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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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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希奇的人,善谈禄命。乡里人敬他如神!故此见他走过,就缠住问祸福。”行
修想着卫秘书之言,道:“元来果有此人。”便叫店主人快请他到店相见。店主
人见行修是个出差御史,不敢稽延,拔开人丛,走进去扯住他道:“店中有个李
御史李十一郎奉请。”众人见说是官府请,放开围,让他出来,一哄多散了。到
店相见。行修见是个老人,不要他行礼,就把想念亡妻,有卫秘书指引来求他的
话,说了一遍,便道:“不知老翁果有奇术,能使亡魂相见否?”老人道:“十
一郎要见亡夫人,就是今夜罢了。”
老人前走,叫行修打发开了左右,引了他一路走入一个土山中。又升了一个
数丈的高坡,坡恻隐隐见有个丛林。老人便住在路旁,对行修道:“十一郎可走
去林下,高声呼‘妙子’,必有人应。应了,便说道:‘传语九娘子,今夜暂借
妙子同看亡妻。’”行修依言,走去林间呼着,果有人应。又依着前言说了。少
顷,一个十五大岁的女子走出来道:“九娘子差我随十一郎去。”说罢,便折竹
二枝,自跨了一枝,一枝与行修跨,跨上便同马一般快。行勾三四十里,忽到一
处,城阙壮丽。前经一大宫,宫前有门。女子道:“但循西廊直北,从南第二宫,
乃是贤夫人所居。”行修依言,趋至其处,果见十数年前一个死过的丫头,出来
拜迎,请行修坐下。夫人就走出来,涕泣相见。行修伸诉离恨,一把抱住不放。
却待要再讲欢会,王夫人不肯道:“今日与君幽显异途,深不愿如此,贻妻之患;
若是不忘平日之好,但得纳小妹为婚,续此姻亲,妾心愿毕矣。所要相见,只此
奉托。”言罢,女子已在门外厉声催叫道:“李十一郎速出!”行修不敢停留,
含泪而出。女子依前与他跨了竹枝同行。
到了旧处,只见老人头枕一块石头,眠着正睡。听得脚步响,晓得是行修到
了,走起来问道:“可如意么?”行修道:“幸已相会。”老人道:“须谢九娘
子遣人相送!”行修依言,送妙子到林间,高声称谢。回来问老人道:“此是何
等人?”老人道:“此原上有灵应九子母祠耳。”老人复引行修到了店中,只见
壁上灯盏荧荧,槽中马啖刍如故,仆夫等个个熟睡。行修疑道做梦,却有老人尚
在可证。老人当即辞行修而去,行修叹异了一番。因念妻言谆恳,才把这段事情
各细写与岳丈王公。从此遂续王氏之婚,恰应前日之梦。正是:旧女婿为新女婿,
大姨夫做小姨夫。
古来只有娥皇,女英妹妹两个,一同嫁了舜帝。其他姊姊亡故,不忍断亲,
续上小姨,乃是世间常事。从来没有个亡故的姊姊怀此心愿,在地下撮合完成好
事的。今日小子先说此一段异事,见得人生只有这个“情”字至死不泯的。只为
这王夫人身子虽死,心中还念着亲夫恩爱,又且妹于是他心上喜欢的,一点情不
能忘,所以阴中如此主张,了其心愿。这个还是做过夫妇多时的,如此有情,未
足为怪。小子如今再说一个不曾做亲过的,只为不忘前盟,阴中完了自己姻缘,
又替妹子联成婚事。怪怪奇奇,真真假假,说来好听。有诗为证:
还魂从古有,借体亦其常。
谁摄生人魄,先将宿愿偿?
