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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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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谨。士真越看越不快活起来。看他揎拳裸袖,两眼睁得铜铃也似,一些笑颜也

没有,一句闲话也不说,却象个怒气填胸,寻事发作的一般。比先前竟似换了一

个人了。大守慌得无所措手足,且又不知所谓,只得偷眼来看李参军。但见李参

军面如土色,冷汗淋漓,身体颤抖抖的坐不住,连手里拿的杯盘也只是战,几乎

掉下地来。大守恨不得身子替了李参军,说着句把话,发个甚么喜欢出来便好。

争奈一个似鬼使神差,一个似夫魂落魄。李参军平日枉自许多风流俏倬,谈笑科

分,竟不知撩在爪哇国那里去了。比那泥塑木雕的,多得一味抖。连满堂伏侍的

人,都慌得来没头没脑,不敢说一句话,只冷眼瞧他两个光景。

只见不多几时,士真象个忍耐不住的模样,忽地叫了一声:“左右那里?”

左右一伙人暴雷也似答应了一声:“喏!”士真分付把李参军拿下。左右就在席

上,如鹰拿雁雀,揪了下来听令。士真道:“且收郡狱!”左右即牵了李参军衣

袂,付在狱中,来回话了。士真冷笑了两声,仍旧欢喜起来。照前发兴吃酒,他

也不说甚么缘故来。大守也不敢轻问,战战兢兢陪他酒散,早已天晓了。

大守只这一出,被他惊坏,又恐怕因此惹恼了他,连自家身子立不勾,却又

不见得李参军触恼他一些处,正是不知一个头脑。叫着左右伏侍的人,逐个盘问

道:“你们旁观仔细,曾看出甚么破绽么?”左右道:“李参军自不曾开一句口,

在那里触犯了来?因是众人多疑心这个缘故;却又不知李参军如何便这般惊恐,

连身子多主张不住,只是个颤抖抖的。”太守道:“既是这等,除非去问李参军,

他自家或者晓得甚么冲撞他处。故此先慌了也不见得。”

太守说罢,密地叫个心腹的祗候人去到狱中,传大守的说话,问李参军道:

“昨日的事,参军貌甚恭谨,且不曾出一句话,原没处触犯了副大使。副大使为

何如此发怒?又且系参军在狱,参军自家,可晓得甚么缘故么?”李参军只是哭

泣,把头摇了又摇,只不肯说甚么出来。祗候人又道是奇怪,只得去告诉大守道:

“李参军不肯说话,只是一味哭。”大守一发疑心了道:“他平日何等一个精细

爽利的人,今日为何却失张失智到此地位?真是难解。”只得自己走进狱中来问

他。

他见了大守,想着平日知重之恩,越哭得悲切起来。大守忙问其故。李参军

沉吟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才拭眼泪说道:“多感君候拳拳垂问,某有心事,今

不敢隐。曾闻释家有现世果报,向道是惑人的说话,今日方知此话不虚了。”大

守道:“怎见得?”李参军道:“君侯不要惊怪,某敢尽情相告。某自上贫,无

以自资衣食,因恃有几分膂力,好与侠士、剑客往来,每每掠夺里人的财帛,以

充己用。时常驰马腰弓,往还太行道上,每日走过百来里路,遇着单身客人,便

劫了财物归家。一日,遇着一个少年手执皮鞭,赶着一个骏骡,骡背负了两个大

袋。某见他沉重,随了他一路走去,到一个山坳之处,左右岩崖万仞。彼时日色

将晚,前无行人,就把他尽力一推,推落崖下,不知死活。因急赶了他这头骏骡,

到了下处,解开囊来一看,内有缯缣百余匹。自此家事得以稍赡。自念所行非谊,

因折弓弃矢。闭门读书,再不敢为非。遂出仕至此官位。从那时算至今岁,凡二

十七年了。昨蒙君侯台旨召侍王公之宴,初召时,就有些心惊肉颤,不知其由。

自料道决无他事,不敢推辞。及到席间,灯下一见王公之貌,正是我向时推在崖

下的少年,相貌一毫不异。一拜之后,心中悚惕,魂魄俱无。晓得冤业见在面前

了。自然死在目下,只消延颈待刃,还有甚别的说话来?幸得君侯知我甚深,不

敢自讳,而今再无可逃,敢以身后为托,不使吾暴露尸骸足矣。”言毕大哭。大

守也不觉惨然。欲要救解,又无门路。又想道:“既是有此冤业,恐怕到底难逃。”

似信不信的,且看怎么?

大守叫人悄地打听,副大使起身了来报,再伺侯有什么动静,快来回话。大

守怀着一肚子鬼胎,正不知葫芦里卖出甚么药来,还替李参军希冀道:“或者酒

醒起来,忘记了便好。”须臾之间,报说副大使睡醒了。即叫了左右进去,不知

有何分付。大守叫再去探听,只见士真刚起身来,便问道:“昨夜李某今在何处?”

