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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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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惺惺惜惺惺,才子惜才子。”却是嘉善黄平之,秀水何澄,海盐乐尔嘉,

同邑方昌,都一般儿你美我爱,这多是同郡朋友。那他州外府与灿若往来的,不

计其数,大约不过是并时的才人。那本县知县姓稽,单讳一个清字,常州江阴县

人。平日敬重斯文,喜欢才士,也道灿若是个青云决科之器,与他认了师生,往

来相好。是年正是大比之年,有了科举。灿若归来打叠衣装,上杭应试,与王氏

话别。王氏挨着病躯,整顿了行李,眼中流泪道:“官人前程远大,早去早回。

奴未知有福分能勾与你同享富贵与否?”灿若道:“娘子说那里话?你有病在身,

我去后须十分保重!”也不觉掉下泪来。二人执手分别,王氏送出门外,望灿若

不见,掩泪自进去了。

灿若一路行程,心下觉得不快。不一日,到了杭州,寻客店安下。匆匆的进

过了三场,颇称得意。一日,灿若与众好朋友游了一日湖,大醉回来睡了。半夜,

忽听得有人扣门,披衣而起。只见一人高冠敞袖,似是道家妆扮。灿若道:“先

生夤夜至此,何以教我?那人道:“贫道颇能望气,亦能断人阴阳祸福。偶从东

南来此,暮夜无处投宿,因扣尊扃,多有惊动!”灿若道:“既先生投宿,便同

榻何妨。先生既精推算,目下榜期在迩,幸将贱造推算,未知功名有分与否,愿

决一言。”那人道:“不必推命,只须望气。观君丰格,功名不患无缘,但必须

待尊阃天年之后,便得如意。我有二句诗,是君终身遭际,君切记之:鹏翼抟时

歌六忆,鸾胶续处舞双凫。”灿若不解其意,方欲再问,外面猫儿捕鼠,扑地一

响,灿若吓了一跳,却是南柯一梦。灿若道:“此梦甚是诧异!那道人分明说,

待我荆妻亡故,功名方始称心。我情愿青衿没世也罢,割恩爱而博功名,非吾愿

也。”两句诗又明明记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又道:“梦中言语,信他则甚!

明日倘若榜上无名,作速回去了便是。”正想之际,只听得外面叫喊连天,锣声

不绝,扯住讨赏,报灿若中了第三名经魁。灿若写了票,众人散讫。慌忙梳洗上

轿,见座主,会同年去了。那座师却正是本县稽清知县,那时解元何澄,又是极

相知的朋友。黄平之、乐尔嘉、方昌多已高录,俱各欢喜。灿若理了正事,天色

傍晚,乘轿回寓。只见那店主赶着轿,慌慌的叫道:“沈相公,宅上有人到来,

有紧急家信报知,候相公半日了。”灿若听了“紧急家信”四字,一个冲心,忽

思量着梦中言语,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正是:

青龙白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

到得店中下轿,见了家人沈文,穿一身素净衣服,便问道:“娘子在家安否?

谁着你来寄信?”沈文道:“不好说得,是管家李公着寄信来。官人看书便是。”

灿若接过书来,见书封筒逆封,心里有如刀割。拆开看罢,方知是王氏于二十六

日身故,灿若惊得呆了。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

半响做声不得,蓦然倒地。众人唤醒,扶将起来。灿若咽住喉咙,千妻万妻

的哭,哭得一店人无不流泪。道:“早知如此,就不来应试也罢,谁知便如此永

诀了!”问沈文道:“娘子病重,缘何不早来对我说?”沈文道:“官人来后,

娘子只是旧病恹恹,不为甚重。不想二十六日,忽然晕倒不醒,为此星夜赶来报

知。”灿若又哽咽了一回,疾忙叫沈文雇船回家去,也顾不得他事了。暗思一梦

之奇,二十七日放榜,王氏却于二十六日间亡故,正应着那“鹏翼抟时歌六忆”

