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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深by:戎葵-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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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压压家底。” 
陌楚荻心中全无恼意,听他直言“去日无多”四字,只觉有趣,笑起言道:“真如大人所言,也是在下的造化。内子从未向在下提过,在下竟不知道舅兄大人亦看得上在下几笔俗字,既然写给二位大人,在下必定勉力以赴。只不知越大人要在下写些什么?” 
越临川原不懂求字可以指定内容,此时皱起眉头想了片刻,道:“说好两幅,一幅《绿衣》,一幅《黄鸟》。” 
陌楚荻亦轻皱眉头,“悼亡之词甚为不详,越大人果真……立意独特。” 
越临川扬声笑起,“这两首诗与下官甚有渊源,别人看来不祥,在我只是喜气。今日下官先敬陌大人一杯,来日裱好了字,以我那陆师傅迂腐的脾气,无端受此大礼,必定还要摆酒酬谢的。” 
陌楚荻道:“竹叶青性凉,在下的身子只能喝些花雕,越大人见谅。” 
越临川唇角的笑深了些,“下官去点状元红上来,大人就肯赏脸少饮么?大人今日不想饮酒,下官明白,不会为难的。” 
两个聪明人坐在一起,陌楚荻见越临川直言不讳,也愿意对他说两句实话,于是道:“换成旁人,越贤弟这几句话,真能怄出人命来。” 
“若非知道怄不到陌兄,小弟焉敢造次。慢说怄出人命,便是稍微有个好歹,来日变天,小弟的脑袋就要搬家咯。” 
陌楚荻轻笑出声,“都说越贤弟牙尖嘴利口无遮拦,却不知道越贤弟是最明白哪些话对何人说的。” 
“说的人明白,也要听的人懂得才是。”越临川说话间又翘起嘴角,“今夜三殿下与陌小姐同榻而眠,陌兄必定不得安睡,小弟荐几个京城第一品的姐儿过来给陌兄安安枕席可好?” 
一句入耳,陌楚荻当真有些怄到,只轻笑言道:“在下听闻越贤弟数月以来辞了青楼薄幸名,如今京城中哪位魁娘子堪称一品,怕贤弟未必知道。” 
越临川大笑,脑袋支在手上看着陌楚荻说:“左右惹他不高兴,能改就改了。……我说陌兄那,‘生年苦短’这句话,兄台必定比我明白,似这般心里硬撑着,于人于己只是遭罪,却又何苦。” 
“随心所欲,总要审时度势,越贤弟今日张扬肆意,少时在家中不也乖顺老实?若在下不懂得据时隐忍,越贤弟还愿与在下这般轻快交谈?” 
据时隐忍……越临川看着眼前苍白消瘦的男子,心道只怕你等不到可以不忍的那天。纵是越临川,这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道:“能这般轻快说话之人,世间难求,既然陌兄亦觉如此,日后做个讲真话的朋友可好?” 
陌楚荻闻言笑起,持起白玉壶为自己斟满,“蒙越贤弟不弃,为兄今日不能不与贤弟同饮一杯。”说着举酒向前,清声吟道:“‘邂逅赏心人,与我倾怀抱’,三生有幸。” 

去冬今春,蜀中大旱,小麦绝产。初夏数日淫雨,入伏重返赤日无涯。飞蝗漫天而起,所过之处草木尽催禾苗尽灭,白石曝于山冈,红壤裂于原野,昔年天府胜地沦入凄惨灾景。蜀州丞姜益连发四批快马向朝廷告急,毓疏结亲次日即受命离京,带领户部官员星夜赶赴锦官城。入得蜀州境内,钦差队伍由船转马,只见沿路饥民流徙于道,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个个目中全无亮色,几若待死,望向官差的锦衣肥马时,又露癫狂之色。毓疏一路心惊,鞭马急赶,入得锦官城内,见家家大户门扉深掩,半死饥民倒伏于地,城中日常劳作俱已全废,加之天气酷热,蚊蝇虐舞,腐臭盈天。蜀州丞姜益当日未闻旨意,听钦差已至,慌乱迎出府外,见马上之人衣色明黄,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跪地叩首。 
“不记得了?我是三皇子毓疏,你授官之时我同在殿中。” 
姜益授官那时诚惶诚恐,哪里敢看殿中其余人等的相貌,如今听三皇子居然记得自己,言辞又是这般冰冷,只顾得冷汗连连,全不敢有半句回话。 
“天子隆恩,授你封疆高位,就是让你这样尸位素餐的么?” 
