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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 by嫣子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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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简单的事实判别,难道你一点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奇怪的是你,怎么以前不见你这般积极?撞坏哪里了?” 
 
 
 
 
 
“这就是一个执业人员该说的话?” 
 
 
 
 
 
“除非那晚你和我都在现场,否则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专家判定的结果你不信,非得安排七个八个版本扰乱视线,你当自己是狗仔队?” 
 
 
 
 
 
“对了,那孩子说事后被人全职监视。” 
 
 
 
 
 
“记者最大的本事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你想想,十五岁少年自卫杀人的案件轰动呢,还是十五岁少年蓄意谋杀的案件轰动?” 
 
 
 
 
 
“他们想证明那是谋杀?”我惊奇地问。 
 
 
 
 
 
“我以为这是你想证明的。”他冷哼地说。 
 
 
 
 
 
 
 
 
 
 
 
 
 
 
 
 
 
他叫望月。 
 
 
 
 
 
这个名字对男孩子来说,显得太过阴柔了一点,清雅有余硬朗不足。但他本来就是一个阴郁的人物,我在他的学校门口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停下来。 
 
 
 
 
 
“喂,你听不到我叫你吗?”我跟上他说。 
 
 
 
 
 
他略略看我一眼:“今天的也是工作吗?那么有空干嘛不去抓贼?” 
 
 
 
 
 
我笑:“我不管捉贼,对了,要不要去喝咖啡?” 
 
 
 
 
 
“你找错对象了吧。” 
 
 
 
 
 
“跟我喝杯咖啡又不会死。” 
 
 
 
 
 
他浑身一震,他对“死”字的敏感度跟常人不同。低了低头,他径直走进前面一家咖啡馆里。 
 
 
 
 
 
我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要接受我的邀约,谁料他在里面竟换上侍应生的工作服,还把我安排在靠角落的位置。 
 
 
 
 
 
“你要喝多少就喝吧。”他把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态度一点也不好:“以后别再来烦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招呼客人。”我皱起眉头。 
 
 
 
 
 
“不收你钱,”他倒大方,却也不太客气:“喝完快走。” 
 
 
 
 
 
他的声音不大,足以引起邻桌侧目,我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像个勾引未遂的失败嫖客。 
 
 
 
 
 
这小子工作的时间都不长,但他是一个勤快的员工。 
 
 
 
 
 
然后下一站是书店售货员,再下一站是深宵酒吧里的调酒师。 
 
 
 
 
 
我是他的专职保姆,一路护送,再没有比我更忠心的跟班了。 
 
 
 
 
 
“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他站在吧台前擦着杯子,压低声音,紧皱眉头:“我要说的都跟警察说了,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们有义务确保你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我说。 
 
 
 
 
 
“你看我像疯子吗?”他挑一挑嘴角。 
 
 
 
 
 
这倒不像。但他有比疯子更可怕的意识和智慧。 
 
 
 
 
 
“对了,你晚上都工作到这种时间,精神怎么够用?” 
 
 
 
 
 
“你操心得太多了。” 
 
 
 
 
 
“关心你一下而已。” 
 
 
 
 
 
“多谢,你看看我感动的表情。” 
 
 
 
 
 
“你不喜欢别人关心你?”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所有关心我的人最后都带着条件而来,我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怜悯,更不需要过剩的同情心。” 
 
 
 
 
 
“听你的说法像是受过极大的感情欺骗。”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我对他越来越感兴趣。良久,我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为什么杀人?” 
 
 
 
 
 
他的眼睛在漆黑的酒吧里闪了一下,里面有莫名的兴奋:“我没有杀人。” 
 
 
 
 
 
“你当时的口供可不是这样。” 
 
 
 
 
 
“既然已经看过了还问什么。” 
 
 
 
 
 
“但的确是有人死了。”我说。 
 
 
 
 
 
“那就是我杀的吧。”他十分无所谓。 
 
 
 
 
 
“你恨他吗?” 
 
