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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蓝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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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回头,见一年轻的蓝衣男子站于身后,手执一朵梅花饰扣,温和目光里带着询问。忙复放下担子答道:“一纹钱,极便宜的价,这就要走,算是半买半送了。”

话音还未落,侧边倏地伸出一只嫩白小手,掌心捧着几个饰扣,嘻笑声道:“我这儿也有,价格一样,这位兄台买了我的,还免工钱帮您缝上。”

货郎气得七窍生烟,忍 不住责道:“小姑娘抢生意过了些吧,人家是看中了我的东西。”

那清灵双眸一翻,不屑道:“看中又怎样,没有货比三家,又怎知我优你劣?”眼珠子一转,眯向货郎:“不过,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王虎!”

唤声一出,彪壮大汉现身:“常老板!”

女童手腕一压一指,指向货郎鼻尖:“他!”

货郎只觉得瞬间黑风裹身,巨石压顶,还未及反应过来,人已被团团围住,鸱目大汉一拳又将担子砸翻,怒吼道:“你小子还不快滚,找打是吧!”

货郎双手抱头,骇怕的哆嗦:“这就走,这就走!”

手忙脚乱一通扒拉,将货品堆进担中,再次上肩,一瞧那蓝衣男子还站在原处,见此闹剧竟也不躲,手中仍持住那梅花饰扣,气质清雅,面容清俊,目光依然温和。

货郎苦道:“对不住了这位客官,东西我不卖了。”

蓝衣男子的唇边泛出微笑,轻轻搓动手中梅花,开口道:“一纹钱是么?我买了。”说着从胸口摸出一钱,递给货郎。

货郎缩头缩脑,瞄瞄大汉已举起的拳头,惊怕道:“不卖了不卖了!”粉红影子腾地又蹦了出来,白玉小手合并捧着送到那蓝衣男子眼前道:“他不卖了,兄台看看我的?”

蓝衣男垂下眼帘,似没看到女童一般,仍道:“老板,拿钱卖货。”

女童嘟起了嘴,不满的对着三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们立刻对着货郎眦牙咧嘴凶相毕露,货郎顾不得地上零散物品,吓得拎起担子就往街外跑去,边跑边叫:“不要了,送您了客官!”

女童看着货郎狼狈逃跑的模样,乐滋滋地道:“你不要了,那就都是我的了。”说罢蹲身将地上散落的零碎拾掇进自己荷包。春联摊那处还有人催,女童站起身,看看斜下夕阳,冲着人群大声道:“今日天晚,纸张已用完,就不写了,大家明日请早罢!”

“嘿!”人群又哄了一阵,散了。

女童从荷包里拿出些银子,递给领头大汉,训道:“这个月我要扣你们些银子,生意正好的时候,你们跑哪儿去了,还放了人进来。”

那大汉接过银子,嘿嘿笑道:“外乡人不懂规矩,钱他不也没赚到么?”

女童摆摆手,打发了大汉,自己将摊子上的杂碎东西收拾了一番,笔墨卷进布包,炉子铁锅搬上板车,瘦小的身体顶在车尾用力向前推着。人流稀疏了不少,方才热闹非凡的场地上,现而只余一人未动,他左手捏着梅花扣,右手捏着一纹钱,看着女童的一举一动,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童推车走过他身边,撇了撇嘴,讽笑道:“占了便宜还不走,等着天上掉金子么?”

那人不语,女童“切”了一声,继续前行。忽闻身后问声:“你这丫头欺行霸市,你爹知道么?”

女童回头,仔细的上下打量那人几眼,口气不善道:“关你何事?”

那人哼了一声,又问:“你可是常欢?”

“你认识我?”她呆了一呆,倏尔绽开笑意:“是啊,我正是康州西城大名鼎鼎的常欢,你认识我也不奇怪。”

蓝衣男目中微露诧色,终于抑不住低笑了一声,叹道:“常德怎会教出这样厚颜的女儿。”

常欢不乐意了,松开车子回身窜到男子身前,怒道:“你什么人?你认识我爹么,竟敢出言侮辱?”

男子浅笑:“不必动怒,我并未侮辱你爹,正是你爹让我来寻你,走吧,我与你一道回去。”说罢自顾迈步而去。

常欢这次真的呆了,看着那男子正朝自家方向走去,满心疑惑不解,爹让他来寻自己,莫非是朋友?爹还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那男子果然认识常家,三转五拐,就先到了家门前,小常欢推个板车哼哧哼哧半晌才到。路上她就想出了端倪,心中气愤更甚,见他立于门前等候,一使力推着车紧跑了几步,气喘吁吁质问道:“你方才说不是侮辱我爹,那就是侮辱我了?你说我厚颜?没教养?”

蓝衣男不答,伸手推开院门,破落小院儿现于眼前,柴火一堆,杂物一堆,院中还晾着些未干的衣物。他转身看向常欢,歪了歪脑袋。

常欢皱着眉气哼哼将车子顶进了院门,叫道:“爹!我回来啦!”

