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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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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春盎在边上接话茬儿,“老祖宗猜错了,不是闫少监。他只是司礼监的秉笔,咱们督主是天下第一等重规矩的人,该谁生该谁死,从来不徇私情。这回救您,虽是受那位贵人所托,自己也冒了大风险,万一内阁的人查出来,少不得担个藐视法度的罪名。”他嘿嘿地笑,“老祖宗知道了那位贵人是谁,却也不能忘了咱们督主的好处啊!”
  邀功嘛,太监最会干这样的买卖,也确实该好好答谢人家。可是她现在身无长物,要谢也没法谢不是!她很难堪,“临死”前把那仅剩的几两银子都送人了,两手空空怎么办呢!她巴巴儿看肖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示永远不会忘了他的恩情。
  她十指纤纤,点在白棉布上,用点力就会折断似的。他眼里有满意之色,嘴上却道:“不值什么,太妃切勿放在心上。大行皇帝要在谨身殿停二十七日灵,太妃先回去歇着,等后儿大殓再上前朝哭丧。大行皇帝梓宫入地宫,太妃随行守陵祈福,这事儿就完了。”
  音楼知道守陵是怎么回事,泰陵里有宫殿,底下也有伺候的太监宫女。守陵的嫔妃一天三炷香供奉皇帝,余下时间念佛抄经书,一辈子都要交代在那里。其实相较宫中的岁月没什么大差别,换个地方囚禁而已。不同的是宫里还有服侍皇帝的机会,万一受宠,光耀门楣,叫家人受荫及。陵寝里也是服侍皇帝,可活的和死的大不同。往后她就是那样的命运,从小寡妇慢慢熬成白头老寡妇。
  肖铎仍旧领她进乾西五所,边走边道:“按说您如今受了晋封,不应当再回这里了,可逢着先帝大丧,事出仓促,这上头就不那么揪细了。等日后回宫,臣自然替您张罗熨贴。”
  音楼闹不清他的意思,既然打发她守陵,怎么又说要回宫来?历来进了陵地的宫妃都出不来的,到底救她的人是个什么来头,能指派掌印太监,还能随意决定她的去留,想来必定是个大人物吧!
  她实在好奇,想问明白究竟是何许人,肖铎那么聪明,根本用不着她开口,背着手往远处绵延的殿顶眺望,缓声道:“太妃且稍安勿躁,晚些时候贵人自然来见您。”吩咐曹春盎,“去尚宫局把太妃贴身伺候的人讨回来,再往太医院寻摸些利咽消肿的药,歇上半天,殿下入夜来,娘娘就能出声儿了。”
  第7章 思无穷
  乾西五所人去楼空,主子殉葬,宫人们都发回尚宫局另候指派。昨天还热闹的廊庑,今天就只剩檐下悬挂的几只鸟笼,悠悠在风里摇荡。音楼站在窗前,事情过去有一阵了,这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怎么,出奇的冷。她抚抚手臂,开箱取了件葱绿织锦夹袄披上,再看院子里光景,有种别样沧桑的感觉。直殿监的人进来洒扫,把别屋的箱笼都搬了出去,当院翻找,略拿几样收起来交还朝天女户,其余的一并收入囊中。太监们这个时候是最高兴的,进宫应选的女孩儿出身都不低,随行傍身的首饰衣物俱是上佳。临行前把值钱的留给伺候的人,还有诸如檀扇、荷包、镜奁、衣包,那些宫里无用的东西都随意撂下了,有人进来打扫,正好全收走。太监们无孔不入,无权无势的又都穷疯了眼,也不在乎是不是死人的东西。悄悄托人带到宫外,或淘换银子,或给家里送去,也是清水衙门难得的一点进项。
  彤云接了曹春盎的消息从尚宫局过来,进门一把抱住音楼就放声儿:“我的主子,我刚才还托人上宫外买元宝蜡烛呢,没曾想您还活着!”她双手合什对天参拜,“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这样大的造化,这是哪世里修来的好福气!快叫我瞧瞧”上下一通好打量,看见她下颌的勒痕又哽咽不止,“我送您上了木床就给轰出去了,也不知道后头怎么样,料着是没救了的,谁知道您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上吊不死您有诀窍没有?”
  音楼给气得翻白眼,这丫头傻了,前头涕泪俱下像那么回事,后头说着说着就不着调了。
  嗓子肿了不能说话,委实心力交瘁。她指了指炕,打算躺一会儿。
  彤云点头不迭,上了脚踏跪在炕沿上铺被子,嘴里絮叨着:“对对,您好好歇歇,这可比生场重病损耗大,差点儿就进鬼门关了。那些香烛也不白买,回头咱们还个愿,谢谢菩萨救苦救难。”
  她这儿说着,外面曹春盎提溜着几包药进来,站在门前招呼:“这是我们督主叫送来的,给老祖宗养嗓子定心神儿用。记着,一天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不了几天就缓过来了。”
  曹太监是肖铎的干儿子,到哪儿都很有脸面,年纪虽小,却没人敢怠慢他。彤云忙上去接,点头哈腰道:“厂公真是大善人,请您代咱们主子谢谢他老人家。”
  曹春盎一笑,“别客气,督主已经吩咐下去了,老祖宗缺什么只管找内务府要,没人敢存心刁难的。”
  彤云听他管音楼叫老祖宗,发了一回愣。没好问,把人送到台阶下,折返回来觑着炕上人道:“小春子管您叫老祖宗,可不是怪事么!”
