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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事-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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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城不理人。柏冉锲而不舍:“好么好么好么?咱们家景致好,多少人欲入而不得入,你找大家来玩,大家必是愿意。”
  襄城还是没说话。
  柏冉还是锲而不舍:“不对不对,客愿至,不在房舍而在主家呢。居陋室而朋客盈门者,古来不乏。今主家德馨,大家都想来呢,等你设宴,都望眼欲穿了。”
  不出声,她就会一直说下去。襄城终于停了下步子,又继续走:“人家娘子,你去下帖子像什么样子?”
  柏冉心神一震,这个关注点耐人寻味啊。她看了看襄城的神色,襄城面色一片淡然,仿佛刚才的话是她说的一般。
  柏冉却满心激动,努力维持出一副向往之态道:“是这样?唉,素闻郡主貌美,若以手书相见也是好的呢。”
  两人是并肩行的,走在一条石子小径上,走到头便是她们的卧房。路边矮树林立,影影憧憧。襄城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柏冉,一双清泠的双眸如冬夜月下的湖水一般,澄澈剔透,还透着寒意:“何须如此麻烦?见手书而不见其人,柏相岂不遗憾?你明日也来,我为你们做个中人如何?”
  很明显,襄城生气了。柏冉却很高兴,眼中带笑,神色却很认真:“自然好。”襄城呼吸滞了一下,嘴角带出一抹冷笑来。
  “我与她家十七郎也久不见了,趁此就聚一聚,不单郡主,还有其他各家一起来。”柏冉缓缓地说下去。
  襄城转怒为疑,怀疑的看她。
  柏冉不紧不慢道:“谁说我下帖子就要下给郡主的?十七郎与我也是好友。”
  又坑她。三番四次地跟她使心眼。之前为她担忧,根本就是个笑话,她这样的人,又何须旁人为她挂心,说不定,又是她装模作样哄骗她。襄城反应过来,她冷笑不止:“柏相好成算。”既气柏冉不坦诚,其心不纯,又气自己被她一句话就勾起了怒火。
  “是呢。”柏冉略略心虚,低着头,小心地道,“对你,不多用点心,你又怎么肯乖。我愿等,但我怕没有尽头。”
  “所以呢?我现在不是只能在这?迫于你的威风,连回府居住都不行。你要尽头?你要一个什么样的尽头?我委身于你,之后呢?你还要什么?”怒气,怨恨,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勾出来的,她是金枝玉叶,自小就高贵,被几下言语逼得无还手之力,岂能无怨?便是,不如之前那般气恨,但柏冉这样,时不时的试探,玩弄心眼,反复一次次提醒她不如人,要被玩于鼓掌,她又岂能高兴?
  柏冉眼都急红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这时应当自辩,但她又觉得很不堪,襄城的一句“我委身于你,之后呢?你还要什么?”让她很痛苦,难道在她心里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步步逼人,贪婪不知足的小人,她是有强迫她住在这里,但却没有强迫她更多,手段不磊落是她错了,可是,可是……柏冉嘴唇微颤,想要说话,却也只发现,自己不占理,的确是她错了,从一开始,便是她错了。
  “你就这么不情愿?”她还是颤着声问了一句,心里已经知道,不如不问,可就如溺水的人,明知挣扎不过加速死亡,仍不能不挣扎。果然,襄城反问:“换做是你,你情愿?”
  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柏冉脖子像被人截断了般颓丧的一垂首:“我送你回去。”
  是送,到了门前,她就走了,没说去哪。
  襄城一人走进内室,脑海中一直余留着柏冉最后的一个眼神,不是颓然,亦非委屈,而是说不出的苍凉。襄城闭了闭眼,却怎么也挥不去,她好像达到一直想离又甩之不得的目的了,但却没有半点欣喜。
  柏冉很伤心。那夜狼狈落魄的离去,她一人睡了书房。孤枕难眠,不断反省,的确,是她强加于人啊。令姜怨气那么大,亏她还沾沾自喜以为快要成了。愈想愈难过,愈想愈无措。她在榻上翻了整夜,第二日上朝,眼圈黑得媲美国宝。
  司马伦十分不忍,散朝后对她道:“政务虽要紧,不可耽搁,姐夫也要注意身体,勿要拖累坏了。”
  柏冉笑了笑:“谢大郎关怀。”
  小皇帝也笑,离他上课还有段时间,他又拿出在太傅那里积下的,太傅虽然说了,但他依旧不明白的问题来问柏冉。顾先生学问好不假,但他毕竟没有做过官,东西大多理论为主,学生听起来便有些空。
  这个皇帝很有思想,若能善加引导,说不定能出一代旷古烁今的明君。这是好事,柏冉解说的很尽心。若是她会在宰相这位置上做到退休,她会想方设法的将皇帝引向平庸,但不是,她要走,退路,她已有头绪,只是襄城却……既如此,还是有个厉害一点,不容易忽悠的皇帝吧。看得远点,于民有益。说得小点,皇帝有主见,对于年轻,需要再进益的柏据有好处。
  她对家族,是真的尽心尽力了。
  司马伦对柏冉的解说很喜欢,更符合他的思维,也让他很能接受,且深以为然。今次说的,是“仁爱”与“法治”的问题。
  “法,必然是要遵的。有句话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见,这法,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今日他偷窃,明日他行凶,天下岂不是乱套了?法是不可少的。但是又不能过于严苛,严苛便不是法治,而是□□了。”柏冉举了以前的一些因□□而退位或亡国的皇帝的例子,跟他说,这些皇帝的哪些政策太过严苛,哪些使得百姓不能忍受,揭竿而起。
  “那仁爱呢?”
