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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017待到山花烂漫时-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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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了录音室以后,南先是告诉已经等着他的调音师和伴奏乐手,他在今天
录完音后会离开一段日子,其它部分等回来再开动好了。这些工作人员很尊敬地
看着他,点头说好,只等他说“开始”,就可以正式录了。
他们与他本是萍水之交,不过是替他工作了两张专辑而已。但却深深为其惊
人才华而折服——这样明朗而才气纵横的人会是一个无恶不赦的人吗?
他们不相信,所以选择仍然尊敬和崇拜他,并以自己能和他工作感到无比自
豪。
南看着他们的眼神,感动:世上仍有如此纯真的人,实在是我尹南之幸。
他不再说话,坐到麦克风前的凳子上,弹起心爱的Antonio Marin Montero。
伴奏乐手虽然已经知道这次的风格和前两张大不相同。但当真实听到时,还是大
吃一惊:怎么就完全变了呢?以前的影子是一丝一毫都见不到了。
所有的歌都是好听到及至,但也平淡到及至。没有大起大伏,没有声嘶力竭,
更没有锥心痛苦。所有的都只是浅浅吟唱。曲式也不复杂,基本上都是很普通的
民谣格调,弹奏方法同样是一改以前的无比炫技,演奏得令人吃惊的朴素。
先录的就是反战曲《不要孩子的哭泣》,这首曲子需要伴奏的并不多,所以
乐手就坐在那里看南唱。他们楞住,看着他拍琴板,淡淡道来;心里是一片倾倒
——竟真有这样好听的歌曲,歌词既是深刻,但又平凡;曲子也是婉转美丽到不
可言说。
他们突然明白,面前的大明星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内心,所以他的歌曲也才
会这样动人丰富。我们即使在哼唱着,又有多少人能理解那样的情怀和思考呢?
一天下来,南录完了这首歌。在他走出录音室时,手机手响起。他接起一听,
原来是顾群打来的,告诉他已经买好火车票了。明天上午的,大约中午就可以到
了。还关照他要多带几件衣服,刚戒了毒的人容易受寒,不要着凉了。
他唯唯应诺。
挂了电话后,他走出大楼。看看天色,正是黄昏时分。以芗该要下班了吧?
于是他朝另一头的商务楼走,估摸着到了那儿应是正好他公司里的人打卡的时候。
果然,他到楼下时,门里一大群一大群地涌出下班族来。他向边上站了站,
生怕堵了别人的道。过了一会儿,以芗走了出来。他看见南来等他,不禁怔了一
怔,继而很高兴地迎了上去,笑道:“怎么想到来接我?”
南白了他一眼:“谁有空特地来接你?不正好是录完音吗?看时间还早,就
逛过来了。”
以芗“嘿嘿”笑着,脸上一片孩子气。
他显然是高兴坏了,一路上不停问东问西。南被他弄得不胜其扰,只得打断
他:“好了好了,你的话留到过会儿再说吧。我肚子饿了,不如去街角那家面馆
吃点面。”
“现在不怕再没钱,敢重回伤心地了?”他打趣着说。
南笑:“不有你这大金主在么?”
他们走进这家以卖牛肉面出名的馆子。店铺的格局摆设都没变,和当年南在
这里受屈辱时一模一样。南至今记得心碎刹那,身体深处传来的“哐啷”一声。
那一刻,他的自尊被踏在地上。后来虽努力缝补,但缺失的一角是再也补不回来
了。如今他虽是经历良多,但想起仍是感慨那段“花絮”。
当然,现在看来是可以作为花絮,但那时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大祸临头了。
只有过了很久,人才能笑对以前种种。这原是要几倍于此的艰辛才能换来。
南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最近几个月他的胃口小了许多,在家中也只能吃浅浅一碗。以芗因此总说:
“吃这样少,人能不瘦吗?”
南笑,用手支着头看依然胃口良好的以芗大口吃面。忽然想起今早碰到顾群
的事,于是说道:“以芗,我今天见着顾大哥了,商量好明天去、一起回老家趟
看看妈。他说我妈都急坏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个消息。我越想越对不起,有我这
样的儿子吗?出了这么大事也不和家里说声。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看的。”
以芗点头,关心地说:“是啊,算算你来城里都好几年了,才回去过两三次。
也真够不孝的,是该去探望探望。希望伯母一切还都安好。你多带些补品去,也
劝劝她不要太忙了,享享清福吧。你自己也当心点天气,忽冷忽热的,容易感冒。”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看看你,年纪还没大就象个老妈子了。”
以芗笑,英俊得无以复加。
过了半晌,南终于忍不住地问:“这次我是和顾大哥一起回去哎。你都不担
心吗?”
