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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蓝颜-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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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凌云的睫毛上似染了一层灰蒙,垂下后再也看不清眼神,“谭公子?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唐公子。”

“唐?是姓唐的掳你?”常欢眼起疑色,她会听错?自己的本姓是谭,那焦急又清晰的唤声犹在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哥哥一样,真的是唐而不是谭?

季凌云感觉到了她的疑惑,虚弱的咳了几声,坚持道:“确实没人掳我,欢儿,谢谢你救我。”

常欢暂将怀疑放在一边,叹气道:“都在为你着急,尤其是韩端,他也到了京城了。”

季凌云睫毛一抖,放在被外的手也随着颤抖起来,“他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为了找你他还”常欢欲言又止。

季凌云猛地抬起头来,“他怎么了?”

常欢蹙眉道:“你见了他自己问吧,他人现就在云楼里。”

两人默然一阵,常欢又道:“季大哥,你是否一直住在对面楼里?”

“是。”

常欢哀叹:“我和师傅也一直住这里,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怎也想不到你就在不远处。”

季凌云垂头不语,常欢看着他消瘦的脸颊,憔悴的神色,说几句话就要喘上一阵,心里不禁难过,“你这样瘦,这些日子定是受了苦了。”

“没有!”季凌云回答的快且坚定,倒把常欢吓了一跳,“我没受苦,只是欠了人家的东西,心里内疚吃不下饭而已。”

“欠欠了什么?”常欢想不通,若是欠了银子,他大可不必被关这许多日,家财万贯,只管还了就是。若不是银子,那会欠了何物能使人寻到万州将他掳走?

季凌云不答反问:“我走后,你们有没有报官?”

“没,我预备去报,可韩端不让。”

季凌云闭上眼睛,低道:“没报就好,没报就好。”

半晌他不再说话,似睡了过去,常欢托住他的脑袋将他放平,掖好被子轻道:“你先休息一阵,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腿。”

趴上窗户看去,天色渐晓,东方现白,雨淅沥的更大了些,对楼的火已熄了大半,只有几撮黯然火苗仍顽强燃烧,残垣断瓦处仍有许多人在忙碌着,那三层扔下人来的碎裂窗口及墙壁尽染烟尘,黑呼呼的一片。轻轻带门出去,走廊中有拖拉着步子的客人回房,经过蓝兮门口,常欢向里探了探头,无人,他还没回来。

想着先去给季凌云找大夫,常欢匆匆下了楼,向哈欠连天的小二询了大夫的住处,便出门右拐,没有带伞,雨很快湿了半边肩头,这场大火催醒了街上许多百姓,不过破晓时分,已有人行路。顺着客栈的墙檐朝西走去,过了客栈便不再有檐子遮挡,常欢捂住脑袋,加快步伐,还有几步即要拐弯,

“季凌云没死。”蓦地一个熟悉声音钻入耳朵,常欢咯噔停步,是师傅?

“很好。”这是个沙哑至极的声音,乍一听觉得是个年纪不小的人。

“唉,怎能为了救他把自己的嗓子搞成这样?”

“他不该死。”这句话说出,那人声音又有了改变,嗓子不像老者,倒像是被烟熏火烤过一般。

“现在要去哪儿?”蓝兮道。

“做我该做的事。”

“你囚了他那么多日,他终于说了?”

“不错。”

“那人是谁?”

“求证之后我再告诉你。”

两人无语片刻,蓝兮又道:“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能做到答应过我的事。”

那人低道:“我会的,你好好照顾他。”

脚步急促离去。常欢贴在墙角,全身湿透,心底冰凉,几日爱意蒙蔽眼睛,竟忘了他袒护龙天,对韩端下手之事。原来师傅他早就知道季凌云被关在对面,原来师傅他一直和歹人有来往,原来师傅他从进京起就在对自己做戏!

一切早有端倪,他不喜欢季凌云,从来都是冷脸相对,不允自己与之交友,甚至在他摔断了腿,蜷在棉被奄奄一息之际也不愿伸出援手。

不论他厌季何因,他难道忘了,是谁带自己主动去见了季凌云?既然讨厌这个人,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认识他? 明明知道两人已是朋友,他竟串通歹人将其掳走,对话尽是死与该死,季凌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罪该致死?他真的喜欢自己么?也许不喜欢吧,做戏而已。

听得蓝兮浅浅一身叹息,常欢立刻转身回奔,不顾泥泞雨水甩上裤腿,疯了似的跑回客栈,急急冲上二楼,推门叫道:“季大哥!我带你去找韩端!”

她粗手粗脚为他裹上薄毯,半蹲在床前道:“来,我背你!”

季凌云惊诧地望着她湿漉漉的衣服和冷如寒冰的表情,呐然道:“欢儿,出什么事了?”

“无事,你不去么?”

