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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by卫斯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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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急速地喘息起来,君花忙递过一杯茶去,他一口气喝干,我从旅行包中,取出一瓶酒来,甘铁生“啊”地一声,伸手就取了过去,打开咕咕咕连喝三口,又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变得苦涩之极:“可是,我一下山,见到了敌军的几个士兵,我就全身发抖发软,害怕得全身汗出如浆,象是要窒息,再也无法挪动半分,幸而他们没有发觉我。起初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次数多了。不但见到人影,甚至听到人声都是那样,我才知道我……得了一个怪病,我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同类,我对人失去了信心,觉得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人!我无法控制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所以一直只好躲在深山里面,远远听到有人声,就躲开去,好在那山中山洞又多,就这样躲了几十年。”
白素大是感叹:“的确,人很可怕,有幸有不幸,你在深山里躲了几十年,也不知躲过了多少场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浩动!”
甘铁生才离开深山不久,又一直和君花在一起,自然不容易明白白素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白素说得对,那些年来,浩动连连那是源于恶毒的的人性而发生的!
君花伸手在甘铁生的手背上轻抚着,甘铁生的手又瘦又干,粗糙的、褐色的皮肤之下,血管好象小蛇一样盘虬突起,看来简直恐怖,但看君花抚摸它时的神情,却温柔欢愉,只觉其美,不觉其丑。
甘铁生又道:“忽然之间,听到君……花的声音,听到了她的话,看到了她所写的书,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台戏……我也确信君花并没有背叛,只是方铁生一个的事,这才对人恢复了信心,敢鼓起勇气来见人!”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到了告诉他们有方铁生下落的消息了。我先道:“当年台上的情景,可有拍照留念?”
甘铁生立时点头:“有,一个随军记者拍了一张很好的照片,方铁生说他喜欢,就由他保管——那时要晒多一张都不容易。”
我用相当缓慢的动作,把那张照片取了出来:“就是这一张?”
甘铁生和君花两人一看,都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呼叫声,像是看到了一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人,忽然活了过来一样。甘铁生也首先改变了他那种古怪的姿势——那是他早时在窄狭的山洞中蟋缩身子时养成的习惯。两个人的目光盯在照片上,久久不能离开,然后,他们才一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我们望来。
两人的声音都异样:“哪里来的?”
我且不回答,又取出了其余几张照片来,君花叹:“他的气力真大,可以把我抛起来又接住!”
我问:“这大汉,肯定是方铁生?”
甘铁生点了点头,抿着嘴不出声,君花则道:“当然是他,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大汉,美国篮球选手,有很多超过两公尺,可是和他比,总没有那种神威凛凛的气概!”
甘铁生这才说话,声音之中,透着无比的疲倦:“人人见了他,都会自然而然,对他生出敬畏之意,不单是他人壮硕,而且也由于他有那种气吞山河的气概!”
君花也道:“是啊,为了替他找一匹马,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了那匹日本关东的高头大马!”
两个人说起往事来,从外表看来,似乎都没有对方铁生有什么恨,自然,刻骨的恨意,不会表现在咬牙切齿和青筋暴绽上。
等到他们又向我望来之际,我才道:“十六年前,有人在武夷山的一个小道观中见过他,他在那里隐居,好象在逃避什么,这证明当年他的行为,至少没有在物质上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君花和甘铁生两人的神情,都疑惑之极,君花指着甘铁生:“他……和你一样,一直在山里隐居……那……是为了什么?
甘铁生这时,表现了他曾是一个果断的军人的本色,他用力一挥手:“问他去!”
君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十六年前,他……”
甘铁生和我异口同声:“那是唯一的线索!”
甘铁生和君花互望了好一会,才同时叹了一声,甘铁生道:“如要他还在,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这些年,真不知怎么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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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旧地重临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出怪异的声音,“哈哈”笑了起来:“有时,故意想饿死自己,几天不吃东西,可是肚子愈饿,思路反倒越是空灵!”
