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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 作者:熙河(晋江非v高积分13.01.31完结,民国)-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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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隍庙的街角弄口漫是茶楼地摊,补碗的、箍桶的、捏面人的、代写书信的、变戏法的、看西洋景的、拔牙的、相命的……喧嚣入耳,热热闹闹。
  衣裳褴褛的小叫花子就爱在人多的地方走动,见了穿戴齐整的便过去叫声老爷太太,好讨些钱来。人多就是有好处,地上被弃了许多熄完了的香烟,小叫花子讨完了钱后便伸手去拾,待到夜深无人时一一拆了,塞上烟草后重新卷了,再一根根卖给烟瘾极大又买不起烟的工人市侩。
  又有各种小食摊子,年糕团、蟹壳黄、酒酿圆子、臭豆腐干、烘山芋、热白果、沙角菱、梨膏糖……
  一名小报童抱着一沓尚未卖尽的报纸使劲吆喝着:“号外!号外!全城戒严了!国军就要和日本鬼子要开打了!”
  这会儿一个拎着半袋臭豆腐干,提着二两白酒的男人正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被报童拦住了:“先生,全城戒严了!国军就要和日本鬼子要开打了!您要不要来一份报纸看看?”
  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你大爷我填饱肚子还来不及,谁管什么打仗不打仗!”
  明顾夕颜挽着明清远的手臂,虽然平素也常来城隍庙逛,但毕竟少了一个人,再热闹也觉得荒凉。
  这时一名穿灰布衣裳的老大妈端着盘子拦住了去路,搪瓷盘子里放了许多白玉兰,很是浓郁的清香。
  竟是张大妈
  ?她来这里做什么?明顾夕颜挽住明清远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
  “这位少爷啊,您看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您身边这位小姐也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两位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啊!”张大妈笑着迎上,抓起一枝白玉兰别到明顾夕颜衣服的扣子上,“鲜花配美人,这白玉兰可香着呢,两位这么恩爱,少爷您就把它买下来送给小姐吧。”
  呵,竟还有这般强卖的,明清远刚想将花塞回去,转头却见到明顾夕颜素白的一张脸,额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
  逛了这么久,天气又正暖和,怎么可能还是素白的一张脸?
  突然之间,他改变了主意,朝张大妈微微一笑:“好,我全要了,你把它包好。”
  张大妈接过了钱,将剩下的一把白玉兰绑成一束递给明清远后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明顾夕颜似松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她的睫毛很长,正轻轻地颤动,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正在扑打着它还濡湿孱弱的双翼。
  “怎么了?”明清远笑吟吟地替她拂去额上的汗,看着她愣愣的神情渐渐消褪,“是不是不舒服?”
  明顾夕颜睁大眼睛,推说道:“没有啊。”
  “没有就好。”明清远抬手轻点她的额头,“你可别吓我。”
  “从来都是你吓我,谁能吓到你?”明顾夕颜笑得有些讷讷。
  明清远报以一笑,朝对面正在喝馄饨的中年男子使了一记眼色,又往张大妈的背影望了一眼。那名正在喝馄饨的中年男子立即会意,朝明清远点了点头,丢下两块铜板后就往张大妈追过去。
  既然出门了,他又怎么可能不安排一些便衣先守到这里?而现在,他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你在看什么?”明顾夕颜拉了拉明清远的袖子。
  “没什么,我想多别几枝花。”明清远抽出几枝白玉兰笑嘻嘻地替她一一别到扣子上去,小指一勾,又拈了花往上一套,不动声色地把先前张大妈别上去的那枝换了下来,“很香吧?”
  明顾夕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花香果然沁人心脾。
  白天虽下了雨,傍晚倒放了晴,现在天色一暗下来,便有晶亮的星星爬上来,明明暗暗,疏散地铺满了整张天幕。
  远处似乎有人在唱着歌,渺渺茫茫的,似乎是《杨柳枝》这样欢快的江南小调。
  或许又根本没有人在唱歌,只是心底欢喜的乐符在跳跃罢了。
  “我要去那里。”见了不远处一家打着老北平作招牌的小吃店,明顾夕颜拉着明清远往那里走去。
  还没走进
  店里,便有一股又酸又馊的味道,明清远闻来便觉胸口一阵烦闷。
  “豆汁?”毕竟曾在北平住过一段时间,明清远嗅到这味道便是这是北平的特产,同豆浆不一样,它是绿豆做的。豆浆的味道明清远还能接受,可这豆汁,今天闻到这味道没作呕就不错了。
  “是啊。”明顾夕颜笑吟吟地道,“老板,来两碗豆汁。”
  “好嘞!”没一会儿,灰里透绿的豆汁就端上来了,另外还有一盘洒过辣椒油的咸菜丝和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焦圈一起送上来。
  这回明清远是真的庆幸方才买了一把白玉兰了,亏得花的香气把豆汁的气味冲淡了不少。
  豆汁这种东西,同榴莲倒是像,要么爱至听到名字就食指大动,要么厌至嗅到味道就要作呕。
  趁着她一口豆汁、一口咸菜丝、一口焦圈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明清远将那朵白玉兰的花瓣一片片剥下来,剥了几片,里面的花瓣上果然有五个米粒般大的墨色小字——当心明清远。
  当心我吗?明清远勾起一抹笑,揉碎了花瓣。
  “对了,你不喝吗?”明顾夕颜推了一碗给他。
  “豆汁啊。”明清远皱了眉,随口说道,“我平时最讨厌豆汁的味道了,我还是喝别的吧。”
  他说他平时最讨厌豆汁的味道了!