季凌云蹙起眉头:“去是要去的,可我的腿”

“我说了我背你。”

“不可,”季凌云叹道:“若非要现在就去,你就下楼寻个马车,我自己走。”

“好!”常欢竟连顿也没打,直通通又冲出门去。季凌云呆怔看着门扇,不知她因何心急如此。

噔噔噔低头下楼,正撞上缓步上阶的蓝兮,两人相视一眼,蓝兮惊愕,常欢冷淡。

“欢儿去哪?”

“有事。”常欢简短一句,低头又冲,蓝兮一把抓住她胳膊,疑道:“何事?”

常欢眯起眼睛望向他,语气疏离:“去寻个朋友。”

“哪里的朋友?”蓝兮察觉常欢表情不对,手上用了力气,生怕自己一个攥不住,让她跑了。

“朋友就是朋友,什么哪里的?”常欢口气极冲,更让蓝兮不安,忙道:“下着雨,朋友明日再寻不迟。”

“我就要现在去!”常欢开始挣扎。

蓝兮急了,“季凌云呢?你不管他了?”

常欢咬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蓝兮一怔,丫头这眼神竟有些毒辣?

“他现在就在我房里躺着,你若不喜就去用药迷他,把他丢出去好了!”

一句话堵住了蓝兮的询问,怒意渐盈胸间,他沉下脸:“怎么又任性起来!”

常欢拼命拽胳膊,嘟囔道:“放手放手。”

“欢儿!”蓝兮喝了一声,店内几人便向楼梯看来,压了压气,蓝兮缓声道:“今日说好要陪师傅去画院的,你不去了么?”

“不去!”常欢也大喝一声,又引来一阵注目,连抓带挠成功掰开了蓝兮的手,常欢皱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侧目狠瞪着蓝兮,看他又现常见的无奈表情,跺脚气道:“你要是不姓蓝,不叫蓝兮,我就报官抓你了!”

蓝兮结舌:“报报官?”

常欢下了一阶,定定看着门外落雨,低道:“可是,你是我师傅,我做不出那样的事。”说完头也不回下楼而去。

蓝兮愣了半晌,目光瞟向二楼,方才抑住的怒火又扬起头来,季凌云!你到底跟欢儿说了什么?

兮平端伤

蓝兮带着愤然入得房中时,季凌云正斜靠床边,右腿架在床上,脸色灰暗。见到他来,纵然虚弱,仍颤巍抱拳:“蓝公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句敬语抑住了蓝兮心头的火气。他半晌没有答话,望着季凌云怔怔出了神。自己本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处事为人一向以宽厚为上,撇开欢儿家事不谈,就季凌云此人倒也和善有礼,对他师徒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无奈自己心中有结,只要见到他,便会不自觉地对欢儿生出保护心理,虽次次相见冷言以对,他却从未动过气,也算有几分容人之量。

初时受两兄妹一跪后,只想着尽最大能力帮助谭家找到凶手报仇雪恨,既了了谭傲多年的心愿,也解了自己后顾之忧。担心了这许多年,欢儿也看出了他对季凌云无端端的敌视。现而今,血仇加身的人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先将仇人救出,莫非这一趟掳劫囚禁,让那人知道了家中的前尘旧事另有他因?自己除了两张画像之外,其余一无所知,贸然再对他无礼动怒,似有不当啊。

想了半晌,蓝兮消了冲动之气,还了一礼后恢复一贯温和口气:“季庄主可觉身体何处不妥?”

季凌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摸摸腿道:“右腿膝骨断了。”

蓝兮略惊,“断了?”想到常欢先前要他帮忙他却不睬,原来季凌云竟是摔断了腿,一时暗生了些内疚之心,口气愈缓道:“那必得定骨将养才是,方才只顾救火,未及给你请个大夫,我现在去。”

季凌云忙留,“多谢蓝公子关心,不需劳你,今日与我在京城的朋友会面后,自有处养伤。”

“如何告知你朋友前来?”蓝兮话音未落,常欢刚巧雇完马车进屋来,顶着一头水气,径直走去季凌云身边,裹好毯子,再扶他单腿站起,这才与他对视了一眼,不高兴道:“不用告知,我送他!”季凌云跟着点头:“我可以坐马车去。”

蓝兮看见去“找朋友”的常欢又回来了,心里立刻一阵松快,语气便柔了几分道:“不可,季庄主膝骨受伤,禁不得震动,况且外面还在下雨,此时出房不宜。”

本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关怀之语,听入常欢耳中却让她觉得师傅有些虚伪。明明厌烦季凌云,还能假意担心,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脑中一个恍惚,莫名想起那难忘的一夜,二人卿卿我我之时,自己全情投入,他醉得稀里糊涂,又带了几分真心?一时脸色更加难看,当着季凌云不好发作,便道:“既然师傅这么说了,季大哥还是在这里休息吧,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我去找韩端。”

“不不!”季凌云摇头,“腿伤无碍,在此医治后还得过去云楼,不如现在就去。”

蓝兮看看表情烦躁的常欢,又看看坚决的季凌云,道:“好吧,我送你们去。”

常欢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咕哝道:“你跟着我,我也不去画院了。”

蓝兮无奈轻叹,走到季凌云身前转过身来,“我背你下去。”

“不劳蓝公子受累,我自己便可。”

“来吧。”

蓝兮背着季凌云下楼,常欢在一边扶着,看师傅下至一楼时额头隐渗细汗,心里又烦又乱,撅着个嘴一言不发,直觉越来越浓的猜疑揣测就要把自己逼疯。

待他们将季凌云车中放定,蓝兮掏出帕子抹抹额头,对常欢道:“上去吧,师傅赶车。”

常欢没动,反向后退了几步,离开马车退到了客栈檐下。蓝兮奇怪的跟了过去:“不走么?”