这句诗了。

当时整备离店,行不多路,却遇着黄平之抬将来。(二人又是同门)相见罢,

黄平之道:“观兄容貌,十分悲惨,未知何故?”灿若噙着眼泪,将那得梦情由,

与那放榜报丧、今赶回家之事,说了一遍。平之嗟叹不已道:“尊兄且自宁耐,

毋得过伤。待小弟见座师与人同袍为兄代言其事,兄自回去不妨。”两人别了。

灿若急急回来,进到里面,抚尸恸哭,几次哭得发昏。择时入殓已毕,停枢

在堂。夜间灿若只在灵前相伴。不多时,过了三、四七。众朋友多来吊唁,就中

便有说着会试一事的,灿若漠然不顾,道:“我多因这蜗角虚名,赚得我连理枝

分,同心结解,如今就把一个会元搬在地下,我也无心去拾他了。”这是王氏初

丧时的说话。转眼间,又过了断七。众亲友又相劝道:“尊阃既已夭逝,料无起

死回生之理。兄枉自灰其志,竟亦何益!况在家无聊,未免有孤栖之叹,同到京

师,一则可以观景舒怀,二则人同袍剧谈竟日,可以解愠。岂司为无益之悲,误

了终身大事?”灿若吃劝不过,道:“既承列位佳意,只得同走一遭。”那时就

别了王氏之灵,嘱付李主管照管羹饭、香火,同了黄、何、方、乐四友登程,正

是那十一月中旬光景。

五人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京师。终日成群挈队,诗歌笑傲,不时往花街

柳陌,闲行遣兴。只有灿若没一人看得在眼里。韶华迅速,不觉的换了一个年头,

又早上元节过,渐渐的桃香浪暖。那时黄榜动,选场开,五人进过了三场。人人

得意,个个夸强。沈灿若始终心下不快,草草完事。过不多时揭晓,单单奚落了

灿若,他也不在心上。黄、何、方、乐四人自去传胪,何澄是二甲,选了兵部主

事,带了家眷在京。黄平之到是庶吉士,乐尔嘉选了太常博士,方昌选了行人。

稽清知县已行取做刑科给事中,各守其职不题。

灿若又游乐了多时回家,到了桐乡。灿若进得门来,在王氏灵前拜了两拜,

哭了一场,备羹饭浇奠了。又隔了两月,请个地理先生,择地殡葬了王氏已讫,

那时便渐渐有人来议亲。灿若自道是第一流人品,王氏恁地一个娇妻,兀自无缘

消受,再那里寻得一个厮对的出来?必须是我目中亲见,果然象意,方才可议此

事。以此多不着紧。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却又过了三个年头,灿若又要

上京应试,只恨着家里无人照顾。又道是“家无主,屋倒竖”。灿若自王氏亡后,

日间用度,箸长碗短,十分的不象意;也思量道:“须是续弦一个拿家娘子方好。

只恨无其配偶。”心中闷闷不已。仍把家事,且付与李主管照顾,收拾起程。那

时正是八月间天道,金风乍转,时气新凉,正好行路。夜来皓魄当空,澄波万里,

上下一碧,灿若独酌无聊,触景伤怀,遂尔口占一曲:

露摘野塘秋,下帘笼不上钩,徒劳明月穿窗牖。鸳衾远丢,孤身远游,浮搓

怎得到阳台右?漫凝眸,空临皓魄,人不在月中留。(词寄《黄莺儿》)

吟罢,痛饮一醉,舟中独寝。

话休絮烦,灿若行了二十余日,来到京中。在举厂东边,租了一个下处,安

顿行李已好。一日同几个朋友到齐化门外饮酒。只见一个妇人,穿一身缟素衣服,

乘着蹇驴,一个闲的,挑了食櫑随着,恰象那里去上坟回来的。灿若看那妇人,

生得:

敷粉太白,施朱太赤。加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十相具足,是风流占尽无

余;一味温柔,差丝毫便不厮称!巧笑倩兮,笑得人魂灵颠倒;美目盼兮,盼得

你心意痴迷。假使当时逢妒妇,也言“我见且犹怜”。

灿若见了此妇,却似顶门上丧了三魂,脚底下荡了七魄。他就撇了这些朋友,

也雇了一个驴,一步步赶将去,呆呆的尾着那妇人只顾看。那妇人在驴背上,又

只顾转一对秋波过来看那灿若。走上了里把路,到一个僻静去处,那妇人走进一

家人家去了。灿若也下了驴,心下不舍,钉住了脚在门首呆看。看了一晌,不见

那妇人出来。正没理会处,只见内里走出一个人来道:“相公只望门内观看,却

是为何?”灿若道:“适才同路来,见个白衣小娘子走进此门去,不知这家是甚

等人家?那娘子是何人?无个人来问问。”那人道:“此妇非别,乃舍表妹陆蕙

娘,新近寡居在此,方才出去辞了夫墓,要来嫁人。小人正来与他作伐。”灿若

道:“足下高姓大名?”那人道:“小人姓张,因为做事是件顺溜,为此人起一

个混名,只叫小人张溜儿。”灿若道:“令表妹要嫁何等样人?肯嫁在外方去否?”

