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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深by:戎葵-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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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给过三殿下的东西都已给了怀兄,怀兄这份情意,楚荻实是无力再还了。” 
他大病甫宁,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潮红。翟怀羽看他一刻,慢慢放下手,握住他细弱的手腕。 
“我知道,你将能给的都给了,也知道你给不了更多了,是我要的太多,即便明知你不愿意,也要一次一次逼你咽下那些委屈,你不欠我,是我欠你……” 
“楚荻辜负怀兄这许多年,如今既然得知实情,以往的约定全可不算,今日之后,两不相欠。” 
“不明白么?是我欠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协助三殿下也好,监控龙床也好,全都依你……你只应我一件事,好好照顾身子,珍惜性命,你若想令我助三殿下到底,至少要活到他登极之日,否则一旦闻你死讯,我必将此瓶饮尽,也便无命再行大计。” 

陌楚荻闻言抬眸,“怀兄正当盛年,医术齐天济世日长,何苦起此轻生之意?” 
翟怀羽只摇头苦笑,“‘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我恋慕你十八年,学这身医术为你,配这方毒药也是为你,你只记牢,三殿下登极之前,你不能死……” 

崇熙三十一年四月,科举舞弊案结。主考史渊以欺君之罪大辟抄家,副主考左恭迟知情不报,责廷杖四十、革职返乡,副主考陌楚荻揭发有功,然以君前妄语、混淆天听,流配古北口外徒河充军。吏部尚书鄂连书、越州牧荆岑、兵部侍郎古洪思等以行贿舞弊、动摇国本之罪革职问斩,案情前后共惩处大小官员四十七人。 

流配诸人起行之日,皇帝恩旨陌楚荻可携一名家人同往。陆氏与采菲送陌府长随采荇来至长亭驿,夫妻相见,陆氏夫人几乎哭倒,陌楚荻无从相劝,只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夫人,万望夫人与浅香碧情好生过活,来日碧情必得高婿,夫人也可半生无忧。望夫人千万顾好身体,为我持下陌家家业。” 

陆氏夫人点头应承,痛哭不绝,采菲上前架住夫人,道:“少爷放心,从今往后二位少夫人与小小姐便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天,昔日我们怎样伺候少爷,今后便怎样伺候少夫人与小小姐,少爷只管安心上路。” 

陌楚荻慢慢点头,“不信你们,我还能再去信谁。” 
押运流配人等的狱吏此时高喝几声,送行人群中一时哭声四起,陆氏全身倚在采菲身上才能勉强站稳,陌楚荻抬手为她拭了眼泪,深深一揖,转身向囚车行去,身后妻子声声哭喊,陌楚荻慢慢攥住手心泪水,心底的歉疚怜惜一丝一缕蔓延开来。 

长亭背后的梨花开得极盛,落英一地如雪。 
梨花旁的紫衣身影,不需细看,也知是谁。 
陌楚荻由采荇扶着登上囚车,静静向那人望去。 
熏风自身旁吹远,春草王孙,此生别过。 
纵然心如铁石,也有清泪漫上,模糊一片洛阳花景。 




