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之一穿为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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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镇的正门为了防止妖魔入侵是牢牢紧闭的，看守开了偏门让他们进城。
　　乔什亚顿时觉得这个国家也没有想象中可怕和糟糕，他们至少还有政府和军队。
　　“我们运气不错，这个好兆头。”大家都很高兴没有遭遇妖魔袭击，一进城门就都稍微松懈了下来。
　　乔什亚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目之所见都不由让他想到曾经看过的书中对战争中受难城市的描写。大街上的人不少，但每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各自看不见的世界里互不相关，他们的神情麻木而紧张，忧愁而茫然。太阳照在每一个角落，可每个人的脸上都雾气弥漫。
　　随处可见的断垣残壁说明其遭受袭击的频繁程度，人们靠在店门紧闭的门市台阶上。似乎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方。在看到他们后眼睛里才有了一些光亮。
　　乔什亚顿时觉得十分不舒服，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他们这行远道而来的队伍为什么会显得这么格格不入。他几乎没有见到男人，甚至连年轻的女人也很少，仅剩的老人和孩子却并没有给这个废墟般的城市带来一点生气。
　　“小子，别乱看。”
　　翱斗的提醒让乔什亚收回目光，他看向白虎，在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同情和怜悯。
　　在野外跋涉是个体力活，乔什亚很快就感到了饥饿。他记得包里还有中午剩下的半张葱饼，幻想着刚出锅时的香气咬了一口，真是又老又硬。
　　忽然有个人撞了上来，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乔什亚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对方瘦得让他咋舌：“抱歉，你没事吧？”
　　女孩穿了件肥大的亚麻色裙子，有一双很大的靛蓝色的眼睛，如果胖上一点应该是个挺好看的姑娘。
　　“我没事。”她嗫嚅道，似乎并不想就此离开：“你是从国外来的吗？”
　　乔什亚愣了一下，“是啊。”
　　女孩似乎有话要和他说，眼睛紧张地闪烁着，好像随时要晕过去了一样。乔什亚有些不明就里，问：“姑娘，你怎么了？”
　　“我……”女孩的嘴唇被咬得鲜红，她看向乔什亚，脸上浮现一种拼命装出来的笑意：“您要在这儿过夜吗？我是这个镇上最漂亮的姑娘。”
　　乔什亚一瞬间没有理清这两句的逻辑关系。下一刻翱斗嗤笑着拿过乔什亚的半张葱饼扔给了女孩：“回家去吧，小丫头，你父亲要是知道自己女儿这么干非打断你的腿。”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得滴血，手里死死抓着那张饼低下头，然后飞快地消失在街巷里。
　　原来她只是想要吃的而已。
　　“喂，小子，别再拿吃的出来了，还好这次只是个小姑娘。”
　　乔什亚这才发现四周无数的眼睛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也许是因为他们人多才没有扑上来，乔什亚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庆幸。
　　他们晚上住进了一家家庭旅社一样的旅馆里，他们四个人一间房，但一间里面只有两张床。乔什亚和白虎一起挤上去之后连翻身都很困难了，可乔什亚仍然不停地翻来覆去。
　　“怎么了？”
　　乔什亚叹口气：“我睡不着。”
　　白虎转过身面对他：“你还在想白天那个女孩子？”
　　乔什亚点点头，长长的金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低落的阴影：“我有点儿担心她，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坏蛋，让一个女孩子为了一点吃的当街出丑，我应该表现得更友善机灵一点儿，就像你一样。”
　　“我？”白虎有点迟疑地反问，他明亮的眼底出现一点被夸赞的羞怯，乔什亚毫不吝啬地点头：“当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好人了。”
　　他的额头几乎抵着白虎挺拔的眉弓，可以清晰地看见白虎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乔什亚发困地打了个哈欠，“我真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你变成老虎的样子那么酷，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响起轻微的打呼声。
　　乔什亚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又碰到了那个女孩。
　　他本来出去找口井打水洗一下从纱布中解放的腿，然后他一眼就认出了女孩那头海藻一样深绿色的头发。
