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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第4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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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这时,他继承了北宋的二程道统。前面北宋卷时,曾经详细记叙过神、哲两宗时期的党派之争,洛蜀朔三党各有首领,各不相让,最后三败俱伤。二程是洛党,他俩以河南农村书生的身份硬生生地与国家顶级大臣分庭抗礼,对国家大政指手画脚,凭的就是学问。
即“理学”。
二程中小程更了不起,关键是活得久。他的众多弟子中有一位叫杨时,是南剑州将乐(今属福建)人,世称龟山先生。他南归时,小程高兴地说:“吾道南矣!”
一语成谶。
杨时传罗从彦,罗从彦世称豫章先生;罗从彦传李侗,世称其延平先生;李侗传朱熹,朱熹不称先生,称圣人。至此,小程之学终于光大宇宙,主宰天地。
当然,朱熹之所以超越自先秦以降所有人,位列孔孟之后,排行第三,凭的不止是继承,更是发扬。他认为“理”是一切,是先天地而生,为万物之先的存在,是超越现实、社会等真实存在之上的一种永恒的标准。即“天理”。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们看这一段时觉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不知所以。但是,要从另一个角度看,才知道它有多么的伟大。
这个“理”如此的牛,无敌一样的牛,还能有什么物件能超越它吗?从概念上分析,肯定没有了。那很好,作为发现它、宏扬它的人,朱熹又应该是什么地位呢?
让孔孟列在前面都是客气的,不得已尊重个先来后到而已,他应该是开天辟地重建乾坤的盘古才对!
既然卖概念,就要有盼头。“天理”如此神奇,在朱熹的理论中,还是可以实际触摸到的。办法就是“格物致知”。
要做到“穷格”,格到了极处,天理自现,只有天理出现,世间才会有真、善、美;反之,破坏这种真、善、美的,就是“人欲”。所以要存天理灭人欲,建设出人世间和谐的完美环境。
如此伟岸的理论,如此高尚的追求,当然是珍贵无比的。于是,道学的传播变得神圣、挑剔。当时有一位叫陈亮的名士曾经为道学家们画了一幅像,非常的传神,记录如下:
“因吾眼之偶开,便以为得不传之绝学。三三两两,附耳而语,有同告密;画界而立,一似结坛。尽绝一世之人于门外。”
这是说他们的自重。重到拒绝所有看不上眼的人,不是同党的人。而对于这些人,这些不懂道学,没懂他们发现的真理的人,他们会非常的残忍。
“以道统自任,以师严自居,别白是否,分毫不贷。”
也就是说,这票人不管你是否愿意,就开始按照他们的标准来评价你的思想,分析你的行为,从你的灵魂深处寻找你之所以这样的根源。然后分毫不差的处罚你,一点都不宽恕原谅。
这像什么呢?
非常像欧洲中世纪时的教廷,除了没权力把犯人绑到广场的火刑柱上烧死之外,他们什么都干了。所以后世有人说,礼教杀人,道学杀人!
朱熹时代,这还只是初期,要到后面,理学家们才会露出他们凶狠酷厉的嘴脸。但是,既然要认真地、公平地说朱熹,以及他所创立的学术,那么就一定要结合他所处的时代来评判。南宋,自从赵宋南渡之后,就一直存在着一个反思。
——为什么会失败。
北宋如此文化昌明,为什么会败给野蛮的、刚刚开化的女真人呢?!这绝对不应该。于是他们分析,找根源所在。当然这会有无数种答案,可在理学家们看来,是思想病造成的。是人的心变得贪婪,去追求财富,比如王安石等改革派,让人的心乱了,从而天降灾祸。
又比如人的心残忍了,总想着打仗,与辽国战,与西夏战,与吐蕃战,搞得帝国元气大伤,最后败给了迅速突起的女真人……所以,战争也是错的,也有罪。
等等等等,都是“人欲”。所以要破灭之,根除之!然后才会存得天理,复归昌明,重新振兴华夏。
所以后世也有人提醒,哪怕理学有种种不妥、不近人情之处,但是也有它积极的一面,甚至是实用的一面,不能全盘否定。
朱熹在当时并不能统一天下学术,就算在理学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著名的一位名叫陆九渊。陆九渊认为理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与之同等的还有“心”。
“心即理”。
陆九渊痛快淋漓地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万物之理就是每个人心中之理。所谓“万物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
这个理论一经提出,让朱熹一脉大为光火。试想,朱圣人要穷尽一生之力,玩了命地格物致知,才能知道理是什么,才能通过理去涵盖万物,高于一切。可陆九渊倒好,直接就天人合一了,他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他,这还让朱圣人怎么搞?!