我点头:“这就是基督徒为什么要禁食祷告的原因。”
甘铁生显然想不到我会举这样的例子,他呆了一呆,才又把身子缩成一团。这时,我注意到他在把身子形成那个怪异的姿势,身体缩得极紧,一般人绝无法做到,要是他缩着头,简直就没有任何突出点。
他也感到我在注意他的姿势,所以解释:“当我确知自己又活了下来之后,心中的痛苦实在无法形容——人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会自然而然,把身子缩成一团,虽然那样做,一点也不能减轻痛苦。我遭到了那样不可想象的背叛,也一直在把自己的身子紧缩,像是想把痛苦自身体中一滴一点挤出来!”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声音甚至十分平静,唯其如此,才更叫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我叹了一声,白素也叹着:‘当我们知道你可能没有在战役中丧失生时,首先想到的,也是这几十年来,你不知如何从痛苦中熬过来的!”
甘铁生惨然:“不把自己当人,只有这样,才能熬过来。我找许多小得根本不能容身的山洞,硬把自己的身子挤进去,挤得骨头格格发响,心里反倒痛快些。很奇怪,再小的山洞,一天挤不过去,一个月挤不进去,一年半载下来,也就挤进去了!”
我和白素听得骇然,甘铁生这几十年在山中的日子,自然痛苦,但再也想不到,会痛苦到这种程度!不过看他现在的情形,反倒象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是不是经历了象他那样大痛苦的人,会把一切都看透了,看淡了?
他继续在说着:“我想世上很少人能有我这样的经历,挤在一个小山洞之中,我可以几天几夜,不饮不食,人不像人,兽不像兽。可是在这种时候,我却待别能想,什么都想,有许多许多事,都在那种情形下想通了,有了答案,唯一想不能的就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惘然。
自然,他就算没有说出来,我们也都知道,他想不通的一点是:方铁生为什么要背叛!
也就在他陡然停下来的那一刹那,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脱口说出了一句话来。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甘铁生、君花和白素都神情愕然望向我,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又急忙作了一个“请听我解释”的手势。
我陡然脱口叫出来的那句话是:“或许方铁生根本没有背叛!”
方铁生背叛,已是不移的事实,所有的疑问焦点,都集中在他为什么要背叛这一点上。
而我,竟忽然感到,方铁生可能没有背叛,自然叫听到的人,都感到错愕之极。我一面作手势,一面已开始解释,指着甘铁生:“你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有学识的人,过去几十年,在那么特异的环境中,使你有不断的沉思的机会,去想许多问题,而且都有了答案!”
甘铁生的神情十分沉着,可是他灼灼的目光,却显示他正在等着我进一步的说明。
我又挥了一下手:“我是就最简单的逻辑规律想到这一点的——”
说到这里,我向白素望去,寻求她的支持,她竟然可以把我没有说出来的话接下去:“简单的规律是:既然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那么,唯一没有答案的问题,就有可能是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我大是感激,紧握白素的手:“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甘铁生和君花互望着,他们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个说法,可是他们又显然无法接受。
过了一会,君花才十分小心地问:“那么,方铁生伪传军令,按兵不动,破坏作战计划,令山上的部队全军覆没,这种行为叫什么?”
我和白素苦笑,齐声道:“背叛!当然是背叛!”
君花吁了一口气:“问题在,不过没有答案!”
甘铁生却道:“答案有,在方铁生那里,去找他!”
他说着,向我望来,我一时之间难以决定,他的意思,自然是要我和白素也去,我倒真的很想去,这时,白素先说:“我们还是先到当年事件发生时的现场去看一下。”
甘铁生扬了扬眉“好,先带你们上山!”
