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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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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之前一直盘算好了的事情,在看见他的这一刹尽数倾塌。
  她是那么渴望能够再次见到他。
  可当她知道他是谁、他在哪后,却愈发感到绝望起来。
  原以为倘是有朝一日能够入朝为官,她便能攀附得起他了。可眼下再看,只怕她这一辈子都攀附不起他。
  那一日在冲州城外的官道上,他明明问了她的名字,可见他是知道她是谁的。如此说来,在那其后的钦点解元一事上,想必他是有意要令她成为这众矢之的的。
  想着,她伏在殿砖上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怕只怕,他心中已对她没了好感,全当她是个不择手段搏出位的女子罢了。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座下众人,看见了她,又掠过她,瞥向一旁的礼部官吏,微微一点头。
  有翰林院的大学士自殿侧上来,从内案上取过策论题目,捧授给候着的礼部官吏。
  礼部官吏揭开题上黄额,高声颂出——
  “为君难为臣不易论。”
  
  这沉厚的声音令她浑身一激,陡然回过神来。
  脑袋里面仍旧是空白一片,怔着,跪接过了礼部官吏发下的裱金题纸。
  身子僵着坐回位上,仍是在想他。
  却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身旁的女子们已经开始落笔急书,笔尖触纸而过的声音擦过她耳廓,她才恍然低眼,看向自己手上攥着的题纸。
  耳边又响起礼部官吏的声音:“不得更题,日落交卷。”
  这才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她揽过袖子,拾笔蘸墨,笔落题纸——
  为君难,
  为臣更不易。

章十三 传胪(上)
 大殿朱门紧闭,内中宫灯色暧,一室静得出奇。
  太阳升了又落,殿砖之上一片斑驳灰影,细密的花纹,边缘模糊,如春日里多般压抑的情。
  他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些素衣素妆的女子们。
  都是这么的年轻,这么的充满朝气,可她们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朝堂是个什么样子?
  不少女子搁下手中的笔,取出凌晨时分在殿外丹陛下祗候时领的宫饼,在位子上静静地吃了起来。
  唯独她一直垂着头,悬腕挥笔,墨点白宣,背脊竖得笔直,好似一点都不知累。
  眼底墨色浓郁,下笔如飞,红线直格中字迹工整,左手边上的裱金题纸已摞起一薄叠。
  一片红唇纤眉素颜中,他的目光渐渐移向她,看她眼睫不自禁地上下轻掀,看她额角碎发挡了眉梢,看她脸上一副极其投入认真的神色,看她倾心在写这一篇文章。
  周围数个女子吃了东西,又重新开始写策论。
  就只有她身边的那一包宫饼,仍是完好如初,动也未动。
  他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之处,身子一斜,索性横臂撑了下巴,凝神盯着她打量。
  脑中回忆起那一日在冲州城北的黄土官道上,破庙一座,素衣一人,双眼执拗而坚定地望着他,竟然开口问他,他贵姓,他名什。
  他自生来至今,还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的名字天下人尽知,可却没有一人敢叫,更是鲜有人知道那究竟代表了何种深意。
  寡者,独也。
  自古帝王皆寡独,便是他那对如同剑与剑鞘般匹配的父母,亦是独自走过了多少岁月,流了多少血汗与泪,牺牲了多少人与事物,才换得这一生短短数十年的相依相守。
  以寡为名,并非是想要他一生寡独,而是这浸染了二人一生心血的江山天下,独他可继。
  他是二人一生一世的唯一子嗣,帝王之苦之难之孤寡,将来除了他,还有谁人有资格代领?
  旁人只看见他风光无限,却哪懂他肩头重担究竟有多沉,为君难,为君难不可道。
  便是可道,却也无人道。
  
  “殿下?”
  身旁光禄寺的官吏见他盯着一个女子出神,不由在他耳侧低唤了一声。
  他幡然回神,知自己失态,不由皱眉,又抬眼望了她一下,却恰触上她探过来的目光。
  犹是同那一日一样的清湛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眼,望向殿角一侧,目光沿殿晃过与座众人,然后才收回来。
  她看起来这么年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脸庞单纯清秀,可却敢于在进士科州试上违例作论,同他以往见过的女子有着太大的差别。
  可她违例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微微阖眸,又想起数日前古钦在礼部贡院里对他说的话。
  是没想到,短短数日间她竟能结识沈知礼,而沈知礼竟也肯为她去古钦府上投帖。
  可见她的确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
  大红色的烛液滴了下来,火一样的色泽,血一样的触目。
  再抬眼时,却发现她仍然在望着他。
  他两眼一黑,没料到她会如此胆大。
  她触上他微凛的目光,一下子便错开了眼。
  但纵是如此,他依然看清了她双眼中那忽闪忽暗的期冀之色。
  她是在渴望些什么?