这本话文,乃是:元朝大德年间,扬州有个富人姓吴,曾做防御使之职,人
都叫他做吴防御,住居春风楼侧,生有二女,一个叫名兴娘,一个叫名庆娘,庆
娘小兴娘两岁,多在襁褓之中。邻居有个崔使君,与防御往来甚厚。崔家有子,
名曰兴哥,与兴娘同年所生。崔公即求聘兴娘为子妇,防御欣然许之,崔公以金
凤钗一只为聘礼。定盟之后,崔公合家乡到远方为官去了。
一去一十五年,竟无消息回来。此时兴娘已一十九岁,母亲见他年纪大了,
对防御道:“崔家兴哥一去十五年,不通音耗,今兴娘年已长成,岂可执守前说,
错过他青春?”防御道:“一言已定,千金不移。吾已许吾故人了,岂可因他无
耗,便欲食言?”那母亲终究是妇人家识见,见女儿年长无婚,眼中看不过意,
日日与防御絮聒,要另寻人家。兴娘肚里,一心专盼崔生来到,再没有二三的意
思。虽是亏得防御有正经,却看见母亲说起激聒,便暗地恨命自哭。又恐怕父亲
被母亲缠不过,一时更变起来,心中长怀着忧虑,只愿崔家郎早来得一日也好。
眼睛几望穿了,那里叫得崔家应?看看饭食减少,生出病来,沉眠枕席,半载而
亡。父母与妹,及合家人等,多哭得发昏章第十一。临入殓时,母亲手持崔家原
聘这只金凤钗,抚尸哭道:“此是你夫家之物,今你已死,我留之何益?见了徒
增悲伤,与你戴了去罢!”就替他插在髻上,盖了棺。三日之后,抬去殡在郊外
了。家里设个灵座,朝夕哭奠。
殡过两个月,崔生忽然来到。防御迎进问道:“郎君一向何处?尊父母平安
否?”崔生告诉道:“家父做了宣德府理官,殁于任所,家母亦先亡了数年。小
婿在彼守丧,今已服除,完了殡葬之事。不远千里,特到府上来完前约。”防御
听罢,不觉吊下泪来道:“小女兴娘薄命,为思念郎君成病,于两月前饮恨而终,
已殡在郊外了。郎君便早到得半年,或者还不到得死的地步。今日来时,却无及
了。”说罢又哭。崔生虽是不曾认识兴娘,未免感伤起来。防御道:“小女殡事
虽行,灵位还在。郎君可到他席前看一番,也使他阴魂晓得你来了。”噙着眼泪,
一手拽了崔生走进内房来。崔生抬头看时,但见:
纸带飘摇,冥童绰约。飘摇纸带,尽写者梵字金言;绰约冥童,对捧着银盆
绣帨。一缕炉烟常袅,双台灯火微荧。影神图,画个绝色的佳人;白木牌,写着
新亡的长女。
崔生看见了灵座,拜将下去。防御拍着桌子大声道:“兴娘吾儿,你的丈夫
来了。你灵魂不远,知道也未?”说罢,放声大哭。合家见防御说得伤心,一齐
号哭起来,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连崔生也不知陪下了多少眼泪。哭罢,
焚了些楮钱,就引崔生在灵位前,拜见了妈妈。妈妈兀自哽哽咽咽的,还了个半
礼。
防御同崔生出到堂前来,对他道:“郎君父母既没,道途又远,今既来此,
可便在吾家住宿。不要论到亲情,只是故人之子,即同吾子。勿以兴娘没故,自
同外人。”即令人替崔生搬将行李来,收拾门侧一个小书房与他住下了。朝夕看
待,十分亲热。
将及半月,正值清明节届,防御念兴娘新亡,合家到他家上挂钱祭扫。此时
兴娘之妹庆娘已是十七岁,一同妈妈抬了轿,到姊姊坟上去了,只留崔生一个在
家中看守。大凡好人家女眷,出外稀少,到得时节头边,看见春光明媚,巴不得
寻个事由来外边散心耍子。今日虽是到兴娘新坟上,心中怀着凄惨的;却是荒郊
野外,桃红柳绿,正是女眷们游耍去处。盘桓了一日,直到天色昏黑,方才到家。
崔生步出门外等侯,望见女轿二乘来了,走在门左迎接。前轿先进,后轿至前。
到崔生身边经过,只听得地下砖上,铿的一声,却是轿中掉一件物事出来。崔生
待轿过了,急去拾起来看,乃是金凤钗一只。崔生知是闺中之物,急欲进去纳还,
只见中门已闭。元来防御合家在坟上辛苦了一日,又各带了些酒意,进得门,便
把门关了,收拾睡觉。崔生也晓得这个意思,不好去叫得门,且待明日未迟。
回到书房,把钗子放好在书箱中了,明烛独坐。思念婚事不成,只身孤苦,
寄迹人门,虽然相待如子婿一般,终非久计,不知如何是个结果?闷上心来,叹
了几声。上了床,正要就枕,忽听得有人扣门晌。崔生问道:“是那个?”不见
回言。崔生道是错听了,方要睡下去,又听得敲的毕毕剥剥。崔生高声又问,又
不见声响了。崔生心疑,坐在床沿,正要穿鞋到门边静听,只听得又敲晌了,却
只不见则声。崔生忍耐不住,立起身来,幸得残灯未熄,重掭亮了,拿在手里,
开门出来一看。灯却明亮,见得明白,乃是十七八岁一个美貌女子,立在门外。
看见门开,即便奏起布帘,走将进来。崔生大惊,吓得倒退了两步。那女子笑容
可掬,低声对崔生道:“郎君不认得妾耶?妾即兴娘之妹庆娘也。适才进门时,
钗坠轿下,故此乘夜来寻,郎君曾拾得否?”崔生见说是小姨,恭恭敬敬答应道:
“适才娘子乘轿在后,果然落钗在地。”小生当时拾得,即欲奉还,见中门已闭,
不敢惊动,留待明日。今娘子亲寻至此,即当持献。”就在书箱取出,放在桌上