第七章 萧墙乱生人事变,梦魂不到关山难 

弄碧事件后,毓清被罚闭门思过九个月。 
听上去是皇子能受的最重责罚,其实暗地里宫中赏出的珍玩美食连月不绝,工部与兵部的条陈也都日日送入皇子府内裁决,除了不能出门,日子过的比平时更加舒坦。后期克贵妃思念儿子,向皇帝求情将毓清接入宫中,毓清日日读书弄鸟、习射演武,不时还与宫廷侍卫们玩些拆招蹴鞠,几个月下来,闭门思过几如荣养怡情。皇帝身上轻快时常常过来看问,见毓清与侍卫们玩得开心,也在一旁笑着观战,父子感情倒比毓清住在宫外时更近几分。 
端午佳节值逢毓清解禁,皇帝接连几日病情稳定,便在御花园里摆了家酒。皇帝夫妇与毓清笑言不断,毓疏看着满园春花却觉心绪纠结,席间一直独自饮酒。克贵妃忽然转头看见他,笑向皇帝道:“陛下,疏儿不爱说话,似这般不声不响的,被咱们晾在这里了。” 
皇帝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向毓疏道:“你这闷脾气打小这样,也不知道改改。” 
毓疏正待回话,毓清插言道:“三哥从小只跟陌家荻表哥话多,如今荻表哥贬去了关外,三哥便益发不爱说话了。” 
毓疏听毓清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松快,只似小时候对陌楚荻吃味时讲出的抱怨,便笑了笑,向皇帝道:“父皇知道,儿臣讲话全无半分情趣,方才见父皇母妃与六弟相谈欢愉,只恐若插言进去搅冷了气氛。似这般在一旁听着,儿臣心中也觉得欢喜。” 
克贵妃知道毓疏从小顾念陌楚荻,对亲弟弟毓清欠些关怀,今日听毓清这些话,当他还记得儿时的委屈,便柔声劝道:“那时荻哥儿身子不好脾气又娇惯,若你哥哥不去管便不肯吃药,疏儿疼他福薄,既然常常过去照看,亲近些也是自然,如今荻哥儿……”克贵妃猛地顿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低下声音道:“慢说是你哥哥……便是为娘也……” 
当时陌楚荻陷罪,克贵妃向皇帝求过情,但皇帝道后妃为外戚干政为古之大忌,大发一通脾气。克贵妃不敢再求,只得央毓疏出面,不想毓疏同样拒绝。如今想起这些事,克贵妃觉得又是心痛又是忧愁,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皇帝见插进毓疏果然气氛冷了下来,不免有些不快,皱起眉头道:“一个流配的刑囚还有家人跟去照看,已是法外开恩了。寡人只罚了他一个,未动陌家半分根基,若再觉得委屈,只是不通事理。” 
毓疏忙道:“母妃慈善,一向疼爱晚辈,如今只是心疼荻哥儿,绝没有半分埋怨父皇的意思。” 
皇帝笑了笑,向克贵妃道:“好了,若不是知你如此,寡人怎会将清儿交给你养育。你为寡人养出了好儿子,是家国之福,即便稍微任性些,只要识得大体,寡人不会怪你。” 
