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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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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寡起身,“自乾德十七年至今,你潮安北路年年都问朝廷要粮要军饷,皇上知道北境沿线仍然不太平,又忌忧北戬屯于南面的大军,因是从未驳过你的折子,你要多少便给多少,只不过是想图一个北境平安。”
  董义成额汗骤落,不敢吭气。
  他反手一挥,将桌上几份厚实的弹章扫至地下,“近两年北境总有流寇惹事,你潮安帅司是干什么吃的?北境上的十万禁军你是怎么养的?朝中不是没人参你,但凡参劾你的奏折都被皇上压下去了,可你是怎么对待上谕的?当真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以为北境不会起大乱?”
  董义成抬眼,欲辩两句,可一对上面前年轻男子那似剑一般的目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英寡冷声又道:“次次入京述职,都嫌朝廷重东西二面的州府官吏,看不起你们这些在降地各路的官吏你倒是说说,大平国中二十八路,哪一路的安抚使有你董义成存的银子多?”
  “殿下,臣并无”
  英寡解下腰间挂剑,抵在地上,挑眉道:“当年皇上与平王打江山定天下任是再苦再难也都从未亏过将士们一分。如今青州大营及其它三十七个营砦兵不强马不壮,城营颓毁无人修,甲械枪盾生锈者不可数计,朝廷每年拨给你治军的银子都去了哪儿?”他的手掌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继而又道:“若是将来一日北境生乱,你潮安帅司便是举衙皆斩也不为过!”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董义成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冷眉冷眼地望着董义成,正欲再言,二堂外面却忽然有人怯声通禀:“启禀殿、殿下,贡院方才来人,说是沈太傅让人带了份考卷来给殿下看。”
  董义成闻声,忙从地上爬起来,去外面差诸吏回衙门治事,又将贡院来人请了进来。
  来人紫衣短袍,拜过后便从袖中取了份誊录好的策论卷子,呈上来道:“虽不合例,沈太傅还是命小的前来呈给殿下过目。”
  他挑眉,一边接过来一边道:“既已锁院判卷,又怎可坏了规矩?太傅这是何意”
  来人低头:“沈太傅已将此人从本次女子进士科中除名,故而誊纸可以拿来让殿下一看。”
  “除名?”他皱眉,“十年寒窗不易,这人为何被除名?”
  “所写策论与定题不符,太傅说此人虽然学识了得,却有炫才立异之嫌,故而依例将其除名。”
  他面色微凉,想了想,“既然如此,为何特意拿来给我看?”
  “太傅说,惜才。太傅还说,这篇策论也许正合殿下心意。”
  他默然,右手长指轻轻一拨,那张誊纸便展了开来,匆匆阅毕,眼底骤现惊色,抬头问来人道:“可知此人姓名?“
  来人点头,“孟廷辉。”

章七 京城(上)
   董义成一身凉汗地走了出去,脚下步子又小又快,看见外面跪了一院的官员们,脸色顿时变得黑如炭,“都还跪着干什么?废物一群!”
  跪在最前面的通判连忙起来,忍着膝盖的酸麻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董大人,太子如何?”
  董义成低眼,连连摇头叹气。
  周围人见状心中皆是一慌,却也不敢多言,只起身站好。
  半晌,才听董义成压低了声音道:“杀伐决断,刚明之度,竟不输平王当年一分一毫!”
  众皆默然,面面相觑,颈后又漫上来一层冷汗。
  平王当年的狠辣冷戾谁人不晓?
  持抢纵马,血染五国山河,拱让一家天下,一生一世何曾畏惧过旁人,眼眨手落间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董义成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又冷哼道:“你们以为太子居于宫中便不懂治军治吏的那些手段?大错特错!你们不想想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真以为北面各路的诏谕都是皇上下的?!”
  他转身,气得踹了一脚前面那人,“说了多少遍,北面的城营要修、要修!现在倒好,让太子抓了个现形,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董大人,”那人委屈道,“这事儿也不能怪我一人,当初不也是想着北境不会出什么事儿,省些民力么”
  董义成甩袖便往前走,“我可告诉你们,别看太子不声不吭的,手段可阴着呐。别以为仗着点旧功,就没人敢动你们!他如今人尚居于储位便能如此,待将来身登大位还不知会怎么样,仔细自己脑袋吧,诸位!”