  “仁爱便是,为政不当只严厉,还要有仁心。法不外乎人情。法治不是万能的,要有点人情味,便要仁爱才行。但是,陛下要记住,法治为本,仁爱只是弥补其中不足。爱百姓,而非爱其中的一个百姓,特例能不开就不要开。若有一人,犯法了,却又其情可悯,陛下当如何?”
  “其情可悯,便要施仁。”
  “不对。其情可悯,但犯了法亦是事实,不要对其施仁,而该践法,不然,就成了一个先例,让后人以为,有机可乘,法的尊严就受到了破坏。”
  “那他其情可悯了啊,若无丝毫差别,何谈仁呢?”
  “那就要说到条例了,法是不能违背的,条例是以法为基础的详解。譬如,小吏执法严苛,激起民愤,一百姓错手打死了这名吏,怎么判?”
  “杀人偿命,但,是那小吏先犯的错,那就罪减一等。”
  “不对,陛下犯了开特例的错误。小民一定要伏诛。激起民愤,可见当时不只他一人,怎么人家好好儿的,就他那么勇武?以后,若再有类似,是不是稍有不满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以民杀吏?再来,小吏虽有不当,但他也是吏,他所依恃乃国家,他有不当,去告,自有人做主,怎么可以擅杀?如此,视法度为何物?”
  司马伦若有所思。
  柏冉再道:“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民愤状况如何?小吏执法严苛是怎么个严苛法,那小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反抗的?是只被抽了一下就跳起来了,还是被打得半死才奋起?情况不同,可各自酌情。”说到这里,柏冉提出问题,“如此,陛下看,那死了的吏如何判?”
  司马伦眼睛闪亮亮的,仔细想了想,回道:“仍是酌情,他若真不对,便不能姑息,他所破坏的,是朝廷的声誉,死了也给他定罪,若是百姓无知生变,应当予以平反,与其妻儿嘉奖。”他还举一反三:“还有参与的百姓,亦要酌情处理。罪首如何,同谋如何,依法而行。”他已明白过来,这件事例中,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一小吏,而是民愤,真正要妥善处置的是民愤。怎么判案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民愤,才是他要关心的——也是柏冉对他说的,各司其职,人人有人人的本职。
  柏冉笑:“正是。”
  “国家要长治久安还真是不容易?”司马伦叹息。
  柏冉道:“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何况一国家。天子之所以为天子,代天巡狩,以天下为己任,盖因百姓拱卫。故而,社稷为重,民次之,君为轻。为君者就是要做这不容易之事,就是要让百姓过得好。长治久安,都要看陛下了。”
  司马伦深以为然,他已经很晓事了,像一块海绵,不断的吸收知识。
  “幸好有卿。”
  柏冉称不敢。
  聊了一会,司马伦就开始变成弟弟了:“姐夫,我阿姐呢?好久没见了。”
  柏冉心头一阵钝钝的疼,作势敲了他一记:“快去进学,别让先生等你。”
  司马伦抱头而走。
 
  ☆、第64章 六十四

  从昭阳宫出来;柏冉在宽阔的露台上站了一会儿;宫中宽阔;满目飞檐斗拱;时常看也看习惯了。
  有一小内宦一路小跑而来,柏冉眯了眯眼,认出是长恩身边的人。
  “驸马。”小内宦笑眯眯的行了一礼,“大侍者令小的来送驸马。”
  柏冉点头:“有劳。”
  小内宦也客气,又卑谦,连道不敢。哪里敢呢?这位驸马年虽不大,却是陛下私下称为老师的;比称顾先生还要诚心,还是她自己坚辞了。
  柏冉又去衙署忙碌了一日;她还没忘符瑞的事;去信令柏据上奏,还要陌伯庸,再过两三个月,差不多该有消息了。
  下了班,回到府里,仍旧住到书房。书房幽静,将白天的喧嚣无限放大。天越黑,这一份达到了极致的静谧便越发突出,在漆黑的夜里,如一个狰狞的鬼怪,饶的人不得安宁。白天的激扬与夜晚的落寞形成了对差,仿佛一个灵魂被分割了,柏冉木木的坐着出神,像个失了灵气的木偶人。
  书房的窗开着,虽还是夏日,山间却要比平地阴冷,一袭风吹来,柏冉打了个寒战,眼中还是茫然的,她是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不然呢,不这样做,她还能如何呢?襄城是怪她不诚心么?不尽然吧,她实则不愿,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这才是令她痛心退却的原因呢。
