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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临天下:金钗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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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帘宛若一道雨幕,隔间里的两人,侧对而坐。
  韶光抿了口茶,“搬得远,索性连旧物都不要了。不比你的物件拿着方便,一并都留了下来。”
  拨弄串珠的青葱手指一滞,璎珞听出这是寒碜她小家子气。
  “哪里有姐姐这等好福气,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人给张罗着!”璎珞面上绷得很好,收回手去理顺裙裾上的流苏。
  见韶光略有不解,璎珞耸耸肩,道,“姐姐难道不知么?姐姐典宝的位置,可是钟司衣和余掌事联名保下来的。姐姐原是司衣房的人,有钟司衣力挺也就罢了,连余掌事都青睐有加。比起那些事事亲力亲为,却还做得不够的人来说,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呢!”



第六章 鹊踏枝(2)

  难怪钟漪兰会认为她与余西子有私。
  韶光忽然明白了之前的话,摆摆手,示意小妗去奉茶,“都是两位掌事抬爱。倒是你此番提职,听说崔尚服和余掌事都十分满意。年纪轻轻,手艺就如此了得,想是要有大作为的。”
  璎珞心上得意,毕竟恭维话有谁不爱听的,“能当女史已是殊荣,我可不敢痴想什么品阶、权势的。”
  香茶泛起一丝丝烟缕。烟缕里,少女的笑靥愈加甜美,唇角弧度弯着,得意得仿佛是绽放开一整个春天。
  韶光一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
  “怎的这么热闹,难道还有人比我先来了!”
  进门的人穿着一袭洒花杏黄色高腰长裙,双髻绾成蝶式,插着星星点点的宝石单簪,颇是亮美。人未至,声先到,一连串的笑音婉转悦耳。
  韶光搁下茶盏,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绮罗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给你道喜啊!这么快升任了典宝,在内局这块地方,可是很难见的呢!”说罢,吩咐奴婢将红漆锦盒搁置在桌案上。
  “瞧瞧我给你带什么了。芙蓉酥乳和冰沁雪梨,都是江南的进贡。姚尚仪特别赏赐的东西,拿来与你分甘同味!”
  盒盖揭开,一抹醇香扑鼻。
  精致的漆画盘盏,碟里摆着玲珑可爱的糕点,一侧点缀着绽放的锦葵花。璎珞斜着眼睛瞟过来,见两人径自言谈,不由抿了抿嘴道:“既然韶典宝有客,便不打扰了。奴婢告退。”
  说罢,一敛身,怏怏地甩开裙裾便走了。
  这时,小妗刚好端着茶盏进来。
  璎珞坐了许久,连口水都没喝上,绮罗刚来,新茶就奉了来。奉茶的婢子将托盘放下,便识相地退下,临走,还特意将门扉轻掩上。绮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的背影,不禁努了努嘴。
  韶光笑道:“我怎么看着你这表情,有些不怀好意呢!”
  绮罗收回目光,耸耸肩,也跟着笑了。
  彼此不消说,很多事情便已经心照不宣。绮罗低下头,自袖袋里掏出一枚腰牌——黑色墨玉,錾刻着六瓣莲纹,色泽暗雅,“费尽周折,总算是给你弄到了。拿着它,可以任意出入尚宫局私牢,但在宫正司那边好不好用,就不知道了。倘若一旦遇上宋良箴手底下的人,勿要贸然出示。且要谨慎,别给人认出来。”
  月黑风高。
  夜。
  若非事出有因,韶光绝不会在自愿的情况下再踏进这里——黝黑的门洞、潮湿阴冷的地面,墙上和角落里堆着诸多叫不出名字的刑具。风从外头吹进来,却驱散不掉空气中飘浮着的腥气和霉味。桌角上的煤油灯一晃一晃,照得四周越发晦涩,唯有侧面一块摇摇欲坠的匾额,题着“尚宫局”三个大字。
  尚宫局,多么讽刺。如果隶属宫正司,内设私牢确实情有可原。当年这里却是皇后娘娘一手培植起来的,这样原本掌管中宫、导引皇后的司局,便成了闺阀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的工具。以至于明光宫崛起后,仍沿用至今,只是尚宫局的掌事却从苏尤敏变成了宋良箴。
  夜色遮蔽了月光。晋王曾说,明日,私牢里的一干人犯将被押往大理寺。时已丑时,也就是还有三个时辰,理监和理正就要来提人。
  拿着墨玉腰牌,韶光一路上畅通无阻。
  私牢里的奴婢一贯认牌不认人,也不敢认人。能关押进这里的都是秘密,守不住秘密的,均已消失,留下来的只剩下“聋子”和“哑巴”。



第六章 鹊踏枝(3)