  此言入耳,竟如霹雳——他怎么突然间讨厌喝豆汁了?
  混乱的思绪涌入脑海,他一直刻意回避北平的旧事,他不知道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谁?那个笑吟吟说豆汁是老北平的物质文化,拉了她去恭王府门口喝豆汁的少年又是谁?
  先前他在醉酒那日低低唤的那一声“哥”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入心中,如种子一般迅速地生根发芽,长成巨大的植物。
  如果他不是他的话,难道……
  “你怎么了?整个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明顾夕颜勉强笑了笑,张口,声音却极干涩:“我没事。”
  “明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呢?”明清远拉过她的手,极温和的声音,像蓝田温玉,像冬日暖阳,“夕颜,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没有,只是……”明顾夕颜忍住彻骨的寒意,勉强笑道,“只是这豆汁……”
  “要喝豆汁,需要佐以咸菜丝和焦圈,三样不能少一样,便可得味在酸咸之外,闻之虽臭,其妙处却是食者自知,可谓精妙绝伦。”明清远微微一笑,说不出的俊美风流。也对,背光的罂粟为何不能冒充翩翩君子兰?他说,“夕颜,你第一次喝豆汁的时
  候,难以下咽,捏着鼻子喝两次,还说这这味道令人毕生难忘。后来你被我拉去一连喝了半个月的豆汁,居然喝上了瘾。”
  明顾夕颜颤声道:“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他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左边胸口上,心脏在那里一下一下地跳动,他低声道,“其实我第一次喝豆汁的时候,也忍受不了这怪味,后来喝习惯后才喝出门道,已经七年没回过北平,豆汁的味道闻来倒不习惯了。”
  温热的气息触到冰凉的脸颊,如春风过处,冰雪尽融,明顾夕颜只觉心头被太阳烘得火热,不禁打了他一拳:“你真是吓死我了,其实,你不必同我解释这么多的……”
  “不说这么多的话怕你想歪嘛。”明清远一把握住她的手,“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又不是君子,你奈我何?”口上说着笑,想起方才那一瞬的惊慌恐惧,真是心有余悸。
  “好好好,无怪孔老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放心好了,我们在上帝面前发过誓的嘛,要以至奉召归主呢……”明清远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拥着她,听着她的心跳,也听着自己的心跳。
  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本来是不一致的的,听来很是杂乱,但是慢慢的,心跳的声音变得一致了,像是只有一颗心在胸腔收缩,舒张,再收缩,再舒张。
  明顾夕颜终于放下了悬在心上的大石,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白玉兰花香清幽,她忽然觉得眼角湿润,有一滴泪流了下来,然后是两滴,三滴…… 
  雕花窗子外,幽蓝色的天空很好看,北面有颗很亮的星星,清冷的光泽仿佛一点泪光。
  


☆、第二十章 如丝如线正牵恨

  出了小吃店,入了夜的城隍庙更热闹了。
  一阵咚呛乱响,有人敲锣打鼓,一个个脸上涂了油彩穿了简陋小兵小卒服装的小孩子们举着旗子跑上场了。其中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扮做老生,捋着须儿踱到圈心,开口便是清亮的唱段:“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顺了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我取过了巫峡。斩关夺寨功劳大,军师爷不信在功劳簿上查一查。亦非是某黄忠夸大话。铁胎宝弓手中拿,满满搭上珠红扣,帐下儿郎个个夸。二次里忙用这两膀的力,人有精神力又佳。三次开弓秋月样,再与师爷把话答。”
  建安廿年,曹操派大将夏侯渊、张郃等驻兵定军山和天荡山各隘口。向来喜欢强占旁人地盘的刘备怎会放过这一良机?趁曹操立足未定,他立即率将进兵汉中。
  只听那小孩子又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有犒赏,退后难免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要成功劳。”
  这一段快板唱得虽快,但板眼吐字仍交代得干净利落,无半点模糊拖沓。一板一眼,倒有几分谭鑫培的架势。
  观众们都在叫好。人群中,明清远想,蜀汉和共Fei倒是像,虽不济,洗脑却是极行,男女老少无不死忠于该政权,这一点国民党自是差远了。
  轮到武戏时,那小孩子就更加卖力,同另一名扮作夏侯渊的小孩子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两边小兵小卒摇旗呐喊,扮作黄忠的小孩子连翻几个跟头,谁知落地时竟是一声惊呼:“哎呀!”