  功名还是官禄?
  那张光洁的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摞裱金题纸,她的笔墨均已收好,旁边的那包宫饼仍是未吃。
  有礼部官吏也看见了,走过去低语询问,见她已全部答完,不禁吃惊,然而按例不得提前离场,便让她就这么坐着,等日落时分再与旁人一道退殿。
  他看清,脸色又是一变。就见她微低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案,神色专注,久久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女子
  倒也有趣。
  ·
  夜已深,东宫外阁里仍是灯火通明。
  数名翰林院大学士与礼部主事者都在长案前忙碌,将殿试题纸按姓氏整理好,有翰林院的经筵侍讲一份份地捧来他身前,高声将其上策论文章读出来。
  他坐在案后,一边翻阅着两省递来的奏折,一边听人念那些策论,良久才收了散落一案的折子,抬眼道:“拿来,我自己看。”
  立即有人将厚厚的策论卷子搬到他面前案上。
  他伸手翻了两下,抬头:“孟姓的可在这里面?”
  “殿下稍等。”那人回身,又搬了一摞来,恭敬地放下,从中抽出一份来呈给他:“此为孟廷辉的策论文章。”
  他瞥了那人一眼,嘴唇微动,刚想说他不是要孟廷辉的,却又想起此次殿试中姓孟的只有她一人,不由眉冷,僵着脸接过了那人递来的一摞题纸,哗啦一下摊在案上,目光扫了过去。
  “为君难,为臣更不易。
  臣尝闻人言,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此所以吾朝得以开边而享天下、四海归一也。
  ”
  他没有看下去,目光只留在那一句话上,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臣尝闻人言,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她是听谁说了这句话?
  他定了定神,才继续往后看下去。
  一张连一张的裱金题纸上,一个个傲挺的小楷连成一文恢宏之象,令他不由拊掌暗叹。
  从来才学之人多狷介,他何曾见过似她这样的女子。
  又想起宝和殿中,她在座上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和她后来盯着书案的专注神情。
  她心里所想的到底是些什么?
  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想了片刻,方握起笔,蘸了朱墨,在她的题纸右上角处勾了一记,然后转身叫人来,道:“鼎甲三人与二甲七人最迟后日须得选定,然点谁为一甲进士第一人及第,则待小传胪后由我亲定。”
  礼部官吏闻言极是愕然,继而犹豫道:“一甲第一人若是不定,小传胪时殿下欲依何顺序召见此十名贡士?”
  他扬眉:“二甲七人即按名次,至于鼎甲三人,”略微一顿,“尔等随意,但将孟廷辉放在最后传见便可。”

章十四 传胪(中)
 小传胪的当日,自凌晨始便有光禄、鸿舻二寺的官吏们在宝和殿中忙碌,排案布凳,备金榜裱宣,待至天边泛白才将诸事准备妥当。
  东宫殿门外却相较冷清,几个殿侍站在廊下,默声无言,看里面殿中烛光通明,却没人敢扰。
  远处有人走来,一个殿侍下意识地上前挡在门前,待那人走近,他看清后方笑道:“原来是沈大人。”
  沈知礼手里捧了一本薄卷,亦微微笑着看那人:“太子数日前着令职方司查一个人,我特意赶在小传胪前送来给太子过目。”说着,探头望了下殿内,又道:“太子又是一夜未睡?”
  殿侍点头,脸色颇是无奈:“太子的性子,沈大人也是知道的。”说着,侧身上前,叩门禀道:“殿下,职方司的沈大人。”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允入的声音。
  沈知礼推门入殿,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殿下。”
  英寡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松松地披了件外袍,看见她,脸色微凉:“职方司的人怎么叫你来了。”
  “臣也是职方馆的人,有何不可来的?”她笑嘻嘻地,上前呈上手中的东西,“殿下着人查孟廷辉的身世,职方司昨夜已誊抄入卷,臣亦是一夜未眠,赶在天亮之前送来给殿下。”
  他脸色漠然,伸手接过,“此处没你的事了。”
  沈知礼却不走,候在一旁,看他翻开那薄卷,一页页扫过,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诡暧起来。
  果然,他翻了几页后人便僵住,半晌才一合卷,冲她道:“怎么还不走?但凡孟廷辉的事情你都要插一手不成?”语气冰冷不善。
  她一撇嘴,“臣便是无丝毫功劳,也有半点苦劳吧?殿下就这样对待臣?”她眼底笑意浓浓,“看孟廷辉的样子,倒想不出她的身世这么可怜。从小无父无母,幼时被人拐入潮安北路冲州以北的一座尼庵,未编户而遭剃度,八岁那年恰逢皇上下旨,停废潮安北路敕额以外的寺院尼庵、重令年幼僧尼编户入籍,时潮安北路冲州府的通判张越行令不效,致使大批无户年幼僧尼无家可归,寒夜里不知冻死了多少,而孟廷辉正是其中之一。”
  他脸色不豫,撇眸盯住她,似是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
  沈知礼低眼望着他掌中薄卷,又道:“可她后来却被贵人所救,编籍入户,然后被送去当时冲州府新建未久的女学里。”她停了停,“可当年那个贵人是谁,职方司却查不出来,此于我大平王朝职方馆潮安北路房而言,可真是奇耻大辱啊。”
  他横眉,“退殿。”
  她抿唇轻笑,朝门口退去,口中道:“若是臣没记错的话,十年前的潮安僧尼案正是殿下一手经办的。当时殿下年不过十四,却令潮安一路骄臣人人自危,此事当年轰动天下,朝中谁人能忘?”