  跟在他后面的人急得眼眶都红了,“董大人,那”
  董义成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下一顿,回身随便指了一个人:“都被你们气糊涂了!去,到一堂偏厅把沈大人请来,就说太子找他有事。”
  那人忙往一堂行去。
  周围人见董义成怒气犹盛,便也不敢再问,直待他出了院门,才有人小声低叹道:“这回潮安倒是招惹谁了,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
  沈知书一脚刚跨进门内,口中便道:“殿下?”问完才发觉厅内没人,不由挑眉,往里面走了几步,探头望了下,才笑了笑,“殿下既是要休息,那臣过会儿再来。”
  “无碍。”
  英寡斜靠在矮塌上,低头侧脸,面容冷峻,手中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垂在一旁。
  沈知书走过去,“听说殿下今日动怒,搅得帅司里人心惶惶。”
  他却似是没听见,只一斜眉,将手中的纸递过去。
  沈知书接过,目光一扫便皱起眉,“这?也太不合例”眼睛上下瞥了几瞥,更是吃惊:“此人胆子也太大了!”
  他还是不言,闭了闭眼,方坐起身来。
  沈知书神色认真起来,一撩袍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仔仔细细地将手中誊纸上写的东西看了几遍,才拊掌低笑:“好一篇策论,这若是让冲州府衙里的人看看,真得羞死他们!连一个女子的见识都不如。”
  英寡这才抬眼,“太傅已将此人从州试除名。”
  沈知书诧然,又看了眼誊纸,“可是因此策论针砭潮安北路的吏治不效?”
  “太傅怎会是如此狭隘之人?”他低声道,“断是不能因这一人而坏了规矩。”
  沈知书扬眉:“可当年我娘殿试后犯事,不也是我爹力保她功名的么?怎么如今倒不惜才了?”
  英寡起身,朝他这边走来,“这怎能一样?当年太傅非主事者,且又是请母皇最后出面相保的。此次太傅主持潮安北路州试,下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安能不除此人功名?”他负手站定,“太傅若是不惜才,也便不会遣人将这个拿来给我看了。”
  沈知书笑道:“这么说来,殿下有保全此人之心?”
  他沉默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不知她做这篇策论,究竟是为民述情还是为己拓名若是前者,定是个狷介之人,往后在朝中少不了要吃苦头,只怕还没露尖便会被毁了;若是后者,那也太没有城府了,求功求名者世间甚多,想要爬得高又站得稳,靠这手段是没用的。”
  “殿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沈知书亦起身,“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女子,尚未历事,定是想什么便写什么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若是此人当真是不可多得之才,此番被进士科除名,岂非朝廷一大损失?”
  英寡抬手,用力按上那纸,沉眉不语。
  孟廷辉。
  那一个清晨的那一双眼,那么澈亮无杂地望着他。
  他转头,又看了看笑着的沈知书。
  许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他微一晗首,声音轻凉:“拿上这誊纸去贡院,持我口谕,此人栋才不可多得,恩点为此次女子进士科潮安北路解元。”
  沈知书倒是一惊,“解元?殿下保她功名便是,为何还要点她为一路解元?此例一开,若往后别的行路也效法此人,该要如何是好?”
  英寡漠声道:“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潮安北路出了个孟廷辉。”他双眉稍紧,又道:“且看她在京中礼部试上能否再做高论。”
  屋外翠色满院,春机盎然,几只蝴蝶翩跹而舞,微风迎面带花香。
  州试放榜的那一日,冲州女学院墙外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借过借过,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严馥之拽着孟廷辉一路冲进人群,踮着脚使劲往前看。
  孟廷辉僵着身子,蹙眉道:“晚些来看也一样,偏你就急得像什么似的。”
  “我急?”严馥之回头,笑得跟花儿似的,“我才不急我自己,我是替你急!”
  孟廷辉无奈撇眸,望向人群外面。
  前面忽然传来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来了来了,就是她”
  “哪个?”
  “就是那个,啧,茶色襦裙的那一个,后面站着呢,看见了没有?”
  “真没看出来。”
  “这事儿还有看不看得出来的?听里面人说,本来是被除了名的,正巧太子去贡院拜谒沈太傅,瞧见这张考卷了,这才得以出头!”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严馥之的身子忽然一震,抓着孟廷辉的手猛地攥紧了,回头激动道:“解元!孟廷辉,你的名字在榜上是第一个!”
  孟廷辉面无波澜,只点了点头,“走吧。”
  严馥之跌跌撞撞地被她拉出人群,看她一脸不豫的神色,不由道:“孟廷辉,你没发烧吧?解元,潮安北路的州试解元!你不高兴?”
  孟廷辉停下,抬头看了看她,脸色犹僵,却没开口。
  除名后又遭恩点,此事历来为锁院秘事,便是她自己也不一定会知道个中详幕,若无人授意刻意传出,旁人怎么能这么快就知道?