一怒之下,文人开始互殴,两人隔着很远很远互相交换了很多口水,有人看不过去了,索性给他们提供了个专门的大舞台,让他俩登台辩论。
组织者名叫吕祖谦,时间是公元1175年,南宋淳熙二年,地点在信州(今江西上绕)鹅湖寺,后世人称之为“鹅湖之会”。
这次大会上两派各自夸耀,互相贬低,从学问辩论到人身攻击,堪称全武行。朱熹讽刺陆九渊的学术过于简易,陆九渊反击说朱学破碎支离,无法自圆其说,还吟诗一首:“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朱圣人大怒,想再反驳,发觉自己诗文功底不够,这种大会必将万古传颂,一但写得不好,倒不如藏拙,于是不欢而散。
时间可以验证一切,朱熹在南宋时棋高一招,死后十几年间就奠定了理学圣人的地位,他所提倡的理学观念也成了官学,他注释过的《四书》位居《五经》之前,成为后世历朝历代科考、官用的不二经典。
相比之下,陆九渊没这么风光,官方一直不大认可他。从根本上论,也是他的学术不那么招人喜欢。领导们一眼就能看出,朱熹的理论是以先天的理驾驭人心,管得民众老老实实,非常方便管理;陆九渊的心学过于注重个人心灵强度,稍一不注意,就会出现思想叛逆,动乱分子。
可是,心学的先进性是无法被否定,更没法掩盖的,270余年以后出现了一个人,终于让这种学术光耀于世间,创造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奇迹。
那人名叫王阳明。
回到政治上,朱熹学有所成,自然不甘寂寞,南宋四位皇帝他都应召入朝,可都时间不长就因为这样的,或者那样的原因重回山野。
每一次回山,都会增加他的名望,这是不恋富贵,品性高洁的象征。
这次不同了,朱熹清楚地知道,这是他施展报复的唯一一次机会。赵构不是他能左右的,孝宗同样心性坚定,尤其那时他学术名望还在完美中,赵惇是个疯子,跟谁也不讲道理,直到赵扩,第四位皇帝年纪既小,理智正常,他自己也年过古稀之年,这时不搏,一世将过。
所以他及时跳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赵汝愚,打压韩侂胄。在他的奏章里,不点名地把韩国戚定为祸乱朝野的小人,是阴险卑劣手段见不得人的东西,简直是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个人。
上来就这么狠,要么怎么说道学杀人呢。
摆在韩侂胄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低头认罪,判什么罪就认什么罪。想反驳?好,你是奸邪;想反抗,更该死了,站在了道学的对立面,一定会搞得你永世不得超生,遗臭万年。
韩国戚没急,他天生就是道学家们的克星。朱熹害我,搞倒他就是,急什么。他轻松自在地想了一会儿,办法就出来了。
很快一场傀儡戏在宫廷内部上演,一个木偶在优伶的操纵下峨冠大袖,仿效朱熹的样子讲说性理道德。该木偶嬉笑怒骂,对国朝大政,对百官形态,对皇帝的起居日常无不横加指责,在他的眼里,世间充满了错误,谁都要接受他的斥责。
仿佛他是上帝,而其他人都是凡人,都生有原罪。
赵扩在台下看着,一言不发。他心底的怒火迅速升腾,台上演的不是戏,都是真实的生活。朱熹自从当上他的经筵官之后,的确什么都管,对一切都插手。长此以往,到底谁才是皇帝,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韩侂胄冷眼旁观,只加了一把咸盐。他说,朱熹实在是太迂阔了,陛下行动必有千乘万骑,而他要求您每天一次朝见太上皇,这实在是无理取闹。
说到了赵扩的心坎上。
几天之后,赵扩亲书御笔,贬朱熹回乡,只授予宫观闲职责。
赵汝愚第一时间知道了朱熹罢职的消息,他利用首相职权把御笔封了起来,不给别人看。之后迅速去见赵扩,希望能够挽回。
首相在皇帝榻前且拜且谏,说了很久。皇帝没有打断他,只是一个印象随着时间的增多而加强——赵汝愚,你跟我对着干。
你助朱熹不行君命!
赵汝愚那天失望而归,第二天朱熹罢职的御笔传遍朝野,事情开始大发了。道学,在当时只是显学,是南宋学术界的一大主流,并没有成为官学,但受众众多,朱熹的门徒、崇拜者遍布官方民间,想罢免他,完全是在捅马蜂窝。
先是侍从圈炸了,给事中、中书舍人轮番上阵,动用封驳权阻止罢免;再是省部级高官,吏部、工部的侍郎们一起上阵,向新皇帝叫板;最后一锤定音的人一位负责登闻鼓院的牛人名叫游仲鸿,他告诉皇帝,“……朱熹一去,则谁不欲去?正人尽去,则何以为国?”