道:“娘子亲拿了去。”女子出纤手来取钗,插在头上了,笑嘻嘻的对崔生道:
“早知是郎君拾得,妾亦不必乘夜来寻了。如今已是更阑时侯,妾身出来了,不
可复进。今夜当借郎君枕席,侍寝一宵。”崔生大惊道:“娘子说那里话!令尊
令堂待小生如骨肉,小生怎敢胡行,有污娘子清德?娘子请回步,誓不敢从命的。”
女子道:“如今合家睡熟,并无一个人知道的。何不趁此良宵,完成好事?你我
悄悄往来,亲上加亲,有何不可?”崔生道:“欲人不知,莫若勿为。虽承娘子
美情,万一后边有些风吹草动,被人发觉,不要说道无颜面见令尊,传将出去,
小生如何做得人成?不是把一生行止多坏了?”女子道:“如此良宵,又兼夜深,
我既寂寥,你亦冷落。难得这个机会,同在一个房中,也是一生缘分。且顾眼前
好事,管甚么发觉不发觉?况妾自能为郎君遮掩,不至败露,郎君休得疑虑,错
过了佳期。”崔生见他言词娇媚,美艳非常,心里也禁不住动火,只是想着防御
相待之厚,不敢造次,好象个小儿放纸炮,真个又爱又怕。却待依从,转了一念,
又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只得向女子哀求道:“娘子,看令姊兴娘之面,
保全小生行止吧!”女子见他再三不肯,自觉羞惭,忽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道:
“吾父以子侄之礼待你,留置书房,你乃敢于深夜诱我至此!将欲何为?我声张
起来,告诉了父亲,当官告你。看你如何折辨?不到得轻易饶你!”声色俱厉。
崔生见他反跌一着,放刁起来,心里好生惧怕。想道:“果是老大的利害!如今
既见在我房中了,清浊难分,万一声张,被他一口咳定,从何分剖?不若且依从
了他,到还未见得即时败露,慢慢图个自全之策罢了。”正是:羝羊触藩,进退
两难。只得陪着笑,对女子道:“娘子休要声高!既承娘子美意,小生但凭娘子
做主便了。”女子见他依从,回嗔作喜道:“元来郎君恁地胆小的!”崔生闭上
了门,两个解衣就寝。有《西江月》为证:
旅馆羁身孤客,深闺皓齿韶容。合欢裁就两情浓,好对娇鸾雏凤。认道良缘
辐辏,谁知哑谜包笼?新人魂梦雨云中,还是故人情重。
两人云雨已毕,真是千恩万爱,欢乐不可名状。将至天明,就起身来,辞了
崔生,闪将进去。崔生虽然得了些甜头,心中只是怀着个鬼胎,战兢兢的,只怕
有人晓得。幸得女子来踪去迹甚是秘密,又且身子轻捷,朝隐而入,暮隐而出。
只在门侧书房私自往来快乐,并无一个人知觉。
将及一月有余,忽然一晚对崔生道:“妾处深闺,郎处外馆。今日之事,幸
而无人知觉。诚恐好事多磨,佳期易阻。一旦声迹彰露,亲庭罪责,将妾拘奈于
内,郎赶逐于外,在妾便自甘心,却累了郎之清德,妄罪大矣。须与郎从长商议
一个计策便好。”崔生道:“前日所以不敢轻从娘子,专为此也。不然,人非草
木,小生岂是无情之物?而今事已到此,还是怎的好?”女子道:“依妾愚见,
莫若趁着人未及知觉,先自双双逃去,在他乡外县居住了,深自敛藏,方可优游
偕老,不致分离。你心不如何?”崔生道:“此言固然有理,但我目下零丁孤苦,
素少亲知,虽要逃亡,还是向那边去好?”想了又想,猛然省起来道:“曾记得
父亲在日,常说有个旧仆金荣,乃是信义的人。见居镇江吕城,以耕种为业,家
道从容。今我与你两个前去投他,他有旧主情分,必不拒我。况且一条水路,直
到他家,极是容易。”女子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夜就走罢。”
商量已定,起个五更,收拾停当了。那个书房即在门侧,开了甚便。出了门,
就是水口。崔生走到船帮里,叫了只小划子船,到门首下了女子,随即开船,径
到瓜洲。打发了船,又在瓜洲另讨了一个长路船,渡了江,进了润州,奔丹阳,
又四十里,到了吕城。泊住了船,上岸访问一个村人道:“此间有个金荣否?”
村人道:“金荣是此间保正,家道殷富,且是做人忠厚,谁不认得!你问他则甚?”
崔生道:“他与我有些亲,特来相访。有烦指引则个。”村人把手一指道:“你
看那边有个大酒坊,间壁大门就是他家。”
崔生问着了,心下喜欢,到船中安慰了女子,先自走到这家门首,一直走进
去。金保正听得人声,在里面踱将出来道:“是何人下顾?”崔生上前施礼。保
正问道:“秀才官人何来?”崔生道:“小生是扬州府崔公之子。”保正见说了
“扬州崔”三字,便吃一惊道:“是何官位?”崔生道:“是宣德府理官,今已
亡故了。”保正道:“是官人的何人?”崔生道:“正是我父亲。”保正道:
“这等是衙内了。请问当时乳名可记得么?”崔生道:“乳名叫做兴哥。”保正
道:“说起来,是我家小主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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