  喝彩声陡然止住了。
  这个扮黄忠的孩子竟失手了,摔倒在地,又吃了扮作夏侯渊的孩子一记。
  呵,这是唱哪出?从来都是黄忠腰斩夏侯渊,什么时候黄忠被夏侯渊打了?人群中开始阴阳怪气地取笑:“什么下三烂的玩意?也来这里丢人现眼?”
  都是初见场面的孩子,被吓得四散而逃。有的逃不脱的,便索性蹲下来,抱着头遮丑。那个扮作黄忠的小孩子最可怜,躺在地上不住抽搐,嘴角冒出一丝血,也不知生死如何。
  原本在敲锣的师傅陪笑道:“都是些小孩儿家嘛,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见那敲锣的师傅端着锣来讨钱,又有人冷言相讥:“翻个跟头也跌跤,回去再练个三年五载吧!”
  哄笑一阵,人皆散了。
  “走吧。”明清远拉了明顾夕颜。
  》  “不同情他们吗?”
  “同情?”一幅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小小年纪就出来跑江湖,不可怜吗?”
  “人的可怜是来自比较。”明清远望了躺在地上的小孩子一眼,心念一动,上前给了那师傅一张法币,“表演很精彩,记得带孩子去看医生。”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那师傅鞠躬哈腰。
  明顾夕颜暗自擦掉手心的汗,还真是多心了,他又怎会没心没肺?至于那一句“哥”,也许真是一个误会。
  这会儿一名摊贩扯开嗓子朝明清远大声吆喝道:“少爷啊,您过来看看,这可是开过光的送子菩萨呀!货真价实,保准您太太生个大胖小子!”
  摊主这一吆喝,羞得明顾夕颜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让她钻下去,她使劲拉住明清远:“别去那里,我要回家了!”
  看着她羞得满面通红,明清远倒是笑,拉着她几步一跨,已经来到地摊前。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喜欢女儿,这送子菩萨行吗?”
  摊主笑呵呵道:“这位少爷您说的是什么话?这些可都是开过光的,想生儿子绝不会生女儿,想生女儿绝不会生儿子。”
  明清远扫了眼地摊上所有的菩萨瓷像,个个都憨态可掬,笑得跟媒婆似的,明清远笑问他:“多少钱一个?我要请一尊回家。”
  明顾夕颜一听,更是羞得双颊发烫,直把明清远往外面拉。
  明清远故作好奇:“你拉我做什么?”
  明顾夕颜瞪他一眼:“你还问!”
  “好好好,回家了,回家了。”走到人烟稀疏,明清远俯身凑近她耳边撒娇道,“怎么办,我还是想买一个回家供着。”
  “你……你怎么这样!我……”
  明清远见状赶忙投降:“好好好,我错了,不买就是,我们回家,回家自己生。”
  明顾夕颜瞪他一眼,转身就跑。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眼里是不假掩饰的怨毒。今天又去看过大哥了,他的情况越来越糟,长期的昏睡使他现在几乎已没了什么抵抗力,一场小小的感冒也许就能夺去他的生命。
  终于……还是留不住了吗?
  怕脏似的,明清远抬手擦自己的唇,再去掸方才她靠过的每一寸地方。
  月色清冷,照得地上若有银波荡漾。波心荡,冷月无声,又何必去怨那一轮月?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太过清冷的月色,终还是会令人从心底生出思念和悲哀,想逃,可这清辉满地,又怎么避开?
  而月下的人
  ,纵机关算尽,也只是棋子,月光织成了天罗地网,网住每一个人。
  翌日清晨吃早餐的时候,明顾夕颜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随手拿了今天早晨新送来的《申报》来看,然而刚刚一打开报纸,那头版头条的大字便直刺到眼睛里——昨日被捕汉奸抵沪,共Fei意欲分裂中国?
  下面是一张黑白的相片,虽说是在狱中所拍,黑糊糊的看不清切,可是被绑在老虎凳上的程雪怎会不认得?明清远的背影又怎会不认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努力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下来,可是拿着报纸的手还是禁不住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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