  音楼两眼盯着屋顶发呆,心道死出功劳了,一下子拔高好几辈儿,真太有面子了!
  她不能出声儿,彤云自己只管自说自话,把她留下的东西都还了回来,一面装进镜匣一面道:“您这一还阳,先前的赏全打水漂了,可我不懊丧,您能回来比什么都强。您不知道,咱们这些在乾西五所里当差的人,主子归天后有一大半要进浣衣局干粗活儿。那个鬼地方,既没俸禄又没出头之日,相较起来还不及上泰陵敲木鱼呢话说回来,您什么时候和肖太监攀上交情的?这么大个靠山,您先前不言语,叫我白操了那些心。”
  音楼摇了摇头,表示原先并不认识。再说幕后还有人,她自己也纳罕,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就奇了,没交情偏救您?”彤云收拾柜子,抬眼看见同屋郑选侍的遗物,心头倒一黯,“人死了,东西都没了颜色似的。主子稍待,我出去叫人把地罩那头的箱笼搬出去,免得您看着伤心。”
  音楼歪在鲤鱼锦锻大迎枕上,心里空落落的,脑子停下来,像糊了一脑袋浆糊,什么打算都没有。把炕褥往上拽拽盖住了脸,侧过身去才哭起来。到底哭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灰心丧气,眼泪染湿了脸下的枕巾。
  郑选侍的东西都被清理出去了,院子里隐约传来李美人的声音。音楼掫起褥子,就着窄窄的缝隙往外张望,隔着茜纱窗看见那个瘦长的身影,她赶紧抿抿头坐了起来。
  李美人进门便道:“客套什么,快躺着。”登上脚踏坐在边上看她,温声道,“我得了闫太监的口信就来瞧你了这会子觉得怎么样?”
  音楼想呜咽,可是喉头堵住了,难受得直噎气。闫荪琅把李美人弄出了乾西五所,巳初大伙儿领旨殉葬是怎样一副凄惨光景,她全然没瞧见。她想向她描述,可惜无能为力,只能一味的哭。
  “好了好了。”她卷着帕子给她抹泪,“事儿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不痛快的别去想了,咱们都还活着就好。”
  音楼知道她求过闫荪琅,不管自己最后是不是因为她获救,最艰难的时候她能想着她,她领她这份情。口不能言就让彤云拿笔墨来,一笔一划写道:“承你的情,多谢你替我周全。”
  李美人勉强笑道:“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我那天和闫太监提起,他只管冲我冷笑,呲达我泥菩萨过江,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后来再三再四的哀求,他才松了口,说送朝天女上路的是肖厂公,他另有差事要办。自己不掌刑,做不得手脚,只答应在督主跟前提一提,管不管用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当时听他口气成算不大,肖铎这个人不知你有没有耳闻,面酸心冷,脾气拿捏不住,他哪有那份善心救个不相干的人!可今儿不知怎么愿意伸援手,还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让你得了端妃的徽号,闫太监有恁大面子?怕不是别有缘故吧!”
  彤云怔怔在旁听着,讶然低呼:“我们主子晋了妃位么?没有殉葬也能得徽号?”
  “所以才奇怪。”李美人蹙眉道,“哪有这样的先例,活着受谥号,说来真晦气得紧。”
  “晦不晦气都在其次,能拾着一条命,管那些做什么!至于肖厂公,要不是让闫少监三分脸,那”彤云琢磨半晌,转过眼愕然瞪着她主子,“该不是瞧上了您,要找您做对食吧?”
  在场的两个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太监挑对食是寻常事,可肖铎那样的人,不像是为了女人甘愿冒险的。李美人不知其中原委,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当真顺着彤云的思路往下捋了,“真要是那样,能跟着他,就算不能有夫妻之实,到底他权势滔天,后半辈子也不用发愁了。咱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将来可言?如果他能待你好,你将就些,得过且过吧!”
  音楼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大伙儿都知道她那副傻傻的骨气,她一否决就认为她不愿意。彤云嗫嚅道:“不瞧下半截,光是上半截搁在面前,那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不是!我听人闲聊时说起过,肖厂公怎么从承乾宫进了坤宁宫,又是怎么当上掌印提督东厂的。这人有股子狠劲儿,办事也绝,否则六年功夫能从小火者进司礼监么?别看东厂坏事做尽,这种人受过苦,或者知道疼人也不一定。”
  “别瞎猜了,”音楼在纸上写,“宦官找低等嫔妃是有的,他要是瞧上我,焉会让我接太妃的封号?”