“六月初三,子时三刻,两人。”
  负责看守的婢子低着头,仔细端详着韶光手里的墨玉牌,闻言,转身拿起一盏煤油灯,在前面引路。
  经过两道闸门,往前是地牢,方一踏入,狭小的甬墙逼仄而来,让人感到窒息。韶光轻抬脚步,后背一阵阵的阴风刺骨。她太熟悉这里,每一道曲径,每一处铁闸,每一块无字匾,铁链缠着的双脚,黑暗中看守奴婢的微笑,以及手里抡着的满是倒刺的木杵
  “啊——”
  凄厉的惨叫声,声声入耳。
  韶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前面领路的却无动于衷,似没听见,更似没看见她的惧怕,直到将她领至丙等第五间,才面无表情地提着煤油灯走了。
  囚牢里,阴冷潮湿。
  蓬头垢面的男子就坐在草垛上,脚旁边还有几个发霉的馒头,浑身是伤,伤口有些结痂,有些还在流血。血污将衣衫沾湿得一片腌臜,显得狼狈不堪,却无损一张俊朗出挑的脸,清浅的瞳仁,不含丝毫的颓丧和消极。他很早就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皮,视线中出现一道湖蓝色倩影。
  “是你?”
  看到来人,封齐修有一瞬的怔忪,然后脸上出现莫名和戏谑的神情。
  韶光举起煤油灯。
  再一次见面,同样是在无比狼狈的境地,只是形势和立场全然颠覆——她已逃出生天,而他身陷囹圄,已是注定要死的人。韶光有些哂然,淡淡地道:“没错,是我。我来看你。”
  昏黄的光亮照亮了一块地方,欲明欲灭。
  封齐修用两指搁在唇瓣上,注视着她半晌,一笑,“你是来‘看’我的,还是她们派过来套话儿的这天牢大狱,看守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肩胛和肋骨上都有伤,刚说完,忍不住捂唇咳嗽了几声。韶光靠近铁栅,瞧见里面摆得虽不干净却很整齐的草垛,还有用干草捆成的靠垫子,墙角的窟窿也用棉絮堵上了,地面很干爽。
  “没办法,这里一到夜里就冷得很,你们宫里的人对待俘虏一点都不厚道。”封齐修看到她的目光,耸耸肩,却扯到了伤口,不由疼得龇牙咧嘴。
  韶光将煤油灯挂好,并没说话。
  尚宫局对关押的人还算是客气,除了上刑和逼问,只剩下漫无天日的死寂和寒冷。他待的时间短,自然还没体会到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沉静和荒芜,而且,他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待下去。
  “我曾经挟持过你,不仅将你无辜牵扯进来,还险些让你丧命,这么敏感的时候,你真是不该来”封齐修耸耸肩,表现出一种无奈和自嘲。
  韶光微垂着眼睫,“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这种时候,我又何必与你计较。”
  她还记得他曾说过,敢进来就没打算再出去。
  封齐修苦笑着抿嘴,片刻,又余兴十足地摊开手,“是啊,你看我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所以如果你真是来探监的,我感激并且欢迎,但要是来套话,得事先言明,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韶光看着他,“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也不会说?放心,我不是套话的,只是来找东西。”
  找东西?
  封齐修眼眉一挑,在关押刺客的监牢里找东西
  侧角的囚室里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韶光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闯宫的那晚,我丢失了一枚名签。那名签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必须找回它。你可曾见过?”
  封齐修闻言略蹙起眉,想了片刻,然后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外衫褴褛,里衣稍好,摩挲须臾就从里衣夹层里掏出了一块檀香木小牌:“你说的是这个”


第六章 鹊踏枝(4)

