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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是今非[1]-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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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森仍旧没有说话。放开她,自行往自己房间走去。金凤想了想,紧步跟上。
迈入房的那一瞬,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进过他的房间。
和他相处了快两年,却从未踏入过他的房间!这个认知使得她有些惭愧,佯顾左右转开思绪,蓦然,更震惊地瞪大了眼:硕大的一面墙上,挂满了裱得漂漂亮亮的、她打发时间、画完便扔了的画。一幅幅甚至还有没作完便丢弃了的画,裱在比画还精致的框架里,错落有致,纤尘不染。而他的书桌上,一盏琉璃台式小洋灯盏外,俨然是她题画的一幅仕女图灯罩。西洋灯,古装画,再配上那阕“千万恨,恨极在天涯”的词,不伦不类不说,最令金凤震撼的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灯罩本来是自己房里用着的,后来灯泡烧坏了,凌森着人给她新换了一盏。至于旧灯台,她以为早已被扔入大海,没想到,他罩在了自己房里。
“森……”她刚喊出一个字,便哽了声气。
“我该叫你,苏雨晴,还是,金凤?”
这是她渴盼了十二天的声音。他以前说话,要么,带着笑,粗了嗓门象吵架似地高声嚷嚷,要么,怒火里藏着疼到骨子里的昵柔。从没象今天这样,冷冷地、淡淡地,无愠无喜,就象对一个陌生人般。
金凤生生打了个寒战。见他屈了只手在腰背上揉捏,忽然想起刚才他护着她、却将自己的腰硌在了扶梯了,倒也顾不得答话。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伸手他背际:“怎么,刚才扭着腰了吗?让我看看。”
凌森推开她的手,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
“森哥!”那声音,可怜兮兮。她知道,只要端出这付怯怜模样,凌森就什么辙都没了。说着,她又将手伸到他背上。
“不用!”凌森有些粗暴地再次推开。
金凤愕然僵在那。
“我去了宁城。”凌森接下来的这句话,震得金凤的脑子嗡嗡作响。
“苏雨晴,宁城教育局苏红问副局长的独生女儿,两年前与香港新时报的驻外记者吴晓私奔。这事本闹得满城风雨,苏家颜面扫地。但是后来,吴晓托了新时报报社的副总编会同宁城三位名绅帮忙斡旋、赔罪,更携了四人具保,在报上发表声明,称与苏家小姐两心真爱,愿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凌森重复了一遍,苦苦笑开。这几日连续长途奔波,休息不好,加上一桩桩真相渐浮水面带来的打击,使他在回来的路上熊熊发起烧来,撑至现在,终于是有些抗不住了。他扶了床柱慢慢倒进去,身体烧得象块红炭般,心却冻得尤如千年寒冰。
“他骗了你、毁了你,你仍然爱他;你联手仇敬丹、冯文辉差点害死他,他仍然将你眷顾周全。你们原本才是一双人!是我笨。我明明感觉到你心里有人;明明猜到你和仇敬丹有不妥,否则,何以你那支来历不明的簪子里会刻着个‘仇’字?可我就是傻,不傻也装傻,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你的毒誓里,你说:‘金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揣着这句话,哄自己说,她发过毒誓的,她一定会与我,生死相随。
结果,我还是上了你的当!你是苏雨晴,不是金凤。发毒誓的,是金凤,不是你,苏雨晴!”
设想过很多次直面凌森的情形,以为他会吼她、拿鞭子抽她,或者,在她楚楚堪怜的模样下原谅她那些对他来说也许是模模糊糊的错误。所以,在他已然早就有所洞悉的坦白而又平淡的语气中,猝不及防的金凤被惊得怔怔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雨晴,”凌森又念了遍这名字,冷笑,“你借力仇敬丹,是想要他帮你杀青云吧?仇敬丹那人一向是无利不往,你拿了什么与他作交换呢?”
金凤急了,不自禁地走近,握住他的一只手,骇然于掌心里那异样的热度时,还是先行辩解说:“森哥,没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过是骗他而已,只是……”
“就象,骗我一样?”凌森端着一双从未落在她身上的精练眼神望过来,打断她的话。
他已不屑于听她解释。金凤终于体味到了自己以前不屑于解释时,对方那种深浓得几欲抓狂的感受。
“你和青云纠结着相爱,又纠结着相互伤害,那是你们俩的事。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把我招惹进来?招惹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以毒誓斩断我所有的犹豫,就这样完全、彻底地,把一颗心交了出来?现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是苏雨晴,是青云最爱的雨晴。一边是我的女人,一边是我的兄弟,我放不放?我若是成全了你们,那谁又来成全我?”