以芗本在埋头“苦干”,听后便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南,认真地想想,然后
轻快地说:“以前担心,现在不了。”
这下轮到南笑了。
吃完面,付了帐,以芗就揉着肚子出了店门。南跟在后面,担心地说:“这
一阵子老看见你揉肚子,是不舒服吗?你的肝脏本来就不好,还是吃点药吧。”
以芗皱着眉头:“我其实最恨吃药了。但这几天确实疼得厉害,尤其是吃完
饭后。吃药也没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就别拖了。明儿个我去火车站后,你赶快先到医院里查下身体,不要当
作儿戏。”
“咳,你不说,我也会去查的。还没活够呢,至少也和你呆个五六十年吧。”
“就知道说瞎话!”
“呵呵……”
第二天一大早,南就赶到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他等在灰尘蒙蒙的候车厅里,
看人来人往。间或走过一些身着破旧衣裳的民工,在一转身间屁股上还打着补丁。
头发干涸纠结,上边还挂着可以的白色头屑,扶着栏杆的手苍老而皱纹纵横,骨
节粗大,不多不少地总留着几道伤口。
南眼睛眯了起来,想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他刚来城里的时候又何
尝不是如此?没钱也没人依靠,如果后来不是偶然碰上顾群,大概自己真要成乞
丐了吧。那一段日子呵!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有,但惟独不缺热情和傲骨。于是只
想唱自己的歌,即使弄得百折也不回。曾经两天以一只馒头度日,饿到几乎要扒
垃圾桶;也曾半个月露宿在公园里,被发现后还被追着打出一百米;还曾整整七
十五天不洗澡,上了公车后四周顿时空出一尺距离。
什么不曾经历过呢?自己也在工地上干过,在饭馆里洗碗,酒店里拖地板。
能做的都做了。
底层生活他算是尝尽了,但那时还是欢跃。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
直到碰上以芗前,他和这些民工没有丝毫区别。
但后来,就不同了。
他正想着,顾群出现在车站门口。南站起来,朝他挥手。匆匆赶过来以后,
他不住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那一口最近正在害喜,早上吐得一塌
糊涂,我忙着收拾残局,所以差点误了时间。”
南笑:“没关系。嫂子有了吗?那真是恭喜了。是男是女?”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呵呵,还没去查呢。这次回来以后再说吧。我
反正是无所谓。”
南点头:“也对。”说着,便提起行李朝检票口去。
顾群见状,赶紧走上几步,抢下南手中拿的箱子:“得了,你才病好,手软
着呢。我替你拿。”
“不用,不用。我提得动。”
“嗨,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南无言:顾大哥,你对我总是这样好。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配不
上了。
配不上了!
他们的距离已如鸿沟。
回到老家后,南拿着行李一路朝家冲去。远远就看到妈妈在附近的承包田里
耕作。
明亮的阳光照射下,妈妈古铜色的皮肤显得铮铮亮。眉角眼梢的皱纹似乎放
大得有些夸张,害南一瞬间只见到那一根根的纹路在那延展。风霜在这张脸上特
别突兀,好象这是唯一的主题曲似的。
南才看了一眼,鼻子就酸了。
他的母亲这般苍老,的的确确是老了。
无数个日子里,妈妈只能一个人过下去。她早没了丈夫,前几年儿子又远走
他乡。
一切只好自己来。那么的田竟也不得不一肩膀承担下来。而更致命的是,老
人家最恐惧的孤单,日日夜夜地围绕着她,怎么也摆脱不得。若再过几年,当妈
妈老得都走不动时,她该怎么办?
自己又该怎么办?
做儿子做到这个份上,大概是要遭雷劈的吧?!
妈妈这时抬头,直起身子,拿起裹在一臂上的毛巾擦擦汗。
然后就见到宛如断了的风筝般消息全无的儿子。
呆住。
南跑过去,越跑越快,还边把行李丢在路上,直接冲进妈妈的怀抱。
两人抱头大哭,情不自禁。
就在烈日当头下,就在众目睽睽中,就在他家的田地里。
晚上吃完饭后,南的妈妈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吸毒的事。
他知道,这件事已成在喉之刺,不吐不快。如果不和妈妈说清楚,那么她定
会寝食不安。
17(下)
南知道,这件事已成在喉之刺,不吐不快。如果不和妈妈说清楚,那么她定
会寝食不安。而自己若是不说,那又成怎么一回事了?