 
 
 
 
“我恨很多人。” 
 
 
 
 
 
“但你只杀了他。” 
 
 
 
 
 
“他本来就该死。”他突然笑起来:“你有没有带录音机?这可是我重要的发言。” 
 
 
 
 
 
“多谢提醒,我下次会记得。” 
 
 
 
 
 
他嗤笑。 
 
 
 
 
 
我知道他不相信我,他总是一副逆我者亡的态度。 
 
 
 
 
 
末了,我送他回家,站在灯下,他神志清醒,毫无倦意。 
 
 
 
 
 
仿佛天生夜行,他两眼清澈明亮,对我说:“今天辛苦你了,警察先生,明天早上再来站岗吧。” 
 
 
 
 
 
我笑。听多了他的冷嘲热讽,更觉得这家伙只是个不通世故的小孩。 
 
 
 
 
 
路灯昏黄,我不禁又再细细地看了看他,刚才从酒吧里出来,大概衣服换得匆忙,他领子处竟折歪了,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 
 
 
 
 
 
他的反应比我想像中的更快,像突然受到袭击一般,我的手只刚碰到他的领口处,他已经跳起来一把将我推开,还谨慎地倒退一步,站在距离以外对我怒目而视,我的身份一下子从警察变成了匪徒,他的眼里变幻出奇怪的神色,既怨恨,又恐慌。 
 
 
 
 
 
我讪讪地收回被他挣脱在半空的手,转而抓了抓头发:“你这小子到底在干嘛,我又不是要非礼你。” 
 
 
 
 
 
他呆了一下,定了定神,不肯作声,最后咬牙切齿地说:“我讨厌警察!” 
 
 
 
 
 
迅速转过身去,他跑进那幢阴森的公寓里,我依然站在街角处,看了看自己的手。 
 
 
 
 
 
虽然只那么一瞬间,但我确定自己的确是看见了。 
 
 
 
 
 
那一条不规则的粗大疤痕,自他的脖子的左侧,一直延伸到背后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么可怕的伤口,几乎可以致命了,到底是谁干的?不可能会是他自己吧。 
 
 
 
 
 
我的脑子里开始拼凑一个场景:某个无风无月的夜里,酗酒的父亲回到冰冷的寓所,他目光迷漫,步伐摇晃,手里拿着将空未空的酒瓶,边喝边骂,困囿的房子里,孩子正在灯下做着功课,他酒兴突发,不知向孩子呼喝着什么,孩子对他酒后失常的姿态见怪不怪,并不理会,这个醉了酒的男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或许是孩子对他漠视的眼光,又或许是他看到了孩子嘴角那抹不加掩饰的轻屑,总之他被激怒了,蓦地敲碎了酒瓶,当头就向孩子背后划去…… 
 
 
 
 
 
会是这样吗?我皱了皱眉,不得要领。 
 
 
 
 
 
但身上的伤口经历漫长的时间尚可愈合,而横埂心上的那道痕迹,恐怕是永远也无法消去。 
 
 
 
 
 
 
 
 
 
 
 
 
 
 
 
 
 
望月的生活里没有假期。 
 
 
 
 
 
就算有,他也要轮好多兼职,总之他不让自己闲下来。 
 
 
 
 
 
可能是为钱,但其实他的生活没有想像中那样拮据,也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忘记月前那件不愉快的事,但他看起来对那件事也不是太在意,那到底会是为了什么? 
 
 
 
 
 
我日日跟在一个杀人犯的背后,还乐在其中,他对我变态的纠缠忍了又忍,终于放弃,现在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他都没有意见了,只管把我当作透明好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的成绩一定很糟糕吧。”我坐在快餐店的门外,那里有个外搭的饮料棚,专管饮料外卖,他在那里兼半天的差,想来赚的也不多。 
 
 
 
 
 
“我的成绩跟你办的案有什么关系?”他正弄着那个故障的饮料机,手法纯熟如一级技师,我想学校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他学到的许多都并非来自那洁白无暇的天国学院。 
 
 
 
 
 
“学生最大的本份不就是念书吗?”我说:“你难道打算一辈子过这样东拼西凑的日子?” 
 
 
 
 
 
他已经把那个饮料机弄好了,还好心地倒了一杯放到我面前:“要不要试试?” 
 
 
 
 
 
我把它倒掉:“就算我喝拉了肚子,明天还是会来的。” 
 
 
 
 
 
他翻了翻眼睛,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现在的社工都没你这样烦。”他说。 
 
 
 
 
 
“我不是社工。”我说。 
 
 
 
 
 
“是是是,你是警察,却不会捉贼,你爱管人闲事,又没有政府荣誉状,你管我成绩好不好,想做我班主任?” 
 
