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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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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冉绝不认输,但也不想因此便将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怨天尤人,变得心中只存黑暗而忘却家人对她的关爱。
其实,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她只要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即可,并永远都不让人发现她的身份不就好了么?这些,本就是她要做的事,只是如今更清晰的明白她若有一丝行将踏错后果将如何罢了。
既是如此,又何生怨言?
柏冉眼底映着一抹黯然的阴影,只是很快又充满了斗志,那双明亮的双眸中仿佛映着满天星辰,光彩夺人。
便如同经历了初次蜕变,心境和从前单纯的知道自己不能落后于人又不同了。
柏原看得眼角直跳,神童的世界,他这等凡夫俗子当真无法理解。
谢氏却仍坚持地望着柏冉。柏冉对上她的目光,半真半假地道:“家中来了许多旁系子弟,人俱备才识,我怕被比了下去,将丢人。”这样真假掺半的话最易叫人相信。
谢氏一想,就信了,本来么,越是才识卓越之人便越是不甘人后。她眼神逐渐软了下来,柔声道:“你已是最好的了,他们比你不上。”
“若有个万一呢?”柏冉追问。
“有万一,再修习就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阿冉,你已是极好的了,若是真有人比你更好,而你追那人不上,那么不妨放宽些肚量,折服他,收拢他,使他的聪明才智都唯你所用。”谢氏缓缓道,虽然这话有些高深,但她觉得,阿冉是能懂的:“人必先自立而后求于人,你勤勉,上进,又愿钻研,单这种种便已可见分晓。我相信,你必不逊于任何人。”
那些人来此的另一层深意,柏冉能猜到,谢氏自然也能想到。只是,就如柏冉要被做男孩一样,她无能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在柏冉需要的时候,陪伴于她,在她颓唐的时候,使她振作。
若是真的有那一日,她一定和她的阿冉一起。
谢氏的声音一贯淡然无波,却让柏冉平白的感觉到一种力量,柏冉抿起嘴唇,无声微笑起来,从心底感到释然与高兴。
柏原在一旁看着,他总觉得她们母女间有一种他插不进去的气氛。真好啊,他感慨道,将柏冉近日反常这事解决了。心中放松下来后再看那对母女,一个垂首顺眉,淡若梨花,一个仰头含笑,灿若星辰,真是和谐而美好道一幅画面。柏原赞叹了一声,他虽则是龙阳君,但并不妨碍对美好事物对赞赏。
接着,他就看到那美好事物中淡若梨花对那位淡定的将另一位抓到腿上趴着:“躲在门外窃听父母说话,如此不行正道!你可知错了?”
柏冉还没反应过来呢,姿势就变了。好恨她年幼,被谢氏轻轻一拎就抓起来了。柏冉哭丧着脸,手足并用的想要翻身,口中发出呜呜的呜咽,眼中泪汪汪的来求饶:“我知道错了,阿娘不要打屁股。”
这样好丢人,呜呜呜……
想也知道,求饶自然是要驳回的。做错了事,就要惩罚。
柏冉的小屁股果断被拍了十下。
真是再也没脸见人了,一把年纪被按着打屁股什么的好羞耻。柏冉悄悄地摸一把辛酸泪,再也不敢不听妈妈的话了。
这一边儿场面和谐而美好,那边孩子的大父听说孙儿今天请假了,便拎了壶酒,去与孩子的先生对饮。
两人在池塘边的空地上席地而坐,面前摆上一矮几,边上有人捧巾执壶,好不自在。
临淄侯衣袂随性,端着酒盅,惬意非常:“谢公与连先隆在朝操劳,倒让我偷闲下来,正好与君同饮一回。”
他对面坐着一位气质洒脱的老者,老者身着布衣,发簪一根朴实无华的竹簪子,精神矍铄,五官疏朗,颇有古之君子风。此君姓闵,名靖远,字山潜,号九潭居士。他本是国子监祭酒,去年刚乞退,便被临淄侯拐了回来做柏冉的先生。
“我听闻谢回找了数位贤臣联名上表奏请陛下过继宗室子为嗣,连先隆与他们吵得正凶。难为你竟能闲暇。”闵靖远说罢,仰头浮一大白,这酒甚烈,一盅下去,便使人一个激灵,精神分外清明。
“这一吵还不知道要吵上几年呢,我又何必掺和进去?”临淄侯笑得十分高深莫测。除非突然就生出皇子来,不然这一争吵必没个完。皇帝死活不肯松口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说不定就有了呢?事关自己血脉,怎么可能妥协?
闵靖远摇摇头,评论道:“这回是谢回性急了。连先隆,赵王岳父也,他在朝为王张目,岂能退让耶?”
☆、第12章 十二
临淄侯做忧国忧民状,叹息道:“只盼陛下多些坚持,方是黎民之幸。”
听得闵靖远一阵嗤笑:“与你有甚差别?”谁做皇帝还能少得了柏氏好处?说得好像真的很关心皇帝似的。
临淄侯搁下酒盅:“你看如今朝局如何?”