难道还真有什么可以令自己对唯一的至亲隐瞒的吗?妈妈对自己付出得还不
够么?她本有机会再嫁,但生怕宝贝儿子在新人家里受委屈,因此硬生生拒绝下
来。
对于一个中年寡妇,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一生中大概也就这么次光明的未
来摆在她面前。
但她拒绝了,没有犹豫、也没有余地地拒绝了。
因此,生活的压力只能压在她身上。她别无选择,赋税、孩子、教育、农作,
所有这些她除了自己来做,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时,尹南还在牙牙学语,喝粥都会呛着。
妈妈的生命算是完全奉献给自己了。他若连自己都不能坦白在妈妈面前,那
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来企求她的原谅?
于是,南说出一切,包括他和同性生活,包括他自甘堕落,也包括他的戒毒
经历。
曾经,南想过坦白日子的到来,口口声声地对自己说:妈妈理当生气,我不
奢望她能原谅我。
直到在火车上,他都还这样做心理建设。
但其实呢?在心底深处,他就从未期冀奇迹的发生吗?他就真的不曾奢望过
皆大欢喜的场面么?
他如果扪心自问,就一定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奢望,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这个希望确实渺茫了些。他所碰到的所有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够波澜
起伏,一波三折的了。又怎能苛求一个从未踏出过农村一步,大字都不识几个的
乡下妇女接受呢?
何况其中还违反着中国社会的伦理道德。
尹妈妈理所当然地勃然大怒,桌子一掀,任剩菜的汤汁溅得四处都是,操起
墙角的鸡毛掸子就朝南挥去。
南没有躲。
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够自己躲避的。
掸子的木柄没头没脑地砸上来,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但痛得倒不真切,
比起他和海洛因打拉锯战时的折磨,这真是小意思了。
但痛的不是肉体,是心脏。
他知道他辜负了妈妈。她本想抱孙子的,本想风风光光地做一回婆婆,本想
让儿子回来继承田地,然后是儿子的儿子,接着是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现在,都不可能了。
他的心隐隐抽痛起来,一丝一丝地痛,很温柔地便刺进你的心脏,血无声无
息地流下来。
永无至尽,永不痊愈。
他终于明白以芗的痛。外表虽看不出来,却足以致命。即使再热闹的地方,
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荒野一片。
强壮的是躯体,灵魂则不得超生。
尹妈妈打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尖叫道:“你给我
滚,永远不许再踏进这里一步。我也再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南怔怔地看着妈妈,痴痴地说:“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你……”尹妈妈手指颤抖地指向他。
她本是个只晓得做农活的女人,哪会耍什么嘴皮子,也想不出什么来申讨南。
从头至尾都不曾流过眼泪的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很绝望地哭。
她不知道该怎么拉回儿子的心。在她想来,聪明如他既然告诉了她全部,一
定是没有丝毫挽回余地了。
除了号啕大哭,她已无法表达心中悲愤。
可她也没别处可去哭的,娘儿俩总共也就这一间屋子,只能坐在人仰马翻的
另一边,委委屈屈地哭出几十年的艰辛。
她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南不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扶好桌子。拾起破碎的碗,丢掉。把还完好的碗
碟、筷子端到屋后洗干净。拿来拖把清理了一番地面。然后便去洗今天母子两人
换下来的衣服,晾好。最后铺好屋子里角落处的床——这是给妈妈睡的。自己则
拿出些棉被和席子,草草弄了个地铺,便躺到冰凉的地面。
虽然以他的身体,他是很不适合受这地气的。
他轻轻叫了一声:“妈,早点睡吧。夜露深重。”
那边没有回应,只传来一阵阵的抽泣。
一晚上,哭声低低咽咽地持续着。南失眠,他的妈妈也不曾合眼一分钟。
但他不敢劝。
没有立场,也没有力度。他说了只会让妈妈更伤心。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边抹泪边出去种田,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他叹气,跟着走到田里想帮她一起干。
但却被她驱逐出来,厉声喝道:“我不认识你,不要过来!”
他只能坐到远远的一棵树下,看妈妈劳动,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肩头此时被按上了一只手掌,他回头一看,是顾群。他于是点点头。
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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