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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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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发一辞。 
  城南落花遍道,古府内香氛满溢。
  又是一年桃花开。
  厅门被人轻叩两下,“相爷,沈大人来了。”
  未等里面的人应声,门便被人推开,沈知礼慢慢地走了进来,将手中提着的朱色膳盒搁在门口的矮几上,冲里面坐在案前的人道:“相爷身无一病,还想要在府里待多久才罢休?”
  古钦抬头,扔了手中的书卷,望向她,面孔微板,“我怎么没病?”
  沈知礼合上门,蹙眉道:“相爷心中究竟是在盘算些什么,不如同乐焉说说。”
  他亦皱眉,语气带了责难之意:“又来胡闹。”
  她长睫忽落,“相爷不说个明白,乐焉今日就不走了。”
  古钦看她一副倔强的模样,不由起身,欲道重责之言将她喝退,可却终是斥不出口,定定地立了许久,才锁眉低声道:“你在政事上若能有你爹半分才敏识事之度,也不会来问我这话!”
  
章五十六 潮涌(中)
   沈知礼闻言竟是凉凉一笑,道:“相爷对太子明明就是一番忠胆,却为何在旁人口中成了个结党庇羽的刚愎之人?乐焉确是天生愚笨,敢请相爷赐教一番。”
  古钦冷面不语,屈腿而坐,久而又望了她一眼,皱眉低叹:“你还是娃娃心性。”
  她仍是站着,不肯挪退一分。
  他便掩了书卷,问她:“你可曾听说过先朝大历十二年时皇上与平王各为大婚之事?”
  沈知礼抬头,不解他怎会突然说起此事,只下意识道:“幼时自是听家父家母提起过,读家父着玩的那本野史时也看到过。”
  当年的平王还不是平王,而当年的皇上也非现如今的皇上。
  平王彼时犹是那个名震天下的东喜帝,横枪立马撼动五国铁壁,一腔柔胆只付皇上一人,却在大历十二年遣使求尚皇上宗室之女为后,而他古钦便是当年平王遣去的那个国使;其后未及半年,皇上亦于国中行大婚之典,纳时翰林医官、殿中监宁墨为皇夫。
  她虽未亲身历见彼时盛典,却也能想见当年二帝先后大婚必是轰动天下的一件大事。
  古钦将她犹疑之色尽收眼底,又道:“你可知,当年的皇上与平王虽是同年大婚,可平王是亲诏遣使求尚皇上宗室之女,而皇上却是被朝中众臣相逼、迫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当年衔领群臣拜表上折紧逼皇上体国大婚的人中,正有被朝中上下称为先朝贤相的廖文忠公廖峻?”
  沈知礼听他历数这些陈年旧事,却只字不提如今朝中之势,不由愈发不解,拧眉细思许久,脑中才忽而一明,好像隐约抓住了点头绪。
  他却不再看她,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平王当年十五岁登基、十六岁亲政,杀伐决断惟己断夺,在位十余年,朝中无人敢悖其愿;而皇上自十四岁登基始便由先帝重臣辅佐,以廖公为首的二府老臣虽替她平党争治国事,可她在你爹于朝中起势之前的数年中,又何尝不被那些旧老忠臣们处处掣肘?”
  她紧望着他,“相爷”口虽不言,可心中已知他是何意。
  古钦一扯嘴角,声音低下去:“太子何许人也,二皇旧事他能不知?他对为帝之术、党争政斗之事,怕是看得比眼下这些朝中老臣们还清楚!”
  他顿了顿,又接道:“我古钦一生忠上,便是平王当年宁将一家江山尽付与皇上一人,我亦不敢有怨,如今更不会对太子行不忠之举!论东党种种逆行,我虽能替太子平之,可又如何敢替太子平之?我若替太子治东党逆举,则天下人皆知朝中有古相之贤,而不知殿中有太子之略,我又安能重蹈当年廖文忠公于皇上的覆辙?”
  沈知礼抿抿唇,轻道:“所以相爷宁可弃贤相之名,却也要成就太子一手揽政之机?可相爷并非是廖文忠公,便是此时替太子理治朝事,将来待太子登基后,也必不会如廖公当年对皇上那样于国政军务上处处掣肘太子,相爷何苦就要委屈了自己?”
  古钦瞥她一眼,“幼稚!”他手指一敲案沿,道:“我且问你,太子为何与你爹如此亲近?”
  她微微挑眉,想了想,道:“是因我爹为太子太傅,太子自幼便与其常居常处。”
  古钦却摇头,淡道:“是因你爹自从领太子太傅之衔后便不再过问朝政。倘是你爹至今仍行参知政事之权,太子绝不会同他如此亲近!”