千般荣宠也比不上天子的一句真心纵容,即便已是多年夫妻,亲子在座,克贵妃还是微红了脸颊。 
眼见气氛稍宁,毓疏略略宽心,却听毓清又道:“说到荻表哥,儿子想起一桩怪事。” 
水色眼睛含着笑意,然而寒锋深藏。 
“怪事?陌家干干净净的宅子,能有什么怪事?” 
毓清笑起,摇摇头说,“不是那些神怪之事,这桩怪事出在人上。母亲知道,荻表哥去年秋天纳了一房妾室,如虹妹妹几次提起,说是生的如广寒仙子一般。儿子心中好奇,便央如虹妹妹画张小像与我看看,妹妹的丹青最是精妙的,画出来的人儿果真形神俱备,儿子一看,却吓了一跳。” 
毓疏抬眼看着毓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这几个月的天真游乐全是掩饰,今日既然趁机发难,想必已然思虑多时,只是浅香一介流民女子,能落下什么把柄给他…… 
皇帝和克贵妃正听的专心,见毓清停下,都好奇地催他向下说。毓清顿了顿,笑道,“儿子一看啊,这荻表哥的妾室浅香生的竟与儿子在长安见过的卢衡侍妾一模一样。不止是相貌,儿子见到那个叫弄碧的侍妾时,她大约有六七个月的身孕,荻表哥家的浅香九月生产,连日子都能对上,父皇母妃听听,是否怪事?” 
毓疏眉头紧扣,只觉毓清的起事由头太过荒谬。皇帝亦感匪夷所思,想了一刻,缓缓言道:“我儿是说,陌楚荻娶的是本应在牢中的弄碧?” 
“儿子只是觉得蹊跷,瞎猜罢了,那弄碧是谋反死囚,父皇查查清楚岂不更好?” 
皇帝转头看向毓疏。 
毓疏回话道:“荻哥儿的这房妾室常年养在外宅,只因将要生产才正式纳入府中,他二人相识的经过荻哥儿对儿臣亲口提过,绝不可能与弄碧是同一个人。” 
“两个女子生的一模一样,世间真有此等巧事?” 
“儿臣从未见过弄碧,不知是否真的一模一样,单凭一幅小像,也不好讲。何况昔年汉武帝宫中钩弋夫人酷肖早亡的李夫人,可见同为倾国容貌,长相相似亦有可能。父皇若心存疑惑,儿臣向大理寺一问便知。” 
毓疏应对迅速,言辞神态也十分安宁。皇帝看不出什么纰漏,便道:“此事暂且放下,明日早朝寡人向越临川问个明白。” 
克贵妃心中并无半分忧虑,向毓清半叱半笑道:“别说是牢囚,你荻表哥那样的清高脾气,怎会将个嫁过人的女子纳进府里,为娘看你是闲闷了,无事可做瞎想去了。”说着重拾碗筷给毓清布菜。 
毓清撒娇赔笑,转开话题去说些寻常言语。皇帝看着这一母一子觉得开心,转头对毓疏说话时,声音却不觉淡了几分:“今日好容易一家团聚,疏儿也宿在宫中吧。” 
毓疏欠身领旨。 
一句话堵住了与越临川暗通消息的机会,想来父皇心中疑虑已生。 
毓疏看着身旁亲情和乐如寻常父子般的皇帝与毓清,默默拈起酒杯。 
——‘父皇最疼的是谁,你心里比我明白’。 
天心九重,若有半重分予你我,背了的负了的,抛了的弃了的,不会如此不值得。 