左右道:“蒙副大使发在郡狱。”士真便怒道:“这贼还在,快枭他首来!”左

右不敢稽迟,来禀大守,早已有探事的人飞报过了。大守大惊失色,叹道:“虽

是他冤业,却是我昨日不合举荐出来,害了他也!”好生不忍,没计奈何。只得

任凭左右到狱中斩了李参军之首。正是:阎王注定三更死,并不留人到四更。眼

见得李参军做了一世名流,今日死于非命。左右取了李参军之头,来士真跟前献

上取验。士真反复把他的头,看了又看,哈哈大笑,喝叫:“拿了去!”

士真梳洗已毕,大守进来参见,心里虽有此事恍惚,却装做不以为意的坦然

模样,又请他到自家郡斋赴宴。逢迎之礼,一发小心了。士真大喜,比昨日之情,

更加款洽。大守几番要问他,嗫嚅数次,不敢轻易开口。直到见他欢喜头上,大

守先起请罪道:“有句说话,斗胆要请教副大使。副大使恕某之罪,不嫌唐突,

方敢启口。”士真道:“使君相待甚厚,我与使君相与甚欢,有话尽情直说,不

必拘忌。”大守道:“某本不才,幸得备员,叨守一郡。副大使车驾枉临,下察

弊政,宽不加罪,恩同天地了。昨日副大使酒间,命某召他客助饮。某属郡僻小,

实无佳宾可以奉欢宴者。某愚不揣事,私道李某善能饮酒,故请命召之。不想李

某愚憨,不习礼法,触忤了副大使,实系某之大罪。今副大使既已诛了李某,李

某已伏其罪,不必说了。但某心愚鄙,窃有所未晓。敢此上问:不知李某罪起于

何处?愿得副大使明白数他的过误,使某心下洞然,且用诫将来之人,晓得奉上

的礼法,不致舛错,实为万幸。”士真笑道:“李某也无罪过,但吾一见了他,

便急然激动吾心,就有杀之之意。今既杀了,心方释然,连吾也不知所以然的缘

故。使君但放心吃酒罢,再不必提起他了。”宴罢,士真欢然致谢而行,又到别

郡去了。来这一番,单单只结果得一个李参军。

大守得他去了,如释重负,背上也轻松了好些。只可惜无端害了李参军,没

处说得苦。太守记者狱中之言,密地访问王士真的年纪,恰恰正是二十六岁,方

知太行山少年被杀之年,士真已生于王家了。真是冤家路窄,今日一命讨了一命。

那心上事只有李参军知道,连讨命的做了事,也不省得。不要说旁看的人,那里

得知这些缘故?大守嗟叹怪异,坐卧不安了几日。因念他平日支契的分上,又是

举他陪客,致害了他,只得自出家财,厚葬了李参军。常把此段因果劝人,教人

不可行不义之事。有诗为证:

冤债原从隔世深,相逢便起杀人心。

改头换面犹相报,何况容颜俨在今!

卷三十一 何道士因术成奸 周经历因奸破贼

诗云:天命从来自有真,岂容奸术恣纷纭?

黄巾张角徒生乱,大宝何曾到彼人?