“回禀殿下……旱蝗乃天降灾厄,微臣……” 
毓疏翻身下马,边向州府大门行去边道:“州库有银太仓有米,现下民生衰败至此,为何不曾开仓赈济?” 
“仓廪大事,无天子令,微臣不能擅做决断……” 
“城中大户家有存粮,为何不曾劝富济贫?” 
“国无此法……若大户不愿,微臣……总不能抢……” 
毓疏已行至中庭,此时回头看他一眼,“看你脸上并无菜色,想来府衙仍有存米,即便大户不肯赈济,你镇守一方为民父母,为何亦不出粮?” 
姜益本已起身跟上,此时慌忙再跪下去,道:“微臣府中存粮只能勉强维持微臣家人与差役一日两餐,今日家中……便要断炊了……” 
毓疏吩咐他平身,回身仍向府内走去,“你虽无能,并非无理,升迁贬谪归属吏部,我如今督管户部,现下不能立即罚你。既然皇命已至,救灾赈济之事还需你蜀州上下勉力同心,若灾情得缓,算你功过相抵,若灾情愈烈,怕你当效前朝渔阳太守商秉忠,焚身献祭向天乞雨。” 
这几句话讲得极淡,言辞虽冷,语气中却无甚怒意,乍听之下只是寻常吩咐,却吓得姜益应诺连连抖如筛糠,几乎再跪下去。 
毓疏行至堂中坐定,向姜益道:“执掌仓廪户籍城防的官,带过来。” 
姜益招呼之下,几个大小官吏张皇上前,跪地叩首。 
“哪个是太仓令?” 
“……微臣在……” 
“叫什么?” 
“……付敏鑫。” 
“蜀州全境存粮多少?” 
“回殿下,大约……四万石。” 
“俱在锦官城?” 
“各县仓库亦有少存。” 
“司民令?” 
“……微臣寇忠。” 
“按蜀州人口计,四万米粮够吃多久?” 
“这个……”寇忠自颌上滴下汗来,“微臣一时……难以算清……” 
“现在去算,算得报上。金吾令?” 
“微臣张悯慈。” 
“带你手下城防差役整顿府衙前空地,开设粥场,先救一时之急。” 
“殿下——” 
闻得身后有人插言,毓疏回头,见一个五品的户部郎中躬身施礼,似有话言。 
“讲。” 
“微臣造次。微臣以为,粥场不应设在锦官城内。” 
毓疏皱眉一瞬,道:“城中厚积疫气,加之巷陌狭窄,恐民塞生变?” 
那郎中拜道:“殿下英明。” 
毓疏向来擅长记人相貌,如今见他甚为眼生,想是户部新官,因一路急行未加注意,于是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禀殿下,微臣喻青。” 
毓疏微露恍然之色,回头向金吾令张悯慈道:“择锦官城外平旷之地设粥场,命差役缓导饥民出城,大小道路亦可发布施粥告示。一日早晚两施,锅灶多设几处,疏导之事亦需多加注意,勿使灾民拥堵,明白么?” 
“微臣明白。” 
毓疏低头沉吟片刻,复道:“米粮分配算得之后,留足锦官城所用,余下分派各县,亦按此例施粥。——姜益,我朝兵民分治,然则天灾之下略可权益变通,你以钦差令向州营孙统领借些兵丁,协助押运粮食维持治安,兵粮所费,让他从军饷支出。” 
姜益面露难色,然而叩道:“微臣听令。” 
毓疏言罢示意他背后户部诸人向前,道:“单凭州库存粮坐吃山空,仅为治标之法。如今大户门扉紧闭存米不售,恐为囤积居奇哄抬米价,你们惯掌流通,可有打压之法?” 