“卢衡谋反案于去岁九月全部审结,妾室弄碧逢大赦出狱。” 
皇帝闻言坐起,“她腹中怀有卢衡余孽,为何得赦?” 
越临川叩道:“回禀陛下,大赦之前,弄碧于大理寺中生产,诞下的是一名女婴。如此卢家绝后,她弱母稚子按律优先赦免,亦得陛下朱笔亲批。” 
当时大赦的名单庞杂冗长,皇帝哪里仔细看过,如今听越临川这样讲来,心觉并无不妥,续又问道:“陌楚荻的妾室浅香可会是她?” 
“浅香夫人是内室女眷,微臣不曾见过,但陌家小小姐既然诞在陌府,浅香必定不是弄碧。” 
皇帝点头,正待了结此事,毓清出列道:“父皇,儿臣有一事想向越临川询问。” 
皇帝一怔之间,约略想起他二人从前过节,犹豫片刻,点头准许。 
毓清向越临川道:“我知谋反之罪即便遇赦,需由斩改徙,但兵部后来接到的流徙名单里并无弄碧之名,不知是何原因?” 
越临川转头看着毓清。 
今日你是来要我的命的,对么。 
“回禀殿下,弄碧母子并未流徙,是无罪赦出的。” 
皇帝原未思及这一层,此时愕然看着越临川。 
“感天大赦古有恩例,不诛幼子不诛少母。弄碧母女一为未满月期的产妇,一为初生幼子,若千里流徙必定半途夭亡。何况,卢衡虽诛,却为皇亲,六殿下也知流徙的女子是向边关去充军妓的,微臣当时以为,若令弄碧入军为妓,礼法多有不便,故而免除她流徙之刑。” 
“闲话不谈,我只问你弄碧现在何处。” 
越临川闻言扬起声音,“殿下,大理寺是司法衙门,如今人已无罪赦出,天下之大,微臣怎知她母女现在何处?殿下若想查问人口之事,去户部司民处怕更便宜些。” 
毓清笑起,“我是不能问你大理寺的人,大理寺上上下下勾连统辖如铁桶一般,已然看不出究竟是朝廷的司法衙门,还是酷吏只手遮天祸乱朝纲的私堂了。” 
毓疏闻言微皱眉头,心道这些话合当交由御史来讲。如今都察院中直言敢谏的只有陆妙谙,事涉越临川却应避开。看不出毓清久离朝堂,对朝中人事居然如此明白。 
越临川一双凤目狠狠挑起,疾声道:“‘只手遮天祸乱朝纲’?微臣审案从不曾动用法典未设之刑,断案亦只依真凭实据,微臣哪一点合得上‘只手遮天祸乱朝纲’?” 
“安插弄碧入卢府,以此起事,令天家骨肉相残,算不算祸乱朝纲?为报答这样的有用之人,先拖延死刑,后以恩例为由赦免活罪,更将此事埋于浩浩书档不向陛下禀明,算不算只手遮天?” 
越临川扬声笑起,“殿下怎不再加上一条鼓动弄碧向方杜若求情,构陷朝廷命官啊?六殿下的戏文编得如此精彩,再加这样一折,岂不更为有趣?这样无凭无据的指责当头砸下,怕微臣只能妄揣殿下对微臣心怀不满,因私废公秋后算账了!” 
毓疏闻言喝道:“放肆!便是争执之言,上下礼法不容败坏!” 
越临川叩首谢罪。毓清转向毓疏道:“皇兄说的是。越临川是皇兄辖下的人,这样的话只合由皇兄来说。皇兄在朝堂上管得如此及时,他私下里使那些翻云覆雨的手段,皇兄为何不管?” 
皇帝原道毓清只为替方杜若出气,此时见朝中势力最隆的两个儿子可能当堂翻脸,不由一阵心悸。 
越临川冷笑抬头,“这‘莫须有’的罪名,自古是排除异己的至上手段。所谓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若一定想要微臣的脑袋,直说一句,微臣焉敢不给,平白扯上三殿下又为什么?” 
“弄碧既然安置在陌楚荻府中,三哥焉能不知。何况太子势倒,诸皇子排位依次上扬,既然二哥早丧,三哥便是顺位第一,既然受下弄碧这般好处,陌楚荻帮忙报答一二也是应该。” 
如同脑海中炸开一声惊雷,毓疏猛地转向毓清。他原本从未想过陌楚荻会对自己说谎,此时听见毓清的最后一句话,却突然明了了前因后果,连陌楚荻为何说谎都已彻底懂得。心口一瞬之间如同滚油煎炙,痛得几乎稳不住身形,毓疏心中清楚此时此地万不可显露异状,然而实难撑持,按紧胸口弓下身去。 
皇帝在宝座上冷眼看着,见他脸上全无慌乱神色,震惊之外只有痛楚,心道若全是假扮,这做戏的手段未免太过高明了些。 
“疏儿?怎么了?” 
毓疏竭力忍痛,半刻择言道:“……自小兄弟,落得这般猜忌,儿臣……” 
“叫内侍扶你下去歇息?” 
“……儿臣无事,儿臣只想与六弟将话说清……” 
毓疏在朝中的声誉远胜毓清,百官见毓清逼他至此,一片低怨之声。 
越临川此时言道:“话说到这个地步,既然六殿下将意思挑名,微臣便替三殿下将话说清。方才那段戏文微臣换个讲法,戏到此处,弄碧已然用尽,那居心叵测之人必会将她远遣天边,甚或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何苦留在身边徒埋隐患?这戏里的陌楚荻好歹曾是昔年探花、当朝一品,又怎会将她藏于府中引火烧身?不过是纳妾的时日与弄碧出狱的时日碰巧凑上,单凭一张小像,书家竟给他安上此等罪名!”越临川说着直视毓清,“退一万步讲,说到三殿下排位得升,六殿下同样身为皇子,更受陛下百般——” 
“越临川!”毓疏厉声断喝,“天家之事岂容臣子妄论,下殿领廷杖二十!” 
越临川生生吞下半句言语,愣在原处看向毓疏一刻,转头对皇帝叩首,起身出殿。 
殿中一时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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