  一个人受了委屈受了挫折,都要往信任的人那里寻找安慰。柏冉从榻上爬起来,晃晃悠悠的,去了谢氏那里。
  谢氏已歇下了,听闻她来,披衣坐起,令她进来。
  柏冉进来,不等谢氏问,便跪在了谢氏跟前:“阿娘,我做错事了。”
  言罢伏在谢氏的膝上痛哭。
  谢氏眼睛酸涩的厉害,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就像她儿时那样。
  哭过一回倒好了许多,柏冉吸吸鼻子,拭泪:“儿……”
  谢氏递上自己的手帕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阿冉顺风顺水的,经一经事也好,在这上头跌一跤,总好过在外面腥风血雨,但现在正看到了,她却心疼了。
  柏冉擦干泪,勉强镇定下来了:“也怪我,我对不住她,早知……我就不说了,今后好聚好散,也免了这一遭,她看我,怕是面目可憎了。”
  谢氏道:“不致如此,襄城她……”
  “阿娘不必安慰我了。”柏冉头一次打断谢氏的话,“没意思。人家不愿意,我硬绑着人家,也得不到好。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她笑了笑,“我还有阿娘。”话是如此,心里到底不甘,两辈子,加起来快半百了,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好结局,谁能那么容易就释怀呢?
  她说得那么坚决,谢氏想要劝也不好说了,她是觉得襄城那里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让柏冉这样,恐怕是受了什么重话了。
  “再看看吧,再看看,”她也只能这么说,“许有转机呢?都这么久了,你也别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柏冉迟疑的点了点头,却又不敢再抱希望了。
  襄城虽然没有赢了那局赌彩,却更像是她赢了,柏冉十日没有出现,不止,接下去,第十一日,第十二日……都没有出现。
  她不来,襄城不去找她,二人自然就多日不见了,过去日日可见,也是因为柏冉日日跑得勤快。
  到了八月,秋老虎回旋,千秋山又热得厉害,人人闷得发燥,邺郡却有奏,得了符瑞,欲敬献陛下。
  顿时,人人心头大振。惊喜有之,惊怒有之,惊惧亦有之。
  这是一个征兆。柏冉朝上具本上奏,直接将符瑞说成征兆,预示今上不世明君的征兆。
  赵王听了,气得咬牙,回府对身边人道:“独这一代有符瑞?前朝末帝也有呢,没几年就亡国了。”他觉得他自己才有圣明天子的气象,如今皇位上坐的那黄口小儿,哪比得上他。
  但是这一回特别多,是大规模的。祥瑞这种奢侈品,并不是时时都能见到,但也不是什么时候出现都会受重视,它们的作用要与它们出现的时机结合起来,比如现在,那就是代表天命所归,赵王口上说得硬,暗地里,也不能不嘀咕一下,难道真是天命所归?嘀咕完再自我否定,必须不是,那小皇帝是天命所归,那他是什么?那符瑞必须不是符瑞,而是“邪瑞”!
  这么一自我安慰,他有好多了,战斗力上升,目光盯紧了赵地,轻声嘀咕:“司马策那小畜生,不知与陌伯庸这贱人相处到哪儿了。”
  京里京外,各有各的打算,不过,大多都不希望陌伯庸能得什么好,主要是陌氏太无耻,有几家氏族乃至称陌氏“自甘堕落”不配列为世卿世禄之家,他们的品格风度教养都要比陌氏好——只是数百年来子弟的能耐差了点,做高官的不多——就这么一个堕落的家族,还压在他们头上,一直好好做人的表示不服。
  符瑞敬献,必须要庄重,千秋山是避暑之地,虽一应衙署具有,却也不如京师正中的皇宫来得正统,司马伦在顾太后与柏冉等人的提醒下,下诏回京。
  皇帝并大臣们刚在京里安顿下来。柏据便亲奉那群珍惜动物入京,得到了京城百姓围观的欢迎。柏冉果然上奏请建了个台子,行敬献仪式,场面十分隆重。
  京中很是热闹了一阵,司马伦那皇位上,自此镀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仿佛若隐若现的散发着金光灿灿的万丈光芒。司马伦想不记得柏据这功臣都不行。
  等柏据回去时,已入了十月,柏冉为他设宴鉴别,带他引荐众人,自此柏据在柏党中的地位上升,已有后来居上之势。
  柏冉表示很满意,临行前拍拍他的肩膀,令他好好干,别辜负党中央的期待,当然最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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