  沈知礼脸带讶色,望着他。
  古钦又道:“自古为君者最忌何事,又最擅何事?你看太子如今对东党朝臣颇狠,那是因东党近几年来势头过盛,而我又甚得朝中请议之赞,倘是如今换作西党势盛,太子必亦会挑方恺为臣不当之事——为帝者权衡之术,太子知之甚明。你当我此番告病在府、不豫政事,只是单单欲为太子立威立名?我又何尝不是出自于为自己的考虑!倘是我替太子平党争治国事、贤相之名远传内外、而东西二党不再政争,太子又将拿什么东西来制衡我,又将要如何再信我?帝王权衡、两党高低,本就非一时一事能定——你且想想十一年前震动天下的潮安僧尼案,彼时西党势头何其张狂,涉案朝官中有多少都是亲附方恺的?太子可曾手软一下?而现在太子对方恺又是何等密近,当年又有谁能想得到?”
  沈知礼脸色变了几变,说不出话来。
  古钦看向她,目光俨然带了惜斥子辈之意,“你若是以为太子不愿朝中两党相争无止,那便是大错特错。倘说这朝中有谁最想要见二党相争不休,那人必是太子无疑!”
  她喉头阵阵发紧,未曾想到古钦会对她直言心中诸事,更不曾想到他所说的会是这样,当下只觉自己唐突冒失,竟敢登府欲责他告病一事,不由咬唇半晌,方岔开话题道:“相爷可知孟廷辉被擢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一事?”
  古钦慢慢一点头。
  沈知礼见他无甚反应,不禁微觉奇怪,又问:“朝中众人多言太子此举不当,相爷不欲上折劝太子三思?毕竟如此一来,孟廷辉在京中的风评也是连差到底了”
  古钦盯住她,打断道:“太子行事虽时而张狂无羁,可心性却是慎虑多思,必不会只因一女子之故而无视朝制至此地步。”
  她低眉略想,“那是为何?”
  古钦神色一沉,半天才低道:“太子心中之意,我又从何而知?”
  沈知礼便不再多言,转身去将那朱色膳盒拿了过来,搁在他案前,打开给他看,略微一笑,“乐焉看相爷久不出府,特意做了几个小菜来给相爷,只怕眼下皆已凉了。”
  他望向膳盒中,目光久滞,终是揽袖拾箸,默声尝了口,道:“不凉。”
  她心轻动,敛眉垂首。
  院外桃花碎瓣拂窗,一朵春心,半寸隐忍,纷纷漫漫一室香氛浓情,却也无人懂。
  ·
  夜暮时分,宫中鸟雀声稀,几缕红云缠绕殿角,绵而剔透。
  东宫殿前,小黄门一路疾步下阶,满脸堆笑:“方才内诸司的人来殿请问内禅大典之制,而后尚衣局的人又为太子度试大典衮冕,此时才退,实是让孟大人久等了。”
  孟廷辉闻声转身,眉目含笑,抬手递过去两封折子,“劳烦公公把这个呈给太子,我就不入殿叨扰了。”
  小黄门却侧身让道,“太子有谕,着孟廷辉觐见。”
  她不禁微怔。
  本是承他之令而拟了王奇一案前后详疏来呈给他,虽不必亲来递折,可她却是因想要见他一面而特意前来东宫的;待听见他忙于大典诸事,心中又实不愿占扰他本就不多的休憩时间;可欲退之时,却没想到他会谕令要她觐见。
  她无法,只得收了奏章,随那小黄门上阶入殿。
  一进去便看见殿中一张朱木衣案,上面平平整整地摊着青衮、蔽膝、中单、抹带、勒帛、玉剑、龙带、赤舄无一不是图章繁复、金珠贯饰,令人顿有眼花缭乱之感。
  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要登基为帝了。
  “孟廷辉。”
  一声平唤自座上传来。
  她这才定了定神,抬眼看过去,见他正定望着她,忙上前道:“殿下。”
  这语气虽亦平稳,可她心底却已是轻浪陡涌,脑中想到的是那一夜在街市暗角下,他连唤三声她这名字,那一字字入骨噬心,足令她为之顷狂。
  自那一夜后,这还是她头一次与他二人独处。
  脸不禁缓缓一红。
  她不闻他声,便又上前几步,抽出折子递上去:“此为殿下要臣拟的奏疏。”然后又拿出另一本,道:“此为臣谢恩却官之奏。”
  英寡撑臂在案,眸光暗邃:“可是嫌我擢拔你还不够多,才要却官?”
  她咬唇,却还是止不住笑出声来,“殿下说笑了。”抬眼触上他的目光,心口又是微震,低声道:“殿下岂是未闻京中流言?臣不过尺寸之功,安能受此擢拔。”
  他不接她的奏章,只道:“我赐你的,你安敢不受?”
  她不禁一哑,驳不了他这微带了霸气的话,可这话入耳却是极为令她心折,当下又觉有丝尴尬,放眼朝木案上的衮服看过去,转问道:“皇上内禅、殿下登基大典诸制,可是皆已议定了?”
  他点头,起身下案,走去那案前,随手拿起那把玉剑,斜眉道:“不过繁冗礼制而已。”
  她亦跟过去,微笑又问:“敢问殿下登基大典的前导官一缺最后议由何人来担?”