常欢怄着脸望了他一阵,开口道:“师傅有姓唐的朋友么?”

“唐?”蓝兮诧异于丫头突然的问题,诚实道:“没有。”

“一个姓唐的也不认识?”

“不认识。”

“你可敢发誓?”口气带了些幼稚的咄咄逼人。

“这要发何誓?为师确实不识唐姓人。”

闷头想了一阵,蓝兮的朋友屈指可数,除了那个不招人喜欢的玄月外,便是“大侠”龙天了,几年来与自己都没有分开过,哪有陌生朋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若说真的没有,那墙后沙哑声音又到底是谁?既然师傅躲起来与他见面,定是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谋计掳劫季凌云究竟有何目的?

拽了拽衣襟,常欢又道:“那姓谭的呢?”

蓝兮心中咯噔一下,季凌云果真与欢儿说了劫己之人的事情,否则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不过似乎说得不太清楚,时唐时谭,看来她只在试探。定了定神,蓝兮淡道:“认识,你哥哥谭傲。”

常欢抽了口气,“呃”顿在那里不知还能问些什么。哥哥那日急切下山,味鲜楼门口匆匆一瞥,直到今日也未再见人,难道?常欢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去到万州不久,都不识韩端,又怎会认识季凌云?而师傅说出哥哥的名字又说得那样流畅自然,莫不是此谭非彼谭? 想来想去愈觉纷乱,理不清头绪,便又挑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丢给蓝兮:

“师傅能否对我说实话。”

蓝兮一愣:“实话?”

“你为何讨厌季大哥?”常欢拧着眉,声音放低:“我知道一定有原因,几年前你就开始讨厌他了,你不让我与他说话,不让我与他来往,其实我想听你话的,可有时巧遇碰面,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失了礼数,况且季大哥人也很好,朋友间偶有相聚,不是正常的么?”

蓝兮默然,心中隐有不好预感,事件频发,致使丫头的好奇心越来越强,那所谓的秘密怕是瞒不了她太久,自己苦心培养爱护了多年的她,这一颗清透干净的心又怎能让仇恨夺去?

半晌探手抚了抚常欢颊边发丝,轻道:“或许是师傅有时失礼了,师傅只是怕你过于轻信别人。”

常欢追问:“难道季大哥不是好人?”

蓝兮回头扫了一眼马车,叹了口气:“好人与坏人的区分,并不如说出口这般简单,有时看似好人的背地里却做了恶事,而看似坏人的却存着大善之心。”

“师傅的意思是?”常欢有些泄气,师傅似乎在打太极。

“有些事情,师傅可能做对了,也可能做错了,但不管怎样”蓝兮眼中涌出柔情,“欢儿,师傅只希望你不要承担太多责任、太多压力,能一直开心下去。”

常欢的心倏地一动,顾不上细究蓝兮话里的端倪,身心就先被暖意包融起来,一刻前还在为他寒心,一刻后听了他温柔话语便少了许多较劲的力气,虽余着怀疑,口气却明显软了下来,嘟囔道:“你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季大哥。”

蓝兮揽过她的肩膀,揽着她向马车走去,柔声道:“若师傅说,是怕你受骗,你怎样想?”

常欢顿住步子,隔着细密小雨望向蓝兮,“受骗?他骗我什么?”

蓝兮俊颜蒙了淡淡水意:“就当师傅过于担心罢,唔”似难开口,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想让你不想让你与别的男子过从甚密。”

心岂止一动,简直就是擂鼓似的咚响起来,欣喜微微露出头来,常欢有些红脸,相处六载,这是第一遭听到师傅说这样直白的话,不想让她和别的男子来往,那意思便是只能和他在一起喽?他讨厌季凌云,难道是因为不喜他离自己太近?。

脑子迷糊了一气,追究谭唐之事和探询串通掳人真相的好奇便少了些,甚至情不自禁向蓝兮身边偎了偎,任他将自己托上了马车,不再言声。

蓝兮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欢儿若再这样追问下去,自己很快就会招架不住。总想着让她多过些快乐日子,总觉得她年纪还轻,心思单纯,过早知仇绝非好事。刚才说了些什么自己很清楚,正是知道欢儿对他的情意,才出了个下下策,说出佻语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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