闵靖远毫不遮掩地吐出一字:“乱。”顿了一顿,又道:“长此以往,恐入乱世。”皇帝虽弱,可大臣个个强势,共同把持中央,故而中央总体并不弱。
赵王为藩王,当初姜太后为幼子争得多项特权,首当其冲便是可募兵,可开采盐铁,赵地富庶,想来赵王兵强马壮不在话下,再有朝中大司马连先隆为赵王岳父,没有不为女婿说话道道理。赵王还为两个儿子聘世家女为妇,又将女儿们嫁进勋贵之家,他自己还纳了当地豪强之女为妾,光靠联姻,就织出了一张密密的关系网。如今即便皇帝想动赵王都难下手,何况他根本不欲手足相残。
光这两者,便足以带来兵祸。兵祸,就是十足的麻烦。过惯了太平日子,谁喜欢刀光剑影?
临淄侯道:“还是你们闵氏舒服自在。”闵氏自其先祖闵子安以纵情山水青史留名后,后人多狂放不羁爱山水,即便留在朝中,也多是国子监、崇文馆之类的清要职务。
故而世间有闵氏出名士之说。
不管谁做了皇帝都要文人名士为其歌功颂德。
闵靖远仰头饮尽一盏,姿态潇洒,举止尽现风流之态。随意一抹须上沾上的酒渍,慢悠悠道:“你柏赞之若要太平,谁能乱的起来?你想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皇帝没有儿子,赵王仍无反心,依旧观望。哪是说乱就乱的?赵地距京师数千里之遥,狼烟四起,也未必燃得到京师,他还能胡乱冲动不成?总得有一个过程,在这过程里,临淄侯就能布置好了。
世家想的从不是皇帝的利益,而是自家权柄,国之福祚不过附带而已。皇位上坐的是谁?有甚要紧?只要别太蠢,软弱一点也无妨。
今上虽心肠软的要命,却绝不是个愚蠢的。
闵靖远也不问他心中属意赵王还是那还没影儿的嗣子,老友一场,他肯来教柏冉,全是看在他与临淄侯相交数十年而已,再多,各自都有家族考量,不能随意搅和了。
若是放在从前,还真如这老东西说的那般,他柏赞之想的,就没有不成的。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有两件无法把握,其一,是皇帝的寿数,其二,便是自己的寿数。
年已高矣,算不准身后事。临淄侯也不得早做规划,他道:“如今看来,姜老太公倒是个人物。”草根出身,自己飞黄腾达不说,还硬是把女儿拱上后位,椒房之家,至少可保两世富贵,死了以后也不怕子孙受祸。
名士便是如此了,清谈国事,想到哪就说哪。
闵靖远也赞同:“鄙漏了一些是真的,他那个出身,能做到这一步也颇不容易了。只可惜子孙器量不如乃父乃祖。”这位老先生本是洒脱之人,旁的都好说话,甚少与人计较,唯有一样,他最恨不遵礼法之人。礼败,则世间无道,安能秩序井然?
闵靖远一吐槽起来就停不下:“他爹不懂也罢了。”这老头一点也不怪姜老太公,老太公过去操持着杀猪本行的时候,名叫狗剩,直到发达了,觉得实在不好听,才依依不舍地改了个雅相点的,叫本松,就这么一个人,从心土到身,能把功业立起来就不容易了,还怪他做什么?闵靖远也很明事理,就算看不惯人家,也不会随便就指摘人家不是。
“可姜泰不同,他总是学过的,学过总该用起来。规矩礼法,齐家之道,岂可废弃?没底蕴的人家,正该立家规,修族谱,以这一代为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期生生不息才是——姜泰这蠢货偏不,他我行我素,怎么想就怎么来。其父草根出身,他不以为耻,这本是好的,不忘本是人之本分,可他却以此傲王侯,沾沾自得,还欲维持其父做派,没规没矩,家中嫡庶不分,人人都告诉他是错的,他非不改,这般固执己见,真是蠢不死他!总有一日,不待人家收拾,他自己就绷不住。”
那毫不留情的言语,听得临淄侯笑得一抽一抽,手里的羽扇一个劲拍着地面,笑完了方道:“创业容易,守业难。姜氏之盛,三世而消。”他做总结道。姜本松给了个好的开头,可惜到底子孙不争气。
闵靖远吐槽完了以后,身心舒爽,心情颇愉悦,在愉悦心情的驱使下,他有心情来提醒老友了:“先别说人家,你自己也有没做好的。”
终于到正题了,临淄侯说那么多,就是为了绕到这里,他放下酒盅,正襟危坐。
闵靖远瞥了他一眼:“来日大郎若直接承爵,子尚如何自处?不立父立子,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绕过儿子,直接扶持孙子的。
这其中还有个道理,子从父是天经地义,若是子的地位为尊,便与孝道相悖,遇分歧时,听谁的?
