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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是今非[1]-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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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她后退。仿佛握住它,就握住了从前。
“我这趟私自回去,被大哥骂得狗血淋头,他说他什么劳什子主意都不要,只要你平安。无意中,他还说漏嘴,打从仇敬丹派文辉袭击你之后,他三天两头做噩梦,梦见你被仇家捉去。我想,你收下手枪,或许,他的噩梦会少一些。当然,你硬是不收的话,我也只好着人送回去还给他。”阿威淡然地说。再一次将木盒举到她眼前:“要不要?”
金凤想说不要,手,却慢慢地伸了过去……
至此后,沙槟方面再无消息传来。金凤不时会牵挂,可是,天遥地远,她无法知道。不时,洪太太照例会送些连藉口都懒得再找的物品过来。金凤用得少,把玩时多,发展到后来,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把一堆珍珠链、金银发簪、宝石耳环铺在床上摩挲半天。看满床珠光宝气,吓得阿月赶紧把窗帘合上,可劲儿地埋怨她“露财”。
不过,自打新玩艺儿——一套锡制茶具到后,阿月就再无此担心了。金凤赏玩金银的兴致尽失,吃过饭后,总是笑岑岑唤一声:“阿月,帮我泡杯茶,花茶”。初时阿月不晓,依旧用之前的茶杯为她泡,被金凤纠正:“以后换那套新拿来的茶具”,再看她捧着新茶杯的欢喜,心下恍然:原来,太太宝贝着的,不是财,是“那里”送来的,所有。
尤以这套锡茶具为最爱。
再跟着,陆续有锡花瓶、锡笔筒、锡碗具等等送到,金凤脸上的笑容随之越来越多,终于,当洪夫人将一个谈不上精美、甚至还有些粗糙的锡镇纸放在她面前时,金凤的震撼与惊喜达到了来上海之后的最顶点。
“真的是他……?”金凤呐呐不能成句。
洪夫人点头:“你果然聪明得紧。我刚开始看见时,还好一阵奇怪,怎么会巴巴送一拙得应回炉的东西来。正好啸天和付二当家的在打电话,Curiosity killed the cat(好奇心害死猫),我索性岔进去问二当家是不是搞错了,结果,付二当家说呀,这是咱们凌帮主第一次做出来的锡具。第一次喛!”
瞅着金凤含羞带喜的表情,洪夫人捂嘴轻笑。
时季已入冬,天空中常是片灰暗的冷白,不时,还有雪花飘飞。难得当日放晴,软软柔柔的阳光投下来,照在那枚锡蛇镇纸上,剔透的金属光泽在蛇头蛇尾迎合着阳光的亲吻,发出熠目光彩。
金凤丁巳年生,生肖属蛇。
零零碎碎的物件虽小,传递过来的消息却清楚直白。金凤将那案镇纸带到学校,压在学生们的作业本上,不时看上几眼,神思便飞出了校园,飘飘扬扬,自己都有些说不出着落。
“密斯金,”赵向前挥手她眼前扑断了发直的眼光,“晚上有时间吗?鬼天气这么冷,反正回家猫着也是冻得连自己都不想管自己,不如,一起去吃点热乎东西吧!”
没有被金凤的富足打败的赵向前,原本退却在了凌森的灼灼光彩里。这段时日,瞅着凌森没了踪影,人如其名的执着又附了上来。金凤本打算照旧谢绝,可是,一句“回家猫着也是冻得连自己都不想管自己”,触及她的伤心琵琶弹开。是呵,回去干嘛?就算是壁炉里烧得红红火火,依旧暖不开满屋冷清。真还不如,和一个同样闲极无聊的人凑合着打发打发时间。
她默允。
傍晚时分,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天太冷,化不成水,只好凝成冰反射出街灯的凉光。阿威将车慢慢驶到城边上一家看上去生意并不咋地的饭店,他和金凤都有些搞不懂赵向前怎么会舍近求远、巴巴要求来此。
车停到门口,赵向前先下车,撑开一把伞,跟着,再为金凤拉开车门。他的动作自然而又娴熟,果然是个精致的上海绅士。相比之下,凌森虽为她教了很多次,却还是不时会忘记这一套,等他醒悟来看到她噘起嘴坐在车上不下时,偶尔会摇头皱眉叹气重做这套流程,更多时,则是不耐地将她打横抱出,坏笑着在她耳边说:“Very Private Gentleman(私人绅士)”
他向来是不惮在任何场合调戏她的。金凤的唇角,羞羞地弯了上去。
“货真价实的纯貂毛!”车上灯光暗,赵向前没看清楚,这时才看见金凤披着的,是件油光水滑般亮色的貂皮褛,惊赞之下,不自觉地伸手过来摸。
“赵先生!”金凤敏身闪开,肃声提醒。
赵向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收手:“不好意思,这等毛质,很难见着的。来来来,里面请。”
坐下来之后,见赵向前自包里摸出几张剪自报纸的广告花,金凤与阿威相顾无语,难怪他绕山绕水地要来这。
“凭这报花,他家的米酒今天买一送一,相当划算的。”赵向前显然很满意自己的精算,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对座那位不识相的阿威先生。一个接一个的不待友好的眼神砸过去之后,阿威烦了!当他喜欢跟着来这的?