“咳咳咳!”屋中传来一阵剧烈咳嗽,苍老男声嘶哑道:“欢儿,回来了。咳咳,断俗入禅林,身清心不清。”

常欢顺溜张口便答:“夜来风雨过,疑是叩门音。”

屋中又道:“海阔天空云路长,难叫鸿鹊不飞扬。”

常欢手下不停,将车推到院边放定,拾起粗布覆上,嘴中仍快速答道:“任他暗向榆枋笑,听我乘嗟日月傍。”

蓝衣男惊奇听着这父女俩诗句的一对一答,熟稔流利的程度仿佛已形成习惯多年一般,想到常欢方才质问教养之语,不免哑然失笑。

“唔,咳咳,欢儿,兮蓝公子可同你一道回来?”

常欢收拾好板车,冲着男子一招手:“我爹叫你呢。”

进得屋内,光线暗了许多,陈设简陋,墙皮班班驳驳,窗纸掉落了一半,一盏黑漆麻乌的油灯搁在灯架上,架下一方小床,叠铺得倒很整齐利索。正中方桌上摊着纸笔,一身穿粗布衣裳的垂须老者扶站在桌边,不住低头咳嗽。常欢进屋便惊叫着扑上:“爹!你怎么下床了?你不能受风!”

老者摆手:“无妨,今日觉得好了许多,这位是蓝兮蓝公子,请他坐下,去倒茶。”

常欢当着老爹的面不敢无礼,作了一福道:“蓝公子请坐。”

蓝兮点点头,轻坐了下来。老者坐于他身边,看着常欢将茶水送上,捂嘴又猛咳一阵,喘道:“今日如何?”

常欢忙将荷包解下,散碎纹银倒了满桌,笑道:“年节前后生意就是好。”

老者微笑点头:“都收起来吧,去把药煎了,我与蓝公子有几句话说。”

“哎!”常欢嘻笑着收了银子蹦达出门。老者看着她雀跃的背影,长叹一声:“多好的孩子,聪明伶俐,我真是舍不下她。”说着抬手抹起了眼睛。

蓝兮静静看着老者,不发一言。老者伤感一阵看向他:“兮儿,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两件事,你可能答应?”

蓝兮思忖半晌,道:“画像自是可以,不过”

老者突然握住蓝兮的手,紧皱双眉,颤声道:“若不是听得千山画仙名号再现,纵使我费尽力气也无处寻你,寻到你,并不是求你能谅解前尘旧事,只想在我临死前给欢儿找个依靠,她三岁起就跟着我四处漂泊,吃了八年的苦,贸然托付他人我不会放心,她还是个孩子啊。”

蓝兮淡然一笑:“哦?孩子?”

老者突然颓丧地松开了手,喃喃自语:“是我有何资格要求你咳咳亲生儿子都能抛弃的人,有何资格”

蓝兮看着老者满眼伤痛,心下略有恻然,默了半晌道:“你也不必介怀了,娘亲逝前已不再记恨于你。”

老者热泪 ,激动难抑:“兮儿,非我要抛弃你们母子,若非我当年装疯休妻,只怕你们要跟着我一起受牵连。”

蓝兮摆手:“你也道那只是前尘旧事,我不想听了。”

老者咳嗽一阵,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蓝兮不再多言,从腰间摸出一四方小盒,打开摊在桌上,尽是七色粉末。他拈壶提笔道:“说吧。”

老者垂下脑袋,手抚额头,缓声道:“身高六尺有余,体瘦,紫衫,散发,左颈骨处有一月形红斑,削尖下颔,薄唇钩鼻,细眉长眼,瞳光阴霾。”

略微顿了一会儿,看着蓝兮手法极快的捏粉入杯,调和蘸色,落笔纸上,接着又道:“另一人,十余岁少年模样,黑衣,发束天河,宽额窄腮,点漆目,悬胆鼻,他杀气甚重。”

随着老者的叙述,蓝兮几乎未作停顿,一气呵成两张画像,径直放笔道:“看看有无出入?”

老者定睛细瞧,不免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激动道:“你娘书画双绝,凭述可绘人像,当年人称千山画仙,想不到你也继承了她的衣钵,我死亦能瞑目了。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老者的咳嗽再也停不下来,一声高过一声,一阵紧过一阵,俯在桌上眼看就要咳背过气去。蓝兮强耐着听了一会,终还是站起身,轻拍老者后背:“进屋休息吧。”

老者摇头,用力按压胸口,喘息道:“不,不,我差些忘了,你要在这黑衣少年的图上加他的名字,他叫季凌云!·”

蓝兮提笔加了三字,叹口气道:“何苦为此事这样耿介?”