“森哥!”金凤的唇际,已然咬出了一排带血的牙印。凌森从未用这样透彻而又哀绝的口吻与她说话,然而却象最深重的惩罚,令到她有种天崩地裂般的恐惧,这种恐惧,完完全全压倒了对他所作决定的兴趣。她不假思索地扑上去抱住他,刚要表白什么,却又陷入他体热的担忧里。
“森哥,你,你烧着在,我还是先叫大夫来,有什么,等你病好了再说。”辗转心念,金凤还是咽回了本急于澄清的解释。扶着他平躺入床中,又拉过薄被子替他盖上。凌森也是乏极至有些迷糊了,闻着她身上依旧沁鼻的茉莉花香,头耷拉下去,由了她摆弄。
“凤!”金凤正要出房,凌森在后喃喃一声轻呼,她滞步。
“我是真的累了,好累,好累!”
窗外月光,清亮如水,照见金凤已近透明的面色,唇上斑驳的血印又见加浓几分。她垂头,扬起,轻轻走出门后,疾步冲向小武的房间:“小武,小武!睡了吗?快请大夫,森哥发高烧来着……”
29
凌森这场病来势汹汹,唤来的大夫摇着头下了两剂猛药方后,想了想,又再三嘱咐如果一两天内高烧降不下来的话,最好还是送西洋医院医治。
由来还少有中医大夫说出此等不自信的话,听得金凤倒把自己的一腔纷乱愁绪扔到了边上,转而替代以他的病情将脑子里的每一处细微隙缝充盈。
她印象里的凌森,就象佛经里所云的金刚神:盖一切如来勇健菩提心所生。强健、充满生气与力量。他怎么能病倒,怎么能?看到他恹恹地昏睡在床上,平时总是跃跃然飞扬着帅气与活力的眉毛揪着眉心重重的皱纹,尤如一双落锁的翅膀,金凤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阵凄惶。她按医嘱端来温水,将他扶坐起褪尽衣衫擦拭身体降温,清凉的手指触及他结实而又湿热的肌肉时,仿似被灼到般,惊然弹跳开,于是,失去倚扶的他眼看要摔入床中,金凤赶紧又伸手过去,一个不自觉,人已落入她怀中。好重呵!她在吃力中觉悟,原来,拥护一个人,竟会沉重如斯。而他,抱着她、护卫着她,已近两年。
当中又有多少涩和苦,她一直没有觉察?
温湿的毛巾自指间游走在凌森胸背上深深浅浅布及的伤痕上,金凤第一次发现那些她几乎从未留意过的伤痕竟是如此多、又是如此惊心。这么多年,他自一个流浪孤儿,走至今日的一方雄枭,跌跌撞撞、血汗交织中,咽下了多少倍于她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堪承受的辱与痛,但从新痕复旧伤的印迹中,便可窥得一斑。
可是,他依然有朗朗天地的气概与笑容!
“凤!”昏沉沉中,凌森喃喃地唤了声。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他的凤吗?金凤酸楚地想,无意识地,托了他的头在自己颈窝,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手轻柔地揉拭他腰际那块淤青。
有敲门声响起,金凤扯过毛巾毯盖在凌森身上,低低应声:“进来!”
是阿月熬好了汤药奉入。见金凤已将凌森扶坐起,她用小勺搅着药汁坐到了床边。
“我来吧!”金凤说,腾出一只手就着阿月捧过来的药碗,舀了勺药喂到凌森嘴里。感觉耳边的呼吸声粗重而又无规律,她想他一定醒了。可是,望眼去,那双落锁的翅膀下,睫毛虽微微在颤动,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晚上叫厨房做点什么上来?”喂完药,阿月离房之际问道。
嗯,他喜欢吃什么?金凤一愣,这才想起迄今为止,她还真不清楚凌森的口味。
“肉骨茶吧。”她有些含糊地说。
阿月的脸色颇有些迟疑:“肉……对病人来说,会不会油腻了一点?”
“你让厨房看着办吧。”金凤惭愧地别头凌森额上,佯装探视他的体温。连阿月都能考虑到的细节,自己,可是被宠惯得只剩下自我了。
待阿月离去之后,金凤将凌森放倒入床中,一边甩动着有些酸涨的胳臂,一边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料想他又睡着了过去,这才踮着脚蹑步出房。
她原本只是想去拿本书进来守着他打发时间的。经过厨房,略一顿,唤了管家陈嫂来问:“给森哥做什么?”