话说唐乾符年间,上党铜鞮县山村有个樵失,姓侯名元,家道贫穷,靠着卖

柴为业。己亥岁,在县西北山中,采樵回来,歇力在一个谷口,旁有一大石巍然

象几间屋大。侯元对了大石自言自语道:“我命中直如此辛苦!”叹息声未绝,

忽见大石砉然豁开如洞,中有一老叟,羽衣乌帽,髯发如霜,柱杖而出。侯元惊

愕,急起前拜。老叟道:“吾神君也。你为何如此自苦?学吾法,自能取富,可

随我来!”老叟复走入洞,侯元随他走去。走得数十步,廓然清朗,一路奇花异

草,修竹乔松;又有碧槛朱门,重楼复榭。老叟引了侯元,到别院小亭子坐了。

两个童子请他进食,食毕,复请他到便室,具汤沐浴,进新衣一袭;又命他冠戴

了,复引至亭上。老叟命僮设席于地,令侯元跪了。老叟授以秘诀数万言,多是

变化隐秘之术。侯元素性蠢戆,到此一听不忘。老叟诫他道:“你有些小福分,

该在我至法中进身,却是面有败气未除,也要谨慎。若图谋不轨,祸必丧生。今

且归去习法,如欲见吾,但至心叩石,自当有人应门与你相见。”元因拜谢而去,

老叟仍令一童送出洞门。既出来了,不见了洞穴,依旧是块大石;连樵采家火,

多不见了。

到得家里,父母兄弟多惊喜道:“去了一年多,道是死于虎狼了,幸喜得还

在。”其实,侯元只在洞中得一日。家里又见他服装华洁,神气飞扬,只管盘问

他。他晓得瞒不得,一一说了。遂入静堂中,把老叟所传术法,尽行习熟。不上

一月,其术已成:变化百物,役召鬼魁,遇着草木土石,念念有词,便多是步骑

甲兵。神通既已广大,传将出去,便自有人来扶从。于是收好些乡里少年勇悍的

为将卒,出入陈旌旗,鸣鼓吹,宛然象个小国诸侯,自称曰“贤圣”。设立官爵,

有“三老”,“左右弼”,“左右将军”等号。每到初一、十五即盛饰,往谒神

君。神君每见必戒道:“切勿称兵,若必欲举事,须待天应。”侯元唯唯。

到庚子岁,聚兵已有数千人了。县中恐怕妖术生变,乃申文到上党节度使高

公处,说他行径。高公令潞州郡将以兵讨之。侯元已知其事,即到神君处问事宜。

神君道:“吾向已说过,但当偃旗息鼓以应之。彼见我不与他敌,必不乱攻。切

记不可交战!”侯元口虽应着,心里不伏,想道:“出我奇术,制之有余。且此

是头一番,小敌若不能当抵,后有大敌来,将若之何?且众人见吾怯弱,必不伏

我,何以立威?”归来不用其言,戒令党与勒兵以待。是夜潞兵离元所三十里,

据险紥营。侯元用了术法,潞兵望来,步骑戈甲,蔽满山泽,尽有些胆怯。明日,

潞兵结了方阵前来,侯元领了千余人,直突其阵,锐不可当。潞兵少却。侯元自

恃法术,以为无敌,且叫拿酒来吃,以壮军威。谁知手下之人,多是不习战阵,

乌合之人,毫无纪律。侯元一个吃酒,大家多乱撺起来。潞兵乘乱,大队赶来。

多四散落荒而走。刚剩得侯元一个,带了酒性,急念不出咒话,被擒住了。送至

上党,发在潞州府狱,重枷枷着,团团严兵卫守。

天明看枷中,只有灯台一个,已不见了侯元。却连夜遁到铜鞮,径到大石边,

见神君谢罪。神君大怒,骂道:“唐奴!不听吾言,今日虽然幸免,到底难逃刑

戮,非吾徒也。”拂衣而入,洞门已闭上,是块大石。侯元悔之无及,虚心再叩,

竟不开了。自此侯元心中所晓符咒,渐渐遗忘。就记得的做来,也不十分灵了。

却是先前相从这些党与,不知缘故,聚着不散,还推他为主。自恃其众,是秋率

领了人,在并州大谷地方劫掠。也是数该灭了,恰好并州将校,偶然领了兵马经

过,知道了,围之数重。侯元极了,施符念咒,一毫不灵,被斩于阵,党与遂散。

不听神君说话,果然没个收场。可见悖叛之事,天道所忌,若是得了道术,辅佐

朝廷,如张留侯、陆信州之类,自然建功立业,传名后世。若是萌了私意,打点

起兵谋反,不曾见有妖术成功的。从来张角、徵侧、微贰、孙恩、卢循等,非不

也是天赐的兵书法术,毕竟败亡。所以《平妖传》上也说道“白猿洞天书后边深

戒着谋反一事”的话,就如侯元,若依得神君分付,后来必定有好处。都是自家

弄杀了,事体本如此明白。不知这些无生意的愚人,住此清平世界,还要从着白

莲教,到处哨聚倡乱,死而无怨,却是为何?而今说一个得了妖书倡乱被杀的,

与看官听一听。有诗为证:

早通武艺杀亲夫,反获天书起异图。

扰乱青州旋被戮,福兮祸伏理难诬。

话说国朝永乐中,山东青州府莱阳县有个妇人,姓唐名赛儿。其母少时,梦

神人捧一金盒,盒内有灵药一颗,令母吞之。遂有娠,生赛儿。自幼乖觉伶俐,

颇识字,有姿色,常剪纸人马厮杀为儿戏。年长嫁本镇石域街王元情。这王元情

弓马熟娴,武艺精通,家道丰裕。自从娶了赛儿,贪恋女色,每日饮酒取乐。时

时与赛儿说些弓箭刀法,赛儿又肯自去演习戏耍。光阴撚指,不觉赔费五六年,

家道萧索,衣食不足。赛儿一日与丈失说:“我们在自在此忍饥受饿,不若将后

面梨园卖了,买匹好马,干些本分求财的勾当,却不快活?”王元椿听得,说道:

“贤妻何不早说?今日天晚了,不必说。”明日,王元椿早起来,写个出帐,央

李媒为中,卖与本地财主贾包,得银二十余两。王元椿就去青州镇上,买一匹快

走好马回来,弓箭腰刀自有。

拣个好日子,元椿打扮做马快手的模样,与赛儿相别,说:“我去便回。”

赛儿说:“保重,保重。”元椿叫声“惭愧”,飞身上马,打一鞭,那马一道烟

去了。来到酸枣林,是琅琊后山,止有中间一条路。若是阻住了,不怕飞上天去。

王元椿只晓得这条路上好打劫人,不想着来这条路上走的人,只贪近,都不是依

良本分的人,不便道白白的等你拿了财物去。

也是元椿合当悔气,却好撞着这一起客人,望见褡连颇有些油水。元椿自道:

“造化了。”把马一拍,攒风的一般,前后左右,都跑过了。见没人,王元椿就

扯开弓,搭上箭,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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