  他一把攥紧了那薄卷,又重复了一遍:“退殿。”
  见果真猜对了,她便断了下面的话,脸上犹带了浅笑,退了出去,伸手把殿门关上。
  朱环在门板上轻颤了两下,咯噔作响。
  他皱眉,右手攥得愈发紧了起来。
  怎会
  孟廷辉怎会恰是那个孩子?
  那一年他北上潮安,其后一路微服私行向西,途中所见流离失所的幼僧幼尼何其多也,自然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
  若非是读了职方司所呈上来的东西,只怕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孟廷辉竟会是他所救数人中的一个。
  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他眉目间硬朗的线条渐渐一缓,如此说来,这话当是那一回他对她说的。而在那一路上,他也就只有在那一个雨夜,在那一座破庙中,对她一人说过这句话。
  不料她却记了这么多年。
  他又想起殿试之日她在大殿之上探向他的目光。
  她一定是记得他的,也许从那一日在冲州城中相见开始,她就期冀着他能认出她来的。
  一刹那间,他竟是有些想通了她那一门心思搏出位的做法。
  但他的眉头转瞬就又锁了起来。
  倘是她所渴求的竟然是他,那倒是他始料未及、并且措手不及的一件事。
  ·
  自卯时起,宝和殿外便有宫人领了殿试后位列前十的女贡士来此祗候,待太子传召见谕后,一个接一个地入殿觐见。
  初阳自东边升起,又慢慢地移到天空正当中,脚下的青灰色宫砖也被晒得开始发烫。
  孟廷辉一动不动地站着。  已过巳时,还是没有人来传唤她。正午的阳光热而毒辣,烧得她脸庞一片潮红。
  等到前面第九个人经传入殿觐见之后,才有一个黄衣舍人自高高的殿阶上下来,冲她道:“孟姑娘,该你了。”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跟在那黄衣舍人的身后入了殿。
  殿门在她身后徐徐阖上,森然一声响。
  火辣辣的阳光被厚实的殿墙隔在外面,殿中一片阴凉,空气中都像带了丝水气似的,一下便润了她干涸热烫的唇。
  “坐。”
  不待她看清殿中人,不待她行臣子礼,他的声音便传入她耳中,同样的清凉,又带了点哑意,直入心尖。
  她闭了下眼,适应了殿中光线,瞥见身旁置了锦垫高凳,却没动,只向前方坐着的人看过去,轻声开口:“殿下。”
  薄薄的单袍衬出其下硬朗的身骨,襟前金线暗纹繁复交错,灼亮的瞳眸,微黯的脸色,一双长腿竟是叠搁在金案之上,斜眉如锋,神色虽端肃,却是一副不羁之态。
  她喉间瞬间有些干,不曾见过这模样的他,更想不到他会有这模样指尖有些发麻,转眸去看,殿上竟是再无一人,心口不由砰然一跳。
  他看着她,叫她:“孟廷辉。”
  她陡然回神,低头:“殿下。”
  “就这么想要状元之位?”他开口直接了当,话语如刃劈风。
  她双耳微凛,听清了,却像是没听清,一脸朦懂。
  他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一殿寂静,殿外偶有飞鸟振翅扑檐而过的沙沙声,搅得人心更躁。
  她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臣不只想要状元之位。”
  他听了这话倒也不觉惊奇,只道:“还想要什么?”
  她轻轻扬唇,“殿下有言,此次女子进士科第一人及第者允入翰林院,赐正七品编修一职。然而我朝有定,历科进士第一人及第者都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为何女子进士第一人及第者却要低人一品?”
  他手中把玩着案上玉石纸镇,不疾不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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