 
 
 
 
“你还只有十五岁。”我说。 
 
 
 
 
 
“十五岁又怎么了,十五岁就不是人?十五岁不可以自食其力?十五岁方便得到更多的同情?不要以为你比我大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教训我,你这种人我也看多了。” 
 
 
 
 
 
我哈哈哈地笑起来,他有点恼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让我想起了令人愉快的十五岁。”我说。 
 
 
 
 
 
“不要用你来跟我比。”他更不高兴了。 
 
 
 
 
 
是,没有人的过去会完全一样。我当年立志要做警察,要为民请命,申张正义,到头来做是做了,可惜是个半调子,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当,我不怕说出来给人笑我老土,当年的豪情壮志早就灰飞烟灭。 
 
 
 
 
 
说不定还是十五岁时的那个自己比较让人看得起。 
 
 
 
 
 
“你就不能放一天假吗?”我说:“我可以带你到好玩的地方去。” 
 
 
 
 
 
“我对好玩的地方没有兴趣,”他说,“我对游乐场更加没有兴趣。” 
 
 
 
 
 
“为什么猜我带你去游乐场?” 
 
 
 
 
 
“大人哄小孩子不外就那几款,糖果,玩具,游乐场。”他不屑:“我不认为你比他们更有创意。” 
 
 
 
 
 
“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 
 
 
 
 
 
“真难得你今天会注意到。” 
 
 
 
 
 
“你的同学一定不喜欢你。” 
 
 
 
 
 
“关你什么事!” 
 
 
 
 
 
“看你的态度就知道。” 
 
 
 
 
 
“我从来不会在乎别人怎样看我。”他说:“他们喜不喜欢我跟我没有关系,你也一样,你喜不喜欢我也跟我没有关系!” 
 
 
 
 
 
通常这么慷慨这么激动的陈述,就代表他在乎。 
 
 
 
 
 
“我今晚要去你家做家访。”我微笑地说。 
 
 
 
 
 
“来吧来吧!反正你次次都这样的了,还问我干什么!”他负气地嚷着,一边跑到后面搬货去了。 
 
 
 
 
 
晚上,我到超级市场去买菜。真是怪,我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心情,竟然像女人,拿着空空的菜篮子,一样一样细心地挑选下去,经过镜子前面,发现自己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堕落了。 
 
 
 
 
 
我到他家,他已经在做晚饭,当然没有我的份。我推开他,自己做。 
 
 
 
 
 
他出奇地听话,站在旁边瞪了我一阵,就走开了。 
 
 
 
 
 
大厅里传来电视机娱乐节目的声音,晚上九点半,黄金节目,强档连续剧,里面神勇的侦探先生正进行着他的伟大推理,他每晚固定的台词是:我已经知道了谁才是真凶…… 
 
 
 
 
 
谁才是真凶,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下一集依然有新的凶手和受害者出现。 
 
 
 
 
 
这么无聊的节目,望月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他对里面各式的犯案手法很感兴趣。 
 
 
 
 
 
“学到了什么?”我打趣的问,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谁料他却摆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跟我分析,说这个案情真不合理,主角处心积虑,策划了十年,去刺杀一个曾逼死他父亲的男人,最后还留下了那么多的线索,像等待被人揭发似的,他不喜欢这个结局。 
 
 
 
 
 
他坐在桌子旁,吃着我烧的菜,他很奇怪:“居然很好吃。” 
 
 
 
 
 
为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居然莫名其妙地习惯性到他家做起饭来。 
 
 
 
 
 
望月的案子早就归档了,我在一个星期前交了最后报告,本已不用再作任何跟进,但我并没有把这些告诉他。 
 
 
 
 
 
大概是被逼习惯了我这个人,他现在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浑身是刺,天天黑色暴雨警告般的脸孔。 
 
 
 
 
 
日子慢慢地过得很和顺,有时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就会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弟弟。 
 
 
 
 
 
在我十岁的那年,母亲又怀上了孩子,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全家人都做好准备迎接新生命的来临,只有我不喜欢这个连雏形都没长成的胎儿。我每天伏在窗台上诅咒,希望他永远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我的愿望成真了,连我自己也猜不到。 
 
 
 
 
 
母亲在一次意外的跌撞中失血流产,她昏迷在医院里三天三夜,后来医生自那惨白的房间中走出来,宣布了这个我以前一直日思夜想的消息。 
 
 
 
 
 
孩子保不住了。是个男婴。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十岁的我隔着那块冰冷的玻璃,看着床上虚弱的母亲,我突然又想念那个小生命了。如果我没有诅咒他,他便会带着众人的希望在祝福声中降生,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想我实在不应该在那个有流星的夜晚诅咒他的。 
 
 
 
 
 
如果他还在的话,也该有十五岁了,真巧,就和望月一样。 
 
 
 
 
 
我叹了口气。 
 
 
 
 
 
望月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寻常,他的脚步异常凝滞,身上像压了一吨铅。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由始至终也紧皱着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几乎跌到在门口,我伸手把他扶住,他的温度高得吓人。 
 
 
 
 
 
“你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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