  虽称是太子开恩钦点的,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在州试上违例,她是存了私心的。
  三年一次女子进士科,国中诸路人才济济,而那状元之位就只有那一个。若能中今科状元,那就能够入翰林,将来便有望能升作朝官,而    只有升作朝官,她才能了却心中多年以来的夙愿。
  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她只有走得越高,才能越有希望再次见到他。
  她渴望见到他,因而渴望出人头地,于是才在这次万民瞩目的进士科州试上大胆违了例。
  倘是她的策论能得到主考太子太傅沈无尘的青睐,那么将来的礼部试和殿试便可放心一赴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被沈太傅除名,更没想到又会被太子钦点为潮安北路的解元。
  声张得如此沸沸扬扬,并非她的本愿。
  而对这个传说中一向寡言冷面、心深难测的太子,她从这一刻开始就没了好感。

章八 京城(中)
   先从冲州坐牛车到吴天府,又从吴天府走水路到寿州,最后同人合租了辆马车,直赴京城。
  入京之日正是四月初八,逢佛生日,京中九大禅院各有浴佛斋会,用香药并糖煎了浴佛水赠与过院之客,城中街上人头攒挤,榴花细柳,气序清和,微风徐徐,彩旗轻扬,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孟廷辉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街头那座三层楼高、恢宏雄伟的宜泰楼,立在原地微怔了怔,才挽了包袱向前走去。
  向来都听说京城繁盛,可若非亲眼所睹,又怎能想像得出这种种景象。
  宜泰楼门前的小二看见她,远远地便迎了上来,亲热地笑道:“姑娘是来京赴女子进士科礼部试的吧?”见孟廷辉点头,他便一扬手,“姑娘里面请。”
  孟廷辉走进去,见酒楼一楼大堂甚是清静,不由微笑,“莫不是因赴礼部试的女举子都要住宜泰楼,宜泰楼便在礼部试结束前不事经营了?”
  小二接过她的包袱,领她往柜前去,摇头笑道:“姑娘是从外府来的,不知京中习俗。今日乃佛生日,城中许多人都是一早便去禅院受浴佛水了,因是酒楼客少。”
  孟廷辉这才明白过来,便笑着走到大堂柜前,对掌柜的说:“潮安北路冲州府,孟廷辉。”
  掌柜的看她一眼,转身去后面案台上拿过一封信,递给她:“昨日刚到的,我本来还在纳闷,宜泰楼还没住进来这么一个人啊。”
  孟廷辉讶然,接过信便拆了开来。
  一张薄薄的信笺,飞扬跋扈填满了字,洋洋洒洒数言都在谴斥她的不告而别,最后一句才道,好生保重。
  她唇角噙笑,目光扫到署名处。
  其实不看也知道,能给她写这种信的人,除了严馥之,还能有谁。
  不告而别确是她不对,可她平生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告别。
  告别了又有什么用?
  从此天各一方,有缘自会相见。
  就好像
  她脑中刚闪过一个人影,思绪便被人硬生生地打断——
  “你就是孟廷辉?那个被太子钦点为潮安北路解元的孟廷辉?”
  大堂中不知何时进来了几个素妆女子,其中一个正挤在她身旁,看见掌柜落笔记下的名字,脸上一副惊讶得不得了的模样。
  孟廷辉想了想,微点了一下头,“姑娘”
  话未说完,那女子又惊道:“你真是孟廷辉!”
  孟廷辉蹙眉,不解其意。
  几个人交头接耳了几句,方对她笑道:“各路来的女举子都到了好些日子了,早有人把你的名字在宜泰楼传了个遍。”
  孟廷辉僵住,挤出个笑容,“今晨方至京外,一路车马劳累,容我先歇一歇,再与姑娘们闲聊。”
  她问了小二两句,便挽了包袱上楼。
  几个人犹在下面窃窃私语——
  “不过是撞了大运罢了,有什么好傲的?”
  “说的正是。潮安北路历年都没出过女状元,她就算是潮安北路的解元又能如何,文章说不定还不如京畿诸路随便的一个举子呢!”
  “能来京赴礼部试的,哪一个不是有真才实学的?等着瞧吧,看礼部试放榜时她能不能中贡生。”
  
  她装作没听见似的上了楼,推门而入之时,指尖竟在轻轻发颤。
  虽知京中要比冲州府复杂得多,可她却没想过连这一个小小的宜泰楼都会暗流汹涌。
  尚未开试,她就成了众矢之的,单单一句太子钦点她为解元的传言便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是想告诉她,虽惜她之才,却不喜欢她先前的投巧手段?
  是想警告她,礼部试上不可再孤意违例?
  抑或是想让她心里背着这个大包袱入礼部贡院考试,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有栋梁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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