  自建朝至今未有内禅先例,此番皇上禅位、太子登基二典一并举行,让礼部诸官们慎而又慎,近些日子来直可谓是殚精竭虑议划大典诸例,生怕到时出个什么差错。
  内侍诸班、殿中诸班直、宰执、文武百僚之例皆已先后议定,却唯有太子登基大典上的前导官一缺迟迟未拟好人选。
  按理此缺当由太子亲腹内侍来担,可太子一向不与宦臣亲近,由是驳礼部所奏,只道由他亲定。可纵是要定,也必当择与太子关系亲近之信臣,放眼朝中除沈知书外却也无人能称得上是太子心腹之臣,可眼下其人尚在青州,无法来做大典上的前导官。
  案上金珠光烁,他的手指挑起那根龙带,淡淡道:“你。”

章五十七 潮涌(下)
   她只当自己听错了,轻声问:“殿下方才说什么?”
  他却不复再言,只是低眼看了看她,便倾身探臂,一把掀了那案上青衮,其下赫然压着一件绯章紫衣并红纱襦裙。
  衣有虎蜼,裙画黼黻,臂绣火藻,腰间更有方团金带以束。
  白花罗中单上勾抹细银,扣前绕着晕锦薰绶,另有绯白罗大带搁在膝下。
  她愕然。
  眼望着这袭华丽繁复的典祀祭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曾于郊祀礼祭大典上远远望见过那些头冠毳冕身服章衣的两制重臣们,当时心中甚是羡慕,却不知自己还得再过多少年才有资格享得这黼黻华服。
  他在一旁站了许久,却见她不语不动、神色犹怔,这才又开口:“从前宫里未曾制过女官祭服,此番便也未备蔽膝,至于旒冕、花额、犀簪诸物,晚些会令人一并送去你府上。”
  她稍稍回神,挪步过去,仍是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上那紫衣红裙。指尖抚过那细密繁线、青白章纹,凉软的衣料摩挲着她的掌心,衣袖上的火藻似也滚烫,令她愈发无所适从。
  良久,她才道:“殿下究竟何意?”
  那一夜他二人唇舌纠缠于街头夜色中,入骨绵情紊乱了她的神智,叫她忘了去细究他到底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便是送她那个梅红木匣儿又如何,便是在她惧疲心颤时将她紧拥入怀又如何,便是亲身带她去逛夜市又如何她怎敢真的相信,他对她种种之好,皆因他同她是一样的心境?
  她不相信,亦不奢望。
  能够碰他一碰,能够占得他柔情半分,已是足矣。
  他将是天下之尊,他将要立后纳妃,他之谋念从来无人能知,他怎会因她一个女子而如此逾制不顾?
  她是当真不懂。与其心怀期冀,不若讨个明白。
  可他却不答她的话。
  她于是侧头,对上他的目光,又道:“臣非礼部官员,本不知舆服之例。“但是”,她伸手拿过那根方团金带,轻道:“臣不过四品之官,安得用此金带?祭服繁章皆为三品以上重臣能有,臣又怎敢服此华贵章衣?至于犀簪诸物,亦非臣可享之制,还望殿下三思。”
  他一扬眉,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根灿目金带,双掌将其微微一曲,低头看了眼她的身子,然后伸手将它缓缓环过她的腰,左右打量了下,道:“正好。”
  她冷不丁被他这样一碰,面庞霎时泛潮。他长指轻捏金带两端,不与她系,就只这样借力箍着她的腰,令她挪动不得。
  他眼中逐渐微灼,“不觉得好看?”
  她顿时心乱如麻,一触上他这样的目光,便再也强作不了正色,身欲朝后退,可腰间金带却被他猛地一抽,整个人差点跌过去贴上他的身子。她费力站稳,抬眸看他,脸上微微存怒,“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无视她的眼神,只峻色道:“我问你话,你岂敢不答?”
  她抑怒,仰脸道:“好看。”
  他力道稍松,“我赐你的,你岂敢不要?”
  她便摇头,“不敢。”
  目光一斜,又看向案上那数件衣裙裳裾。青衮生凛,紫衣绵柔,阔袖细绶绕在一起,相映成辉。
  心里面却似凝了个疙瘩。既是问不出他究竟何意,便顿觉身临悬渊,满腔沸血皆被渊谷寒风吹成了冰。进不得退不成,也不知自己往后究竟该如何是好。
  原只想能望着他更久一点,能离他更近一些,可如今得了他一丝温情,便想要得到更多。
  一切作为不过都是因为她恋着他。
  纵使被旁人所误所谬所攻诘,她亦可云淡风轻以处之。
  可他这种无所顾忌的擢拔封赐,却让她觉得心中没底。
  车驾宅院尚可是为护她周全而赐,逾例擢她为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亦可称是因王奇一案有功,可如今他竟连登基大典的前导官都要她来担,这究竟是何居心?
  是见她于朝中无畏无惧、此番连东党旧臣都下得了狠手,所以更要推她上位、借她奸佞已成之名来替他清障扫碍么?
  她收回目光,默默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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