　　女孩同时也看见了他，她害怕似的后退了一步，然后立刻抬脚跑开了。
　　“嘿！姑娘！”乔什亚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他觉得得解释些什么：“我没有恶意。”
　　他追着女孩直到跑进一条死巷子里，女孩没有退路转过身，用什么东西防卫似地对着他，乔什亚看清那是一根筷子。他举起手小心翼翼道：“我很抱歉吓到你了，但我只是想帮你，你看，我带了吃的。”
　　他拿出一块新鲜的糕点，女孩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哭了起来。
　　乔什亚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他走过去把食物塞到她手里，对方抬起脸哭着道：“我妈妈离开我了。”
　　“啊……”这是个噩耗，乔什亚半晌道：“我为你感到难过。”
　　“你爸爸呢？”
　　“父亲去年去郊外挖芋根的时候被妖魔吃掉了。”
　　乔什亚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已经是个孤儿了。这时候白虎也跟了过来，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你家在哪儿？也许我们可以帮上点忙。”
　　女孩的住处就在一条街之外，家里阴暗而冷清，炉子里没有柴火，窗户为了防风而封住了。女孩一进门就跑到床前，她的妈妈就躺在上面。
　　“哦上帝……”乔什亚从来不知道人可以瘦成那个样子，那个失去生命的女人干枯得只剩人皮骨架，那双和女孩一样的靛蓝色眼睛简直触目惊心。
　　“我们、我们该把她送到墓地里去。”乔什亚感到一阵难过，就像有口气堵在胸口般憋闷。
　　白虎道：“冢堂在北面，我先去找辆板车。你叫什么？”
　　小姑娘道：“我叫舒乐。”
　　“好的，舒乐，去找身好衣服给你妈妈换上，乔会在这里陪你。”
　　“对，没错。”乔什亚觉得嘴唇发干：“一切都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在白虎回来之前，乔什亚和舒乐为死去的母亲换了身体面的衣裳。
　　“妈妈最喜欢蓝色的裙子，但是天冷了之后就再也没穿过。”舒乐小声道。乔什亚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然后看向床上早已僵硬的尸体，慢慢拂上她的眼睛。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用白床单覆盖住了她，问舒乐道：“我和白虎会送你妈妈去墓地，你想留在家里吗？”
　　舒乐抽咽着快速摇摇头。
　　每一个里的官冢都设在北面，和南面街市相对。白虎和乔什亚推着板车横跨过整个小镇，舒乐安静地跟在车旁。
　　偶尔也有人驾着马车经过，薄薄的草席下面露出一双双腿和胳膊。乔什亚忽然觉得宽阔的道路变得拥挤不堪，仿佛有无数个亡灵在与自己同行。
　　在经过一条偏僻的小道时他们竟然还碰上了一个拿着刀的劫匪。
　　乔什亚顿时气愤无比，“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生气地大声道：“让这可怜的孩子送完她母亲最后一程吧。”
　　他以为自己接下来会挨顿打，但那个魁梧粗野的男人看了看板车上的白被单，然后默默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当地上渐渐铺满一层白色纸片时四人看到了祠庙黄色的屋檐，这座只有四面墙壁而没有任何遮挡的建筑孤零零矗立在一片荒野之中，几簇红色的火焰燃烧着青烟。
　　这里甚至连个负责人都没有。
　　乔什亚和白虎开始找铲子挖坑，那里到处都是新翻的黄土，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半个城镇的人都已经埋在了这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片空地。
　　在正式下葬的时候舒乐大哭起来，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像失去了全世界。
　　三个大男人束手无措得面面相觑，谁都不忍看见绝望出现在那样年轻的孩子眼中。那打劫的大叔粗声粗气地安慰道：“小姑娘，别哭了，你妈妈会升上蓬莱变成仙人，过上好日子的。”
　　可那一点用都没有。
　　乔什亚想了想，眼角忽然瞥见一丛艳丽的色彩，他顿时眼前一亮，立刻跑过去摘了一大把送到女孩的面前。
　　舒乐因一阵香味而抬起头，一大丛鲜艳的红花占据了整个视野。金发的哥哥在鲜花后面对她道：“舒乐，去送给你的妈妈，带着微笑，作为最后的礼物。”他鼓励似地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服停止哭泣的女孩：“坚强一点儿。”
　　舒乐愣愣地看着他，下一刻用衣袖擦干眼泪，重重嗯了一声。她的神情仍然痛苦，但眼底慢慢浮现闪光的信念。她站在妈妈永恒的墓所，站在生与死的边界。
　　舒乐撒下花朵，鲜艳的花瓣落在女人胸口，随着微风浮动仿佛亦赋予了死者呼吸。
　　“该和妈妈道别了。”乔什亚道。
　　舒乐点点头，然后深吸了口气，道：“再见，妈妈。”
　　乔什亚松了口气。
　　他们埋上新土，拆了一块木板作墓碑，舒乐在他们完工之前就累得睡了过去。回去的路上白虎变成兽型驮着她，和劫匪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从哪儿来的？”
　　白虎答：“奏国。”