原本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出继,柏原出继旁支,那从礼法上就不是柏冉父了。可是临淄侯就此一子,如何舍得下?
这一建议一提,便被临淄侯果断否决:“为孙逐子,阿冉将受恶名。”
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闵靖远满冥思苦想。
临淄侯试探问道:“若使子尚出京,安心做个名士,逍遥度日如何?”
名士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之中也分三六九等,最为出名的,便是眼前这位帅老头,不论到了哪,都是人人追捧的对象。又因他们淡泊名利,不掌实权,且个个才华横溢,他们说的话,极有分量,更重要的是,能得个好名声,为家族增添名望。
闵靖远低头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他教柏冉几天,便觉得柏冉比柏原更适合那个位置。现在朝中正酝酿着一场政变,不知何时就触发了,当此特殊关头,一个眼光犀利,有胆识有担当,果敢魄力的掌舵者就极为重要。
为何柏、顾、连、陌、谢、夏、陈、闵此八大着姓,柏氏为首?哪个世家没有自己的资源?连氏与陈氏根基在军中,两家家主各位列大司马、大将军,谢氏以经纶称名,夏氏以德立家,陌氏扬名在礼,闵氏之灵性,天下皆知,顾氏如今是式微了,二十年前也是赫赫显贵的。
各家有各家的优势,为何偏偏就让柏氏处高位?琅琊柏氏之名,普天之下,何人不生敬意?靠的难道是比人家多占了几个要紧席位?自然不是。靠的,是有一个敏锐果敢有胆识的领导者为家族掌舵!
临淄侯多狡猾的一个人,他眼光毒的很,轻易从不站队。当年先帝末年,他硬是等到姜太后把蜀王骗进宫里一杯毒酒药死了,看出了这女人的传奇狠心手段,才立即领着一大拨大臣拱卫今上。那个时机甚是巧妙,姜太后出身寒微,先帝嫔妃中多得是世家女,世家女之子要给杀猪人的外孙称臣,还不如死了,尤其是几个心高气傲的。其中就以皇长子蜀王为最。姜太后弄死了蜀王,许多中立的勋贵世家只以为将反弹,恐其他王因兔死狐悲而齐心,都还举棋不定。唯临淄侯瞅准了今上为嫡子,占着大义,姜太后战斗力强悍,不会拉后腿,果断就决定了。
果然,姜太后一路护持,把今上弄上了皇位,今上即位后,仍旧不太平,姜太后又弄死了造反的齐王、魏王、临川王、汝阴郡王满门,三尺白绫赐死了帮着各自同母兄弟的长阳长公主、会稽长公主、豫章长公主与各自驸马。手段干脆,半点拖沓都无。
站队是个技术活,要么永远不站,谁成了天子便效忠谁——比如陈氏——这样的大臣,最是忠贞,皇帝用着最放心,但随之而来最为明显的就是,皇帝不会将这样的人做心腹;要么,就在其他人之前下手,从来只有雪中送炭为人称颂的,没哪个锦上添花还能让人念念不忘。
就这样,临淄侯成了今上眼中最为忠心体国的好大臣,成了世人眼中维护礼法,不惧恶势力的高尚人物,名利双收就是如此。
如今,朝廷忙着争储,临淄侯府亦为世孙排扫障碍。
“这事越早完越好。”闵靖远道。早早定下柏原的形象,到时也无人能说世孙不孝,世孙目下才四岁呢。
临淄侯自然不会什么都扫清了,将柏冉护在温室之中,直到需要时才放出来。但关乎礼法,关乎阴私之事,最是难缠,柏冉若想要干干净净的立世,就半点也沾不得。
临淄侯见闵靖远赞同了,便道:“这是自然,话已说到此,还有一请,请闵兄答应。”
“你说。”闵靖远见商量出了法子,心情大好,子尚与柏冉都是他看着大的,算是极亲近的晚辈,临淄侯又与他是多年的莫逆之交,能完满的解决这一棘手问题,自然高兴。
临淄侯悠悠道:“令子尚入你门下。”有个名士做师傅,便意味着有许多名士将你做自己人来待,要扬名也少些曲折。
闵靖远听罢便扶额,就知道这货不会好心来请他饮酒,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不喜收徒,只因怕有羁绊,收了柏冉是因临淄侯再三请托,他又亲眼见了,觉得天资很可一观,一时欣喜才收了的,不然,此时他已如先祖闵子安那般遍历山川了,哪里用得着苦逼的在这做教书匠。
闵靖远心内大悔啊,只恨迟日春暖,和风微醺,气氛太过美好,害他将歹人做了好人,多嘴来提建议。
还能说什么呢?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他能拒绝的了么?只得捏着鼻子应了。
临淄侯笑得适意:“恭喜闵兄又得一高徒。”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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