那座山真是怪山,就算没有军事常识的人,也知道把军队开上那样的穷山恶水去,是一种自杀行为。也正由于地形如此奇特,才更显出甘铁生当年的作战计划,何等大胆冒险。
整座山连绵几十里,又和别的山相连,是一个相当大的山区,甘铁生在方圆几十里之中,对山上的一切,都熟悉之极。
在山中,我们逗留了足足三天。在这三天之中,甘铁生给我们看他当年跌下去的那个山缝,和山缝下的深洞——我跃下之后,也花了近半小时才攀上来,甘铁生当年,重伤昏迷之后醒来,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样爬出那深洞的。
甘铁生又“示范”了他挤进狭窄山洞中的本事,山洞小得看来绝无可能容下一个人,可是他就有本事,把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挤进去,直到全身进入,从外面看来,根本分不清他哪里是头,哪里是脚。而他就在这种情形下,思索着各种问题。
这种把自己的身体挤进狭小空间中的本领,中外的杂技表演者,有的也可以做得到,但决计不如甘铁生所能做到的那样。
而且,甘铁生也用行动说明了他靠什么来生活,他从土中挖出了一大堆形状怪异莫名,说死不死,说话不活的昆虫的蛹来,有的是蝉,有的是蝼蛄,有的是金龟子,然后放在枯枝上烤和烧,把它们都变成一团团黑褐色的东西,还津津有味放在口中嚼着。
他介绍说蝉蛹最可口,我拣了一个,放进口中,果然十分甘香,君花和白素看得不住皱眉。
他也表演了如何把一只刺猬化为可口的食物,并从岩石上刮下盐来,在各种各样的野果子上摄去营养,我认识不少人,有着超卓的野外求生本能,甘铁生和他们排在一起,绝不逊色!
最后一天的下午,他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山洞,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当年,我拉着半个师的队伍上了山,这个山洞就是指挥部,这块大概是办公桌,又是床,在等待的那几天之中,我——”
他说到这里,望了君花一眼,眼光之中,情意极深,君花叹了一声:“我道的,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在揪心揪肺地想我!”
甘铁生叹了一声:“是的,不过我想到你很快乐,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君花又叹了一声:“我是很快乐,可是会突然想起你,心里就会有象被刀戳了一下的那样痛楚!”
(当他们在这样对话的时候,我和白素都一声不出,原因大家都明白——他们当年,是三个男人,可是看来他们之间的恋情,仍然在纠缠不清。)
(虽然他们之间真有恋情,可是总有点怪异之感,所以无法表示任何意见。)
甘铁生话头一转:“那几天并不难过,要处理的事太多,小牛——君花,你还记得小牛吗?那书记官,甚至写好了如何收骗俘虏,如何处理战利品的计划书,全军上下,人人兴奋莫名,一直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刻,等不到预期的进攻——”
说到这里,甘铁生双手按在大石上,身子微微发抖,神情极可怕:“派下山去刺探军情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山下重重包围,全是敌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再会领兵打仗,也没有办法,全体军官,都围在我的面前,人到了绝路,会有各种古怪的想法,很有几个想责备我订出了这样作战计划的!”
君花喃喃道:“他们不应该责备你。”
甘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没有人出声,他们只是盯着我的手看,当时,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盯着我的手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住喘着气,没有人问他为什么,因为明知给他缓过一口气来,他一定会说出其中原因来的。
大约三分钟之后,他才继续:“原来我的手,本来一直按在大石上的,由于心中的焦急、愤怒和失望,手指在渐渐收拢,指甲压在石上,用的力道那么大,十只指甲,一只一只迸裂,脱破了手指,鲜血迸溅,十指连心,我竟然一点不觉得痛!”’
他一口气说到这时,按在大石上的双手,也收成了拳头,这一次,自然没有当年那样惊心动魄的情形出现。可想而知,当年,所有的军官,看到了甘师长的伤痛,竟到了这一地步,怎么还忍心责备他?
甘铁生吁了一口气,把握紧了的拳头,又慢慢松了开来:“我等了六小时,在军事行为中,有时连六秒钟都不能等的,我等了六小时,方下令突围……那不是突围……真是拚命,一条一条鲜蹦活跳的命,断送在敌人的枪炮刺刀之下,唉……冤孽啊!”
他会突然之中用一下惨叫“冤孽”来作为叙述的结语,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山洞中静了很久,他最后的那一下叫声,仿佛还在山洞中引起嗡嗡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神情也渐渐由激动而变得平静,再睁开眼来,淡淡一笑:“过去几十年了,可是那种情景,如在目前。”
白素道:“战场上,半个师的兵力全军覆亡,不算是一桩大事,有几万人,几十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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