上升到了这种程度,任何稍有理智、逻辑的人都能看出来,游仲鸿说的不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大教授,而是国家唯一的领导人。
而游仲鸿正是最初选御史时,被御笔顶下来的那个倒霉蛋。结合在一起,赵扩就算再不聪明,都能联想到赵汝愚结党干政上去。
韩侂胄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大家都闹起来,让皇帝看一下,到底谁是忠君的,谁是另立山头的。都对号入座之后,事情就简单了。两天之后,御笔再次从天而降,直接交给了朱熹本人,让他立即滚蛋。这下朱熹彻底没话说了,只要是个人,稍有点面子,都没法再赖着不动。
朱圣人卷铺盖回乡,距离他入朝只有46天。
或许他真的是位圣人,人生遭遇和排名前两位如出一辙。都是活着的时候东跑西颠,到了哪儿都不受待见,身后边一大群的徒子徒孙,集体齐心合力做一件事,为他歌功颂德,推他到宇宙第一宝座上去,可都要在他身后才能实现。
毕竟这时是宋朝了,圣人的待遇要比春秋战国时强了很多,比如生前有太多的人为之奔走忙碌打抱不平。最先一位出面的是位当时的名臣。
彭龟年。
他是光宗赵惇的亲信,曾为孝宗赵眘病危时赵惇不去探望而在龙犀上叩头见血,平时也有很多的劝谏,很是硬朗,在朝廷里以风骨著称。这人在朱熹贬职期间正好出使金国,回来后看到木已成舟,没法挽回了,一怒之下,他决定来个狠的。
他写奏章定性韩国戚是小人,声称自己与他势不两立,决不共存于同一朝廷。
这一招屡见不鲜,每次出现基本都会搞到同归于尽。这时的彭龟年觉得自己是位殉道士,为了真理、圣人、宋朝伟业这样做,值了。
赵扩没办法,只好同意,他计划让两人同时下野。如果真这样了,对赵汝愚、朱熹一伙儿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以阵中一大将与对方主帅兑换,赚大了。
可是关键时刻赵汝愚的心灵突然变得柔软,他觉得每一个同志都是珍贵的,每人的人生都是应该圆满的,他不能牺牲彭龟年!
于是他进宫跟赵扩商量,要不让他俩都退一步,别降别贬了成不?赵扩当然说好,他对韩国戚有深厚好感,对从小一直陪着他长大,动不动就对他进行话疗的彭龟年也舍不得,息事宁人是他所希望的。
皇帝和首相终于就一件事情达成了共识,真不容易,值得高兴。
几天之后,赵汝愚恨不得拿头去撞墙。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个错误,错失了撂倒韩侂胄的最后一个机会!
也不知道这几天里韩侂胄都在皇宫里是怎么折腾的,本来是与彭龟年一起死或者一起活的局面,这时居然是只有彭龟年一个人外放,而他官升一级。
几番较量,赵皇亲的招数基本上都用尽了,连圣人带亲信都赔了进去,终于轮到了韩国戚进攻。为了成功,韩国戚搜遍官场,给赵皇亲准备了三个人。
他们分别是李沐、胡纮、京镗。
这三个人都是赵汝愚历年以来结下来的冤家,共同的特点是,都是赵汝愚积极主动结下来的。李沐,现任右正言,是言官首领。他的父亲李彦颖是孝宗时期雍熙年间的副相,他本人以大臣之子身份恩荫入官。
某次,他请假回乡为父亲办寿,正巧按例当时朝廷要赐药、茗,作为对前大臣的礼遇。这让李沐非常高兴,试想寿筵当天有御赐临席,这是多么的风光。可是赵汝愚非得让他顺道把药、茗捎回去,朝廷就不另派人了。
李沐郁闷。
这是莫大的荣耀好吧,总是由特派的专员送达好吧,这样才正规,才像个样子。现在要他顺道捎回去,知道的说是朝廷不见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假的,他装样子充场面呢。这个理由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理解,可是赵汝愚不。
他把李沐训了一通,非让李沐带回去不可。这是第一件事,再有是几年之后,李沐想为年迈的父亲争取个节度使的头衔,这是军衔,李沐硬着头皮找到了赵汝愚。结果可想而知,帮赵汝愚成功搞掂宫廷政变的韩国戚都没盼到,一个退休的老高干凭什么搞特殊?
李沐又被训了一通,从此结仇。
胡纮更悲摧些,他当学生时远涉千里去建安谒见主持武夷精舍的朱圣人。圣人?朱对来访学子是一贯地冷淡,只待以脱粟饭,佐以酸泡茄子,每顿还限量,不超过四个。胡纮大为恼火,认为“只鸡樽酒,山中不见得办不到。”忒煞是轻慢人!
归途中道经衢州,他向知州借船。船是有的,可是不巧当时有位大名士叶适也要借,学子与名士,当然取后者,于是胡纮只能站在江边运气,诅咒叶适。前面说过,叶适是赵汝愚的好朋友,世称水心先生,永嘉事功学派的领袖,与朱熹的道学、陆九渊的心学三者并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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