　　大叔由衷地羡慕道：“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白虎顿了顿，低声问：“这种事情发生得频繁吗？”
　　大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城里还能干活的都出去干活了，但拿到的报酬还不够填饱他们自己的肚子。留在城里的不是冻死的就是饿死的，还有自我了断的。”
　　乔什亚奇怪道：“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离开呢？你们可以去其他国家不是吗？”
　　“有这个念头的现在都在牢里等着被饿死呢。而且我们根本弄不到船。”大叔忿忿不平又无奈：“那些大人们只想着靠卖玉石自己过好日子，他们就算不吃东西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压根不管人民的死活。”
　　“可是……”乔什亚有些不明白：“上天不管吗？你们的神仙不是、不是应该一直保护你们的吗？”甚至搞出那套国王一有叛逆之心就玩完的玩意儿。
　　“我们的麒麟和王早就失踪了。”大叔狠狠捏着拳头：“可恶，连巧国都已经诞生新的塙王了，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遭受惩罚？都已经七十多年了。”
　　白虎愣了下：“据说泰麒不是已经被找回来了吗？”
　　“那有什么用？与其什么不痛不痒的生病、失踪，倒不如彻彻底底消失得好，那样至少会有新的麒麟来救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乔什亚忽然有种被强烈指责的感觉。大叔告诉他麒麟和王并不是一个国家的一切，但那是创造一切的基石。王权和民生的息息相关在这里变得更加具象紧密。
　　这种感觉很糟糕，好像生命已经不完全是他自己的，而他的每一个决定很可能都牵扯着其他人的命运。现在的巧国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禁开始回想，但除了那片山他哪儿也没去过，但印象里至少还是一片红红绿绿的春天。
　　那里也会变成像戴国一样吗？
　　“乔？”
　　“嗯？怎么了？”
　　“你从刚才脸色就不太好。”
　　“没什么。”乔什亚像是要赶走什么似的挥挥手：“我只是……我不知道，有点儿动摇……”困惑的尾音低下去，乔什亚没精神地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回到了旅馆，那位大叔自己也有个女儿，开朗的小女孩有一头和父亲一样的红头发。乔什亚把舒乐留在了那里，他觉得有同龄人陪伴她总比把她一个人独自丢在家里要好得多。
　　乔什亚把身上的吃的都给了他们，除此之外也再做不了什么别的了。
　　“喂，你们两个，今天一天都去哪儿了？”
　　两人刚一踏进门有个水手就迎上来不客气地问道。
　　“找我们？”乔什亚有点傻，然后自以为猜到了他们着急的原因，紧张地问：“怎么，我们没赶上船？”
　　“切，头儿让你们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帮忙去。”
　　“帮什么忙？”白虎问。
　　“遇到了一点麻烦。”水手似乎很紧急的样子，不耐烦地催促他们：“是男人就快点，废话什么。”
　　于是他们晚饭也没吃上就跟着几个水手追着夕阳跑入一片群山，银白色的刺目光芒和野兽的吼叫劈裂了岩石，乔什亚下意识地抬胳膊挡脸闭眼，碎石砂砾扫了他一身。
　　“闪开！别傻站着！”
　　乔什亚立即退开几步，下一秒一只庞大的妖魔摔在他脚下，翱斗大叫着用那把剑彻底结束了它的生命。
　　哦，天哪。
　　被糊了一脸血的乔什亚动作僵硬地把脚从那大黑熊似的怪物瓜子下抽出来，暗自想自己看起来应该还算镇定，至少没像塙麒那样一瞧见血就没用地晕过去，那可实在太怂了。
　　翱斗甩了甩他武器上的血，奇怪道：“小家伙们，你们来干嘛？”
　　“让他们来见识你的英姿啊，头儿，正好赶上了。”那个带他们来的水手笑道。翱斗哈哈笑起来：“那边还有一只小的，交给你了。”
　　“小意思，小子，跟我来。”
　　乔什亚指了指自己：“我？”
　　白虎和他一块跟了上去。他们绕过陡峭的岩石，巨石阵后面果然还有一只小的妖魔，它长得像只棕红色的熊，却有野猪一样锋利弯曲的白色獠牙，无比威慑而危险地冲他们嚎叫。
　　他们拿着柴刀围成一个圈把它困在中间，然后让经验丰富的人看准时机撒网，打晕，然后击毙。
　　乔什亚也参与其中，虽然他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转转但还是兴奋得不行。他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在不停狂飙，敌人有嗜血的尖爪利牙，人类掌控着绝对的优势，这体验危险又刺激。
　　它结束过多少人的生命？也许那其中就有舒乐的爸爸。
　　“把它们的牙和腿砍下来。”乔什亚听见有人命令道，但他仍然沉浸在那种血液的沸腾中，直到有什么忽然掠过他的脸颊，白虎敏捷地把他推到了地上，两人一起看向天空，有只褐色的大鸟转了两圈飞走了。
　　“是钩隼。”白虎说。
　　“你好像什么都懂。”乔什亚道。白虎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还撑在他上方而没法挠头。
　　“白虎，你想当国王吗？”
　　白虎被他突然的问题哽住了：“啊？”
　　乔什亚的舌头有点打结：“我只是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