同来的户部侍郎农乡惟道:“大灾当前,富贾不以国难民生为重,行此贪婪不义之事,望殿下下令严责,命其开仓售粮,并以政令规束米价。如此赤贫食粥,小户买米,灾情可解。” 
毓疏正欲点头,却听喻青言道:“微臣朁越。微臣以为此法欠妥。” 
毓疏早知喻青是毓清赏识荐上,心中已存几分好奇,此时见他两次插言,不由将他暗自衡量,口上道:“但讲无妨。” 
“殿下方才提到‘流通’二字,微臣以为,适逢灾年,大户存粮亦有襟肘之忧,即便廉价出售,恐日久难持,与坐吃山空无异。不若开州库库银做本,以救急之名向大户高价买米,天下商人趋利而动,见有州库做底,可图厚利,必然争相运米入蜀。待米商云至,再以存米已足为名停止官购,到时米商积货在手,加之蜀道艰险,长途运回得不偿失,不能不低价抛售。如此一来,米源既足,米价亦平。” 
毓疏凝目看他片刻,颔首赞允,向他问道:“听闻你家中世代经商?” 
“殿下明鉴。” 
“果真商贾出身与平常科举起家的士子思虑不同,我惯养天家,今日亦觉受教。” 
喻青跪地叩道:“微臣惶恐,全赖殿下提点。” 
毓疏挥手叫他起来,复向农乡惟道:“此事依喻青之计,为免官库损失过重,动静要大,收手要及时,你仔细去办。” 
农乡惟得令下去,毓疏又将户部其他官吏分派监督分米运粮施粥抚民之事,几声令后,堂中仅余喻青。 
“我监管户部日浅,有司要务不甚懂得,如今留你在锦官城总领协助,望你勉力用心。” 
喻青拜道:“微臣定全力以赴,不敢负殿下重托。” 
毓疏轻笑了笑,道:“喻青啊,我知你行伍出身,军中上下尊卑严格,你言辞之间谨慎拘礼是日久习得。不过如今既入户部,你周围的官吏相处融洽,即便与我说话也不似这般诚惶诚恐,只你如此,恐为他人难容。智者随势而动,明白么?” 
最后一句似含深意,语气之中却听不出别有用心。喻青犹疑一瞬,点头道:“微臣知道了。” 
毓疏起身,笑道:“不再添上一句‘谢殿下提点’,想你真的知道了。我出去向城中访些民情,调度之事由你全权执掌。” 
次日锦官城外三里坪上十数粥棚依次排开,锅中白粥滚沸,水汽蒸腾迷蒙成阵。毓疏早起向城外查看,见施粥官吏大汗淋漓忙碌不停,受粥百姓秩序安定,个个焦虑翘首,那滚烫的粥饭盛至碗中,不及少凉便大口吞下,全似不觉烫痛。毓疏欣慰之余亦感酸楚,由随侍护卫着,缓步向场中边行边看。排队的百姓久饥盼食,加上毓疏为免招摇,只穿了件宝蓝常服,行走在队间并未有人察觉。似这般走了多半个时辰,错眼看见场边竖的大字告示,一为‘来者有份’,一为‘严禁拥挤’,那楷体字迹竟让毓疏看得一愣。 
随侍见毓疏忽然停下脚步,看他汗透后襟发粘额上,当他累了,便道:“天气炎热,殿下玉体要紧,属下牵匹马来送殿下回城吧。” 
毓疏只是反复看着那两张告示,面上露出些古怪神情,似在忍笑。随侍不明就里,听毓疏向他道:“你去问问,这两张告示是谁写的。” 
那随侍与身边同僚对视一眼,依言离去。毓疏仍看着那告示觉得好笑,想着回京之后也要那人这般写上两张,到时挂在中堂,不知是怎样光景。 
那告示上的陌体楷书丰逸之中略欠劲骨,微露青涩之意,像极了陌楚荻十三四岁时的笔体。 
二十寿诞那日他送上的全套亲抄《古文观止》,今次离京仍有一本带在身边。 
那时亲昵情分,却是去难再返…… 
那返回的随侍见三皇子轻蹙眉头,迟疑一刻,道:“殿下,马牵来了。这告示是户部喻大人所书。殿下上马回城吧。” 
“天气酷热,你们不必都陪着,留下两个便可。我去尝尝粥饭。”毓疏言毕回身向粥棚走去,随侍们不敢违逆,两个年资较深的跟上毓疏,余下远远随了一刻,向场中散去协助维持。 
毓疏到得粥棚,随意择了一口锅命人舀起一碗。随侍见那磁碗粗砺破旧,粥上浮着一层薄土,端在手上不愿递过去。 
毓疏道:“不妨事,想来我那六皇弟在塞上行军时,碗里的沙土不会少过这个。” 
随侍不得已吹凉了粥送到毓疏手上。毓疏端起碗抿了一口,面色骤沉,问道:“太仓新开,米量充足,为何将粥熬得如此稀薄?” 
