要认妈妈家里,还悔道前
日不去得,赔下笑来应承。
次日盛妆了,随着翁妈丈夫一同到彼。那妈妈的媳妇出来接着,是一个黄瘦
有病的。日将下午,那儿子请妈妈同媳妇迎亲,又要请两位嫂子同去。说道:
“我们乡间风俗,是女眷都要去的。不然只道我们不敬重新亲。”妈妈对儿
子道:“汝妻虽病,今日已做了婆婆了,只消自去,何必烦劳二位嫂子?儿子道:
“妻子病中,规模不雅,礼数不周,恐被来亲轻薄。两位嫂子既到此了,何惜往
迎这片时?使我们好看许多。”妈妈道:“这也是。那两个媳妇,也是巴不得去
看看耍子的。妈妈就同他自己媳妇,四人作队儿,一伙下船去了。更余不见来,
儿子道:“却又作怪!待我去看一看来。”又去一回,那孙子穿了新郎衣服,也
说道:“公公宽坐,孙儿也出门望望去。”摇摇摆摆,踱了出来,只剩得爷儿三
个在堂前灯下坐着。等候多时,再不见一个来了。肚里又饥,心下疑惑,两个儿
子走进灶下看时,清灰冷火,全不象个做亲的人家。出来对父亲说了,拿了堂前
之灯,到里面一照,房里空荡荡,并无一些箱笼衣衾之类,止有几张椅桌,空着
在那里。心里大惊道:“如何这等?”要问邻舍时,夜深了,各家都关门闭户了。
三人却象热地上蝼蚁,钻出钻入。乱到天明,才问得个邻舍道:“他每一班何处
去了?”邻人多说不知。又问:“这房子可是他家的?”邻人道:“是城中杨衙
里的,五六月前,有这一家子来租他的住,不知做些甚么。你们是亲眷,来往了
多番,怎么倒不晓得细底,却来问我们?”问了几家,一般说话。有个把有见识
的道:“定是一伙大拐子,你们着了他道儿,把媳妇骗的去了。”父子三人见说,
忙忙若丧家之狗,踉踉跄跄,跑回家去,分头去寻,那里有个去向?只得告了一
纸状子,出个广捕,却是渺渺茫茫的事了。那扈老儿要娶晚婆,他道是白得的,
十分便宜。谁知到为这婆子白白里送了两个后生媳妇!这叫做“贪小失大”,所
以为人切不可做那讨便宜苟且之事。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贪看天上月,失却世间珍。
这话丢过一边。如今且说一个拐儿,拐了一世的人,倒后边反着了一个道儿。
这本话,却是在浙江嘉兴府桐乡县内。有一秀才,姓沈名灿若,年可二十岁,是
嘉兴有名才子。容貌魁峨,胸襟旷达。娶妻王氏,姿色非凡,颇称当对。家私丰
裕,多亏那王氏守把。两个自道佳人才子,一双两好,端的是如鱼似水,如胶似
漆价相得。只是王氏生来娇怯、厌厌弱病尝不离身的。灿若十二岁上进学,十五
岁超增补廪,少年英锐,自恃才高一世,视一第何啻拾芥!平时与一班好朋友,
或以诗酒娱心,或以山水纵目,放荡不羁。其中独有四个秀才,情好更驾。自古
道:“惺惺惜惺惺,才子惜才子。”却是嘉善黄平之,秀水何澄,海盐乐尔嘉,
同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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