溜儿道:“只要是读书人后生些的便好了,地方不论远近。”灿若道:“实不相

瞒,小生是前科举人,来此会试。适见令表妹丰姿绝世,实切想慕,足下肯与作

媒,必当重谢。”溜儿道:“这事不难,料我表妹见官人这一表人才,也决不推

辞的,包办在小人身上,完成此举。”灿若大喜道:“既如此,就烦足下往彼一

通此情。”在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与溜儿道:“些小薄物,聊表寸心。事成之

后,再容重谢。”溜儿推逊了一回,随即接了。见他出钱爽快,料他囊底充饶,

道:“相公,明日来讨回话。”灿若欢天喜地回下处去了。

次日,又到郊外那家门首来探消息,只见溜儿笑嘻嘻的走将来道:“相公喜

事上头,恁地出门的早哩!昨日承相公分付,即便对表妹说知。俺妹子已自看上

了相公,不须三回五次,只说着便成了。相公只去打点纳聘做亲便了。表妹是自

家做主的,礼金不计论,但凭相公出得手罢了。”灿若依言,取三十两银子,折

了衣饰送将过去,那家也不争多争少,就许定来日过门。

灿若看见事体容易,心里到有些疑惑起来。又想是北方再婚,说是鬼妻,所

以如此相应。至日鼓吹灯轿,到门迎接陆蕙娘。蕙娘上轿,到灿若下处来做亲。

灿若灯下一看,正是前日相逢之人,不宽大喜过望,方才放下了心。拜了天地,

吃了喜酒,众人俱各散讫。两人进房,蕙娘只去椅上坐着。约莫一更时分,夜阑

人静,灿若久旷之后,欲火燔灼,便开话道:“娘子请睡了罢。”蕙娘啭莺声吐

燕语道:“你自先睡。”灿若只道蕙娘害羞,不去强他,且自先上了床,那里睡

得着?又歇了半个更次,蕙娘兀自坐着。灿若只得又央及道:“娘子日来困倦,

何不将息将息?只管独坐,是甚意思?”蕙娘又道:“你自睡。”口里一头说,

眼睛却不转的看那灿若。灿若怕新来的逆了他意,依言又自睡了一会,又起来款

款问道:“娘子为何不睡?”蕙娘又将灿若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会,开口问道:

“你京中有甚势要相识否?”灿若道:“小生交游最广。同袍、同年,无数在京,

何论相识?”蕙娘道:“既如此,我而今当真嫁了你罢。”灿若道:“娘子又说

得好笑。小生千里相遇,央媒纳聘,得与娘子成亲,如何到此际还说个当真当假?”

蕙娘道:“官人有所不知,你却不晓得此处张溜儿是有名的拐子。妾身岂是他表

妹?便是他浑家。为是妻身有几分姿色,故意叫妻赚人到门,他却只说是表妹寡

居,要嫁人,就是他做媒。多有那慕色的,情愿聘娶妾身,他却不受重礼,只要

哄得成交,就便送你做亲。叫妾身只做害羞,不肯与人同睡,因不受人点污。到

了次日,却合了一伙棍徒,图赖你奸骗良家女子,连人和箱笼尽抢将去。那些被

赚之人,客中怕吃官司,只得忍气吞声,明受火囤,如此也不止一个了。前日妾

身哭母墓而归,原非新寡。天杀的撞见宫人,又把此计来使。妻每每自思,此岂

终身道理?有朝一日惹出事来,并妻此身付之乌有。况以清白之身,暗地迎新送

旧,虽无所染,情何以堪!几次劝取丈夫,他只不听。以此妾之私意,只要将计

就计,倘然遇着知音,愿将此身许他,随他私奔了罢。今见官人态度非凡,仰且

志诚软款,心实欢羡;但恐相从奔走,或被他找着,无人护卫,反受其累。今君

既交游满京邸,愿以微躯托之官人。官人只可连夜便搬往别处好朋友家谨密所在

去了,方才娶得妾安稳。此是妾身自媒以从官人,官人异日弗忘此情!

灿若听罢,呆了半响道:“多亏娘子不弃,见教小生。不然,几受其祸。”

连忙开出门来,叫起家人打叠行李,把自己喂养的一个蹇驴,驮了蕙娘,家人挑

箱笼,自己步行。临出门,叫应主人道:“我们有急事回去了。”晓得何澄带家

眷在京,连夜敲开他门,细将此事说与。把蕙娘与行李都寄在何澄寓所。那何澄

房尽空阔,灿若也就一宅两院做了下处,不题。

却说张溜儿次日果然纠合了一伙破落户,前来抢人。只见空房开着,人影也

无。忙问下处主人道:“昨日成亲的举人那里去了?”主人道:“相公连夜回去

了。”众人各各呆了一回,大家嚷道:“我们随路追去。”一哄的望张家湾乱奔

去了。却是偌大所在,何处找寻?元来北京房子,惯是见租与人住,来来往往,

主人不来管他东西去向,所以但是搬过了,再无处跟寻的。灿若在何澄处看了两

月书,又早是春榜动,选场开。灿若三场满志,正是专听春雷第一声,果然金榜

题名,传胪三甲。灿若选了江阴知县,却是稽清的父母。不一日领了凭,带了陆

蕙娘起程赴任。却值方昌出差苏州,竟坐了他一只官船到任。陆蕙娘平白地做了

知县夫人,这正是“鸾胶续处舞双凫”之验也。灿若后来做到开府而止。蕙娘生

下一子,后亦登第。至今其族繁盛,有诗为证:

女侠堪夸陆蕙娘,能从萍水识檀郎。

巧机反借机来用,毕竟强中手更强。

卷十七 西山观设辇度亡魂 开封府备棺迫活命

诗曰:三教从来有道门,一般鼎足在乾坤。

只因装饰无殊异,容易埋名与俗浑。

说这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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