“熬点荷叶粥可好?”陈嫂探寻地问。
荷叶粥?粳米的软糯配上荷叶的馥香,清淡又爽口,漫说病人,就是自己听了,也来了些食欲。金凤点点头,忽然就起了兴致:“你叫阿月去守着森哥,我来熬粥吧。”
除去目的性很强的讨喜,她的确甚少花心思为他做些个什么,娴静时扪心自问,他说得没错,是自己招惹的他,祈佑着他的庇护,到最后,也是自己,伤害了他。
万千恨,本该是她苏雨晴的宿命,却不想,转落了于他的头顶,遮住了阳光。
在她怔怔然的凝望中,凌森辗转着眉结睁开了眼睛,金凤来不及收转眼神,便纳入他尤如海洋般深不可及的黑瞳中。
“你醒了?”她讪讪地问。见他挣扎着想起身,便垫厚了床背将他扶坐起,“再喝一剂药吧,喝了药吃点粥。我……我给熬的……粥。”见凌森依旧锁着眉漠然模样,她红着脸加了一句。
“太太,那个……那个,是先吃饭再喝药吧。”一旁的阿月好意提醒道。
金凤的脸又是一红,她除了识字作画,普通生活常识,竟不及一个小丫头。
咳嗽一声掩过尴尬,她自阿月手中接过粥碗,用勺子搅拌着散了散热度,正准备自自然然地喂入他嘴里,凌森的手伸过来接了碗:
“自己来。”他哑着声音说。
金凤手中一空,呆了呆,心中,也有种被挖空了一块的感觉。她看着凌森慢吞吞地舀了一勺粥入口,唇际一紧,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他望眼于她,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一勺接一勺地吃完了那碗粥。
跟着喝了药,金凤见他扭着身子勉力想下床,估计是要方便的缘故,赶紧伸手相扶。凌森却软软地拍落她的手,唤道:“阿月!”
金凤四周的空气僵在了阿月接过去的人影之后。她听见凌森依旧沙哑的嗓音问:“阿冉、玲珑她们呢?讨要月钱的时候恨不得比胶水还粘乎,我这一病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阿月不敢吱声。凌府上下皆知凌森冷落那两位侍妾早已良久,这厢提及,分明就是有心示意。
自己的女人在边上,他却要一名丫环侍侯方便。屏风后夜壶里清脆的滴水声令到金凤又羞又忿,忽地立起身,掉头出门。
廊下凉风一吹,金凤复变意兴阑珊,自什么时候始,清洌谪雅的她也会吃一个小丫环的醋了?真是可笑!倦倦然转回房,与收拾完毕准备转回厨房的陈嫂错身,忽想起一通忙碌下来,自己倒还没顾得上吃点东西,不提则已,提及,肚子也咕咕叫开。
“陈嫂,给我盛碗荷叶粥送房里来吧。”她扬声吩咐。
陈嫂犹豫一下,还是实说道:“那荷叶粥不能入口咧。”
“嗯?”她亲自煮的荷叶粥,荷叶鲜净,粳米饱满,不能吃?
“鲜荷叶得先用清水渌去涩苦,再和米煮,否则,熬出来的粥就是苦的。那一锅……在这呢。”陈嫂抬了抬手中准备拿去倒掉的一钵鲜粥,恰然就是金凤所煮的荷叶粥。
呃?原来,清香爽口的荷叶粥并不是将荷叶与粥合在一块就行了的,金凤愣住。可是,刚刚才盛了满满一碗给凌森,他不仅吃完了,而且,什么都没有说呀!
不信!金凤就着陈嫂手中的锅勺尝了一口粥。嗯,哎!真的,又苦又涩!她眉毛、眼睛全皱在一块地看向陈嫂。后者忍着笑,勉强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都怪我忘了给您说。”
呆立片刻,金凤拨足往凌森房里奔去,推开虚掩的门,听见阿月正在问他:“……我去请二太太过来照应您吧?”
“不用。你去看看金凤,她还没吃饭。出去后先把那锅荷叶粥倒掉,就说是你不小心打翻了。另给她温一碗酸辣汤,什么都别放,揪点馒头搁里就行……”
站在门当口,金凤的小身子慢慢抖开,甚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激动还是忧伤,反正,就是,抖得向来自恃深沉的她无以为控。
知道她的饮食一贯素淡不足奇,但是,要怎样一份“情愿”,才能令他即便走到今时今日,依旧把她的饱暖牵挂在心深深处?同样,医院里还躺着的、尚未全愈的付青云,又是怎样一种“心甘”,让他迎着子弹的威胁,脉脉然伫立她的身际?
一份相思,两处情愁,端端是无计可消除,便只唯有,悄然隐匿吧?
趁他们没发觉她,金凤瑟瑟退出。
第二天中午,又服了两剂药,感觉烧已退下大半的凌森吃过午饭,正准备去医院看付青云。尚未出门,脸色苍白的付青云已在十一娘和方利生的搀扶下,虚弱不堪地站在了他眼前。
两两相望,曾经亲如一人的异姓兄弟,逾越生死界沟后,不得不,直面红尘爱恨。
“十一妹说你回来的当天晚上,连家都没回,就先来医院看我。只是,我当时睡着了。”付青云伤未全愈,说话仍有些气喘。
“我让她不要惊动你的。”凌森替下方利生扶着他进房,躺入榻椅。
付青云挥挥手,十一娘垂头退出去。
“大哥!”
“老二!”
两人不约而唤,闻对方话而成噎,空气中流动着令人郁结的悲情。静默良久,付青云勉力浮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是为‘她’来的。”
“我也正想为‘她’去找你。”
“大哥……”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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