“你们吃,我到吧台那边玩玩飞镖。”阿威甩身离开。
“你家司机脾气不小咧。”
“他不是司机,是我朋友。他在哪里,我就该在哪里。”金凤愤愤语,其实,更恼的是自己。后悔一时之间受不了寂寞的侵扰和姓赵的出来,虽说是在上海,可再怎么说,阿威也是飞龙帮响当当的“八爷”,不该为了她受这份闲气。
“好啦,好啦,算我说错话了不是。呆会等米酒温好了,我亲自给他端过去还不成?”赵向前但求达到目的,过程倒可以忽略不计。
金凤闷闷,端了送上来的米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倒。这酒酒中带甜,加上店家焙得温度适中,倒也入得了口,只不过,必竟是酒,喝得多了,金凤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
阿威在一旁得见,冷冷未出声,继续掷自己的飞镖玩。他倒要看看,自家的这位大嫂,今天准备玩出朵什么样的花样来。
“密斯金,”赵向前凑上前,女子薄醉,腮红肤白,朦胧眸光流转生彩,照得他心痒痒,试探着说:“米酒也是酒,不要喝太多,醉了就不好了。”
“醉了?醉了才好,醉了不用想太多,纠结太多。你看我这一醉,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空白,真好!”金凤喃喃。温润的米酒在腹中激起醉梦生死的渴望,刹那,恩怨情仇,真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趴入桌上,把玩着喝空了的酒瓶,浅笑嚅唇,脉脉一派醉酒风情。
赵向前吞了两口口水,偷眼瞄阿威,那人现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他给自己壮了壮胆:什么朋友,不就一司机兼随从,不用在意。眼前这个漂亮又多金的女子,约十回应不了一回,难得今天肯来,肯把酒言欢,可不能随便放过机会啦。
“金……凤,”赵向前颤巍巍伸手至她脸颊。金凤目光一聚,谁在唤她?若有若无,象极了他每天清晨醒来时那声散漫而又亲昵的轻唤:“凤!”
“达令,你,你真美!”他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
阿威还在考虑需不需要等等再出手,醒觉过来的金凤已是大怒,她扬头而起,还没容那两个男人反应过来,双手已敏捷地抓起赵向前的那只咸猪手反扭至他的后脑勺。
“啊!”一介文弱书生赵向前为外力帮助他完成的如此高难度动作痛得哇哇大叫。
“赵先生,请你自重!”金凤低叱,推他踉跄着摔了好几步才扶着边上的桌子稳住身。
“你,你这女子!”明堂之下,自诩又不是做了多大件见不得人的事,却被她异于寻常女子的身手推倒。赵向前羞怒难言,抱着被扭疼了的那只手,说:“如此泼辣,你说你哪有为人师表的斯文,简直……简直就象个女土匪。”
听得此言,阿威一只飞镖差点没戳在自己手上。
再看金凤,被赵向前的这句话震得怔怔立于堂中,他说她不待为人师表,说她不斯文,说她泼辣,最最关键的是,说她象个……女土匪!天晓得,当她矫手运技之时,有多自然,有多畅快。
而这,似乎,好象,仿佛,真不应该是位教书先生的反应,和,心态。
“走吧。”阿威取过貂褛递给她,轻声说。
“阿威,”金凤腮上的醉红还未完全散去,便罩入惨白的脸色里。她迷惘地看着他:“我真的,没有做先生的样?”
阿威笑:“除你之外的所有人,早就知道。”
千里之外,史密斯总督宴饮醉酒,归途中下车至海崖边小解,司机久候不得,待寻到时发现其已溺毙于海中。沙槟各路角色闻讯齐聚医院送行。飞龙帮凌森与付青云致礼完毕,开车回家路上,凌森问:“司机那儿,都安排好了的吧?”
“嗯,”付青云一边开车一边说:“放心,他女儿在我们手上,绝不敢乱说话的。我答应他等风声过了之后,送他一家三口去香港过衣食无虞的生活。和他谈过几次,其实生活好不好他倒不在乎,关键是,保证他妻儿的安全。”
“你抓他的软肋还真是准呵。”大功告成,凌森高兴万分。
“派去盯梢的人回来报告,说看见他出工时间溜出去给女儿买退烧药。史密斯待下人一向克薄,这样他都敢偷溜出去,证明女儿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非同小可。”
“所以说,千万不能将爱憎写在脸上。”凌森感喟。
“嗯,这方面大哥堪称楷模。”
凌森一拳锤向付青云,兄弟俩笑开。湿湿的海风自车窗灌入,缓解了沙槟终日的炎热。凌森探头出窗,望漆黑苍穹轻语:“听说,上海已经下雪了。”
付青云的眼光象刀一样刺出前档玻璃,碎碎地落在车灯照不见的地方。
“青云。”
“嗯?”