金吾令张悯慈此时已至,闻言向毓疏道:“回禀殿下,水米配比全按户部喻大人的吩咐,微臣不敢有半分差池。” 
初握大权即有侵吞之嫌,这喻青究竟是何样人品。毓疏心中疑惑,向张悯慈道:“将喻青找来,我来问他。” 
一忽儿喻青赶至,白净的面庞已被烈日晒得通红,脸上热汗混着尘泥道道纵横。毓疏见他这样,皱眉问道:“做什么去了?” 
喻青抬手拿袖口擦脸,“方才后面的饥民等得不耐,生了些小乱,微臣过去安抚,已然平息了。” 
“今日熬的粥你亲口尝过?” 
喻青点头。 
“一日两次仅吃这样的稀粥,换做你是饥民,你做何想?” 
喻青一时有些呆住。旁边张悯慈道:“回禀殿下,喻大人今日也只在粥棚中喝过那一口粥。” 
毓疏略觉尴尬。喻青忙道:“殿下,将粥熬成这样,并非无理。一来……许殿下不知,久饿之人不可骤然饱食,否则害命。二来,昨日农大人一句‘赤贫食粥小户买米’提点了微臣,微臣觉得,若粥饭过浓,食粥可饱,那些有能力自谋餐饭的小户人家亦会来此就食,真正支给赤贫百姓的米粮便会减少,若商米未至仓米已罄,恐无米为继。……大灾之下能省则省,以此稀粥为饥民续命,保其不死,来日灾情得解,以稀粥活命者必较浓粥为多。” 
毓疏自幼养尊处优,这些道理听来有理,但一时并未全懂,复又问道:“你怎知道稀至何种程度可保不死?” 
喻青思揣片刻,道:“所谓久病成医,微臣也是饿过之人,一日几餐、如何分配,曾是微臣数年之中第一大事。如今微臣以己度人,又将米量微增,定下此粥。微臣打算先施几日,待效果得显,再做调整。就好比……”喻青抬头看向毓疏,“微臣听医家讲,顽疾需用猛药,但若只为延命,需用温方,且视病情起伏随时调整……微臣以为或可借鉴。” 
温方延命。毓疏思及陌楚荻,如何不懂,心中顷刻酸苦不已,嘴上却道:“讲解得很好,我已懂了。如此甚为妥当,依此办理吧。” 
喻青点头笑起。毓疏将手中的凉粥递到嘴边正待再喝,被随侍拦下,道:“殿下,日已过午,殿下回城用膳吧。” 
毓疏道:“此粥算做一餐。民生疾苦我不懂得,必得尝尝。” 
喻青落了笑,淡淡看他。 

回京已有半月,除了工部衙门中南方抗旱的一些条陈外,诸事平顺,唯有弄碧至今下落不明,令方杜若隐隐不安。 
这一日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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