老者苦涩一笑:“我当年既决心养下欢儿,就不能再做第二次负人之事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咳咳你可知道,她与你小时候一样那么聪明,那么懂事我自知时日无多,所以,还是要求你”

“不要讲了。”蓝兮打断他的话,将那两张图卷起,磕在桌上良久,又开口道:“过罢年再说。”

老者不再说话,胸口起伏不定,压抑的低咳传入蓝兮耳中,让他一时只觉心烦意乱。

“爹!药煎好了,快喝吧。”常欢捧着药碗走进,浓郁的草药味儿在屋内弥散开来。

老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抹抹嘴道:“欢儿,蓝公子留在家中与我们一起过年,你这几日去多买些荤品回来腌上。”

常欢小嘴一嘟,微声道:“就那么点银子,还要给您抓药呢,年前我去城外河中叉几条鱼,赵四那处割两斤猪头肉就过得年了,还买什么荤品啊。”

“嗯?”老者面色一沉。常欢眼色极好,忙又道:“行行行,您别生气,我知道了。”转身翻了蓝兮一眼,磨出门去,嘴中嘟囔道:“明日要左右双开多写几幅联子才行,肉那么贵,真是!”

蓝兮看着老者回房休息,便也出了院子,见常欢正蹲在地上筛米,嘴里抱怨不止,小脸上满是不甘,一副抠门精的劲头。他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物递到她眼前:“这些够不够你买荤品呢?”

常欢抬眼一瞧,“哇!”的一声蹦将起来,双手捧过,两眼红心大闪,喜道:“银元宝?”

蓝兮见她眼笑眉飞的模样,莞尔道:“明日卖联,我与你一道。”

年夜拜师

翌日,常欢比平时起得更早,头脸来不及梳洗就先给老爹做饭煎药,看着爹爹吃好喝好,打出置办年货的旗号,名正言顺的休息一日不做生意,一溜烟跑去了福归酒楼。路上还买了热呼呼的豆花油饼,央小二去客房知会一声,兴高采烈地等在楼下。

片刻功夫,蓝兮便从梯上步下,看见常欢,眉毛微微一挑,问道:“这么早?”

常欢赶忙递上豆花:“是啊蓝公子,我给你买的早点,趁热吃吧。”神情带着些些狗腿的味道。

蓝兮看着捧到面前的小手,看着她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态度,微笑道:“真是谢谢你了,摊子已摆好了?”

常欢眼睛弯成了月牙:“今日休息,奉爹爹之命,去采买些荤品呀。”

蓝兮接过早点,颔首道:“既是如此,那便一起吃吧,吃完我同你一道去采办。”

常欢摇头:“在家喝过粥了,蓝公子快用吧。”

蓝兮慢条斯理地吃着,常欢目不转睛地看着。双手托腮,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住蓝兮的嘴巴盯得专注极了。任蓝兮性格沉实,心思稳健,也耐不住这种眼皮不眨的盯法。打破一向食不言的习惯,他开口找起话来:“唔,你要再吃一点么?”

常欢仍是摇摇头,接话道:“蓝公子,你是做生意的么?怎么和我爹认识的?为何我从没见过你呢?”

听着连珠炮似的问题,蓝兮笑道:“很早便认识你爹了,不过不常来往,我不做生意,作画。”

常欢放下手臂,惊讶道:“作画?卖画么?卖画也能赚大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郁闷道:“爹一直让我背诗练字,看来早先应该学画画才对,字不值钱啊。”

蓝兮叹笑,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站起身道:“走吧。”

一大一小两人走出酒楼,寒阳东升,街上人潮慢慢多了起来,常欢左瞟右瞄,寻找目标,蓝兮慢悠悠的踱步向前。边走边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一字千金者大有人在,我看了你题的联子,虽显青涩,但资质不浅,现而你年纪尚幼,已被人认可,将来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常欢眼中迸出星光:“真的?一字可卖千金?”说着叹了口气:“那我得练多少年的字才能卖到那么高的价钱呀。”

听常欢三句不离“钱”字,蓝兮微微蹙眉,偏首看向她:“字画本是雅物,原该用作赏心,沾染了黄白之气便会失却精髓架骨,你既有此资质就应心无旁骛的专心磨练,得成指日可待。若总想着赚取银两,又如何能写出好字来?”

常欢奇道:“你不也在卖画?若你的画不好,怎能赚到银元宝的?”

蓝兮道:“我赖以谋生的作画与真正的作画不同。”

常欢一脸懵懂:“有何不同?”

“一类用以谋生,一类用以自赏。”

“自赏的便是不拿出去卖,自己收着欣赏的?”

“不错。”

“那你觉得哪类画更好?”

“当然是用以自赏的。”

常欢呵呵笑了:“蓝公子,你这话说的不对哦,只有好东西才能让人掏银子买,你留在家中无人沽价的画作,又以何由断其优劣?又以何由辨其不如售出之作?既是没人买,那便是一文不值,我看”她低头捂嘴闷笑一声,“这就是爹爹说的‘孤芳自赏’吧。”

蓝兮望着掉进了钱眼里的常欢,无奈叹息:“你小小年纪,怎生如此爱钱,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堕落其中只会让人心生污秽,迷失本性,我见你写字时口手并用,花招甚多,其实根本无需如此,墨一落纸便成定局,人在欣赏留于后世的佳作时,看的是字本身,而不是写字者玩的花样,为银子抑或为炫耀技巧而写出的字,永难登进大雅之堂,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听着蓝兮隐带训教的话,常欢小脸阴了下来,半晌没有言声,此时刚巧到了目的地。常欢踏上台阶,下巴左右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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