“我们几兄弟冥思苦想才能想出的法子,你说,她用了多少心思在里面?而且,平素连进飞龙帮之前都要先祷告一番,居然也会了硬起心肠夺人命!我了解她有多聪明,可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允许自己往这方面动脑筋!在上海时,天天挂嘴边的是:‘我还有课’、‘学生们的作业还没批完’,就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教小孩什么;她确定她一生最大的追求真的是宁静而又平凡的生活吗?”
付青云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一个急刹,停下了车,目光炯炯看凌森:“大哥,象我这样,忘掉她吧。你和她之间,就象我和她一样,缺的,不是醒悟,是命,是能在一起的命!”
忘掉她?凌森涩涩默语,仰头看车窗外满天繁星,眸上,似有无尽雪花漫眼飘飞。
38
金凤病了。
她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家里,从早至晚,捧着锡茶杯由着里面的热茶从沸点到零点。心事如水,渐凉渐冰。
洪太太是第三天得知消息过来的。进得屋时,金凤正在把玩一把腊梅花。那是阿月摘来原本要为她放茶叶里的,被金凤所见,伸手要了过来,纤薄的梅花瓣早已失却枝头上的傲岸,恹恹地躺在她手里,了无生气。
“阿凤!”门虽然开着,洪太太依旧轻轻敲了敲门才进,“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有看大夫吗?”
金凤起身,强撑出笑容:“劳您驾了!其实没什么,阿月不懂事,惊动了您。”
洪夫人看她如同手中梅花般失色的脸,以及,瘦来越发尖薄的下巴,扶了她坐入椅中,叹口气:“你呀!好好一个灵醒女子,却弄得来,比我还虚弱。”
“没什么,上海的冬天太冷,还不太习惯,过两年就好了。”她敷衍道。
洪夫人高深不辨的目光直直望过来:“阿凤,你确定想在上海定居?”
月黄色的腊梅花在金凤手中微微颤抖,却没等她回答是或者不是,洪夫人又悠悠开口:“知道我是怎么着知道你病了的吗?”
“不是阿月多嘴跑去说的吧?”金凤疑惑。
“阿月是多嘴,不过,不是多嘴告诉我。中午凌帮主打电话给我才知晓。这段时间战事多,民用电话据说三四个小时能拨通都已属稀少,我不清楚凌帮主拨了多久,两头杂音大,我只听着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声‘拜托,来日必重谢’……!”
金凤忽地站起来打断她:“洪太太,您……您别说了。”
洪夫人未睬:“我是过来人,想想,我苦恋啸天二十年,当年他其实早已明知自己的真心意,可他不说,二十年的岁月蹉跎,是的,我说我不怨他、也不怪他,可是,必竟我们浪费了二十年,二十年!”她语声中有无尽沉痛,“阿凤,你希望,你们浪费多少年?”
边上人颓然坐下。
“假如你真觉得回不去,就让他死心吧!啸天军中不乏英武才俊,我宁愿拼了得罪凌帮主,渡你俩早日走出生天。阿凤你认为可好?”
炉火燃尽,在金凤的眸中扑朔出最后一丝挣扎后,熄尽颜色。青烟袅袅散开之际,满室冰凉。也是,该说的、该劝的,哪句没道尽?走不出,不是没醒,而是,强闭着眼不愿醒。
总得有一个先步全全绝念,不是吗?
“雨晴谢洪夫人撮合。”哀冷的声音将房里残余的暖意噬尽。
当天晚上,自洪夫人走后又将自己关了大半天的金凤把阿威叫来:“我快要嫁人了。”
头一句话便将阿威震得瞪大了眼。
金凤苦笑,盲婚哑嫁,不是自己打初始就应该得到的命运吗?无非也就是由父母作主变成了洪氏夫妇撮合,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对现如今的自己?
“阿月是买进来的丫头,跟谁都是跟,她的去留,不急这一时半会。你不同,你是飞龙帮的八爷,委屈在我这里无外是森哥的安排,留在这,无论在我出嫁前还是出嫁后,瓜田李下,难免有嫌,左右都是要走的,宜早不误。至于这房子和……”见阿威回过神张嘴想说话,金凤止住他,“别打岔,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房契是森哥过在我名下的。房子和这些年打你们这得到的金银珠宝,我也不说矫情的话,就留下了!至于森哥什么时候想要,你告诉他,务请随时来拿。洪氏夫妇替我张罗的夫君,左右差不到哪里。你回去,请森哥放心……”
讲到这,金凤语音渐轻:“转告他,万般皆是命,从来不由人。这一生,……就当金凤已经死了,或是,从未存在过吧!”
“大哥知道你要嫁人的事吗?”阿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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