  这么说来也是,李美人和彤云萎顿下来,细想又道:“不是要让你守陵么,守陵就得出宫,出宫了就好办了。肖铎在外头有宅子,瞒天过海把你从泰陵弄出去,反倒更容易了。”
  越描摹越有鼻子有眼,音楼又说不出话,着急得什么似的。蘸了墨写道:“才刚他亲口说的,是忠人之事,回头那位贵人会来见我。”
  李美人啊了声,“是什么贵人?这会子正是风云万变的时候,还有心思救人么?”
  彤云趋身问:“主子莫不是有旧相识?”
  音楼摇头,她进宫两眼一抹黑,单只认识乾西五所里同住的人。横竖现在猜不出来,等见面自然就知道了。接下来就该愁别的了,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还不知道要她怎么偿还呢!
  李美人又谈起现况,大家都感到惘惘的,稍坐了一会儿也就去了。她如今随闫荪琅住在皇城以东,司礼监里排得上号的在宫外都有私宅,加之他们手眼通天,每天带个把人出入不成问题。虽说皇帝新丧,门禁上严了些,可只要有腰上那块牙牌,就是畅通无阻的保证。
  音楼好奇她现在的生活,不知道闫太监对她好不好。追问她,李美人支支吾吾搪塞,隔了好久才说“宫里事忙,暂时还没圆房”。当时她觉得很稀奇,太监也能圆房?她以为两个人只要面对面坐着吃饭就成了,“对食”嘛!
  音楼年纪不大,今年才满十六,以前对男女的事一知半解。后来进宫受了专门的教导,为的是应对皇帝突如其来的招幸,所以那个方面多少也有点根底。太监去势割的那处不就是圆房用的地方吗,都没了,算不得男人,那么李美人所谓的圆房,大概就是一张床上睡觉吧!
  以前她是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的人,眼下力不从心只能作罢。浑身都疼,嗓子里打了坝,底下人送来的药都难以下咽。好容易喝下去半碗,倒头就睡。梦里依稀回到初初进宫应选的时候,乍暖还寒的节气,大伙儿都穿着夹袄。尚宫局要“探乳,嗅腋,扪肌理,察贞洁”,每个人的衣裳都必须脱下来。大家聚在一间屋子里宽衣解带,冻得牙关直打颤却又很快乐。彼时一心想有一番作为,谁知道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就是为了陪皇帝去死。
  半梦半醒间脑子倒还算活络,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起好多鸡零狗碎的往事来。不知过了多久,南面的铙钹钟鼓声大作,声势如虹恍在耳畔,把她惊出一身冷汗。睁眼看,天都已经黑了。治丧期间一律都挂白纱宫灯,檐下灯火杳杳,再想起五所之内的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突然有种汗毛林立的感觉。
  那些药有点用,她试了试,虽然沙哑刺耳,总算能出声儿了。她叫了彤云两声,听见廊下急急的脚步声,彤云闪身进来看她,“主子醒了?这一觉睡得长,我见您好眠就没叫您。眼下饭点儿过了,我让人在灶上煨着汤,这就给您端去。”
  音楼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彤云说:“快到子时了,前头有一轮哭祭,把您吵醒了吧?”
  她唔了声,“宫里一天死了那么多人,我有点儿害怕。你哪儿都别去,就在屋里陪着我。”
  彤云刚要应,门上帘子一挑,进来个高个儿男人。音楼定睛细瞧,那人在灯下眉目如画,居然是肖铎。
  第8章 兰露重
  她还在炕上,只穿了中衣,他冷不丁进来,叫她一阵慌神。他倒不以为然,揖手行了一礼,“给娘娘请安。”
  音楼忙拉过衣裳披上,要下地,又觉得不大方便,顿在那里进退不得。肖铎是权宦,有品级的太监甚至不用在帝后跟前口称奴婢,面对一般人时身上更没有奴颜婢膝的味道,即便不行通报就闯进门,依然昂首从容,谈笑自若。
  她有些别扭,不过细思人家救了她一命,再说他原本就是个太监,出入内廷没有太多忌讳,自己太过计较显得小家子气。因欠了欠身道:“肖厂臣不必多礼,深夜来见我,有事么?”
  他听见她破铜锣似的嗓子,做出个牙酸的表情来,“娘娘能说话了,再歇一天,就上建极殿守灵吧!内阁拟了娘娘的封号,臣送去给皇后过目,皇后也都应准了,如今再自称‘我’,似乎不合时宜。”他抬头四下打量,“这二所殿过两天更名重华宫,娘娘是一宫之主,当自称‘本宫’,才好同尊号匹配。”
  音楼因他那一拧眉的动作脸红不已,暗忖他大半夜跑来说教,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多了他的坏名声,心里也忌惮,便带着点逢迎的口吻道:“我记下了,只不过厂臣不同于别人,于我有再生之恩,在您跟前就不摆那个谱了。”
  肖铎闻言一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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