果然在他身上!
  韶光眼睛一亮,不由更凑近些。当她发现名签丢失,曾即刻返回绣堂去找,可惜翻遍每一寸都没找到,她也怀疑过是否被有心人捡走了,于是在无迹可寻的情况下冒险来探视。想不到,歪打正着。想到此,韶光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严刑拷问,还能将这名签保留在身上,真是不可思议。
  “被押进来,身上就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个。于是每回被带去逼供,我都把它藏在干草里,没给人瞧见,后来她们来搜牢房,我就将它揣在衣衫里层。”封齐修得意地朝她笑笑,“想不到是你的东西。那这上面刻的字,是你的名字了?”
  韶,光。
  芳韶妍媚,花光欲暖。
  得意地讲完,封齐修一笑,然后潇洒地翻手一掷,名签就这么没有任何戒心、毫无刁难地扔进女子的手里。
  “好好收着,这回可别再丢了!”
  韶光垂眸注视,眼底划过一抹喜色。
  怎么会再弄丢——
  无懈可击的筹备,算无遗漏的布局,原本尽在掌握中的一切谋算,险些都要因为他的误打误撞而毁于一旦。倘若这东西因此丢失,不用施艳春出手,自己马上就会前程尽毁,然后面临牢狱之灾——面前的这个人,是迟早要死的,不是死在私牢,就是大理寺。那么
  “我知道你在这里吃尽了苦头,这是金疮药,对伤口恢复很有效果。”韶光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深,说罢,隔着铁栅伸出手。
  略长的薄纱袖子遮住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青葱玉指若隐若现,同时,袖子也遮住了掌心里的一枚精致瓷瓶。
  封齐修看着她,片刻弯起唇瓣,似有调侃地道:“萍水相逢,我曾经那般待你,你却不计较,如此眷顾于我,真是让我无以为报啊”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伸手去接——指尖所触,碰到的是釉瓷独有的细腻感,还有一柄冷硬的东西,微凉。
  “这”
  “既然馒头都发霉了,就不要再吃。否则看守再送饭来,看到你发病,只会打开牢门进来探视一下,是不会给你医治的”韶光扶着铁栅,眸底一抹深意若隐若现。
  说罢,便即刻收回手。
  直起身后,朝着牢中男子一敛身,再不多言,转身而去。
  煤油灯留在铁栅上,昏黄的灯火笼罩着侧坐男子,半低着头,有些出神地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女子背影,就这么注视了很久。
  来路曲折迂回,绕了不少弯道和岔路,没有灯,就只能摸索着往回走。其实哪里用奴婢带路,看着墙角坑洼不平的痕迹,也知道哪条路通向出口,哪条路通向刑房。昔年至交,多半都死在这牢里,苏尤敏精心炮制的那些刑具,最终,都被宋良箴发挥到了极致。当真讽刺得很。
  出了私牢,韶光掸了掸衣裙,自尚宫局的正殿前经过。
  很多事情,都需要慢慢来。
  随着沙砾自滴漏中一点点流逝,因果轮回,谁也跑不掉。
  就这样,在韶光送宝器到凤明宫的时候,尚宫局私牢,失守了。
  刺客逃狱的确切时间是卯时,宫人们发现却是在辰时两刻,那个时候,韶光已经坐在凤明宫的正殿里,陪着汉王殿下品茗赏花。明光宫为之震动,太后大发雷霆,然后就是尚宫局玩忽职守、宋良箴引咎辞职的消息。等韶光再回到司宝房,整件事情已经在半个宫闱都传开了。
  凤明宫,明瑛殿。
  到了辰时,殿门齐刷刷地敞开着,被阳光一照,殿廊上的红漆油亮亮,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浓稠的胭脂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奢华瑰丽的宝殿如梦似幻,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馥郁芬芳的花香味。


第六章 鹊踏枝(5)

董青钿起得很早,跨出门槛,就瞧见台阶下排成横列的宫婢,一愣,然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你这是摆的什么阵仗?大清早儿的,领着这些宫人唱大戏不成!”
  韶光伫立在一侧,身畔是列队工整的奴婢,手捧托盘,一个个浓妆艳抹,咧嘴笑着,艳丽如春。而托盘上的宝器则是赶制很久,在她进司宝房之前就开始做的,清一色的冰裂釉芙蓉碗。
  “初四那天司乐房的舞姬在昭阳宫献艺,宫人们也去瞧热闹来着,这妆容就是依葫芦画瓢弄的。索性带来与你同乐,若不够看,我也粉墨登场一回?”
  董青钿原本心里有气,被这么一逗,没绷住,走下来使劲拧了她的胳膊一下,“早知道卖乖讨好,前阵子就亲自来赔罪得了。等这么多天,我还想着你再不来,就去司宝房逮人了!”
  韶光垂眸笑了笑。
  凤明宫的宝器确实延误了很久,经历了余西子的贬职、春雨的革职、流云的致死等诸多阴霾,司宝房上下颓唐一片,宫人们能在初八的晨曦前制好,还是靠着几位女官千叮万嘱的结果。真是怪不得她。
  “东西可都已经送来了,倒是你,也不赏我口茶喝!”
  韶光的话音未落,殿里响起一道男子的笑声,恍若春寒乍暖,冰泉崩碎,未得见其面,便已是让人心旌摇荡。韶光面容一肃,恭顺敛身,“汉王殿下。”
  明瑛殿内,绯袍玉带。艳艳的是流光,红彤彤的是色泽,笼罩在艳光中的男子,一袭大红色的锦裳,负手而立的样子,宛若玉砌雕阑下的芙蓉花,显得明媚妖娆。琉璃色瞳仁,亮烈中含着一抹柔光。
  韶光抬首,那一瞬,仿佛在他眼底看见了江南的月色。
  “本王还在奇怪为何清晨有喜鹊登枝,原来,是为了喜迎佳人。”
  汉王迈步走下台阶,手中折扇一敲一敲,开始微笑,便流转出一抹神采飞扬,“看来应该在殿里也养上几只,日日鸟啼,婉转悦耳,也好引佳人踏歌而来”笑音漫过,手腕一旋,折扇便似有似无地顺着韶光的下颚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
  轻佻且不羁的举止,顿时让在场宫婢羞红了脸。
  董青钿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两人:“殿下,那喜鹊是前儿个奴婢散养在杏树枝上的,每个清晨都叫,是因为您今天起得早才”
  杨谅咳了一嗓子,转身拿扇子敲了董青钿的头,“就你聪明!”
  这时,宫婢们将瓷器玉器送到偏殿,韶光挽手伫立,等宫人们退出来,正要跟着告退,却被杨谅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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