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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后(短篇小说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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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唏嘘,凭鬼神的力量,想无法叫我们之间的裂缝消除。 

  我想清楚了,不滑稽、不逃避、实实在在,复合是没有可能的事。 

  到了晚上,我决定告诉虞兆年。 

  他默然。 

  “但是,我也发觉把他当敌人,会令小宝难受,我以后对他的态度会有适当的转变。” 

  虞兆年还是不满意。 

  他说:“你为我做了件好事,我总要报答你,你却不接受。” 

  “所以,不接受不算你的错,你问心无愧。” 

  “我实在希望能够帮到你。” 

  “不用了,我生活还过得去,不劳担心。” 

  “也许假以时日,你们的关系会得好转。” 

  为着使他好过,我安慰说:“真的,将来的事谁晓得?” 

  他看到喜帖,“咦──” 

  “对,李玉茹拿来的。” 

  “那我可安乐了。”他黯然中带些安慰。 

  我问:“你不会无限期的在我们家出现吧?” 

  “不会,我的能量快要消失,要与你说再见。”他依依不舍,“这个道理很难解释,况且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知道,”我说:“像电视机,没有电就没有映象,你的‘电’是不是日月精华?” 

  他笑,过一会儿他说:“我会祝福你同小宝。” 

  “谢谢你。”我是由衷的。 

  我伸出双手,想握住他的手,一把抓过去,却没握住。 

  他只是一个影子。 

  “不透明之影子。” 

  我深深叹口气。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能以科学解释的现象太少了。 

  如果可以演绎的话,首先我想知道的,不是世上为何有鬼,而是人的心为何会变。 

  “再见。”虞兆年说。 

  “兆年,何日再见?” 

  “有机会再见。” 

  玄之又玄。 

  我亦依依不舍。 

  “再见。”他说” 

  我瞪着眼要看他如何消失。 

  但是身后发出该死的一声响,我一转头,见是小宝推门进来,我再看虞兆年,他已经消失。 

  我很有失落感,闷闷的坐床沿。 

  “妈妈。”小宝蹲在我身边。 

  “什么事?” 

  “爸爸来了。”她悄声说。 

  “他又来做什么?”我很疲倦。 

  “看我们。” 

  “又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深山大马猴。” 

  “妈妈──” 

  “好好好。”想起答应过虞君要改变作风,我又改口。 

  我出到客厅,精神不属。 

  他对小宝说:“你们需要一个假期。” 

  “妈妈不喜欢放假。” 

  我说:“放假干什么?对牢四面墙,多闷。” 

  “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替你们订两张票子,乘措轮船去轻松一下。” 

  “有钱多好,爱做阔佬就可以做阔佬。” 

  “妈妈──”小宝抬起头来。 

  她已尽量压抑感情,但是一双大眼睛中还是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她是多么渴望可以与母亲去渡假,她一直希望我可以休息一段日子。 

  我沉默。 

  她太懂事,并没有开口恳求。 

  过很久很久,我觉得我没有权利剥夺小宝生活中一点点的奢侈,我说:“好吧。” 

  两个字便令他们父女雀跃。小宝因夙愿得偿,而他,因为得到赎罪的机会? 

  “我这就去计票子。”他兴奋的说。 

  “不忙不忙,”我说:“我们还没吃饭。” 

  “出去吃。” 

  “庆祝什么?”我一贯很冷淡的说:“我不想出去。” 

  “那么在家里吃,”他马上说:“到厨房看看。” 

  小宝讶异了,“爹,你会做菜?” 

  “怎么不会,那时你是个哭宝宝,你妈两只手离不了你,还不是我充一家之煮。”. 

  我眼睛润湿。 

  女人心肠真软,稍微听一两句好话就眼睛鼻子红,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也不会与他公堂相见。 

  别太快忘记前耻,我提醒自己。 

  我看晚报,他们父女在厨房弄吃的,一边张罗一边嘻嘻哈哈,我手中拿着晚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要的是什么?我只想他对我好,就这样贫穷的在欢乐的气氛中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也许我太天真了。 

  等他们端出晚饭,我才把自己自冥想中拉出来。 

  居然做了三菜一汤,我坐下来,吃现成饭。 

  小宝与父亲很有得聊的,这个平时听话懂事的孩子一向沉默,但今日喜孜孜,似只小鸟。 

  是我压抑了她? 

  我越发内疚。孩子们永远是受害者。 

  “多吃点。”小宝挟菜给我。 

  我吃得很慢,胃部似有一块铝顶住。 

  他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很空洞的看他一眼,不答话。 

  他已习惯我对他的冷淡。 

  饭后他告辞。小宝冲一杯铁观音给我,我用手托着头。 

  小宝说:“妈,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也很想去旅行。”我说。 

  “我知你是为了我。”小宝说。 

  我说:“小宝,你又何尝不是为了我。” 

  我们相视而笑,可喜的是,我与小宝之间,一直有着很大的交通,并无隔膜。 

  环游世界的船票送到我们手中,我才向公司告一个月的假。 

  总经理笑向我说:“葛小姐,你回来时,我们有好消息要向你宣布。” 

  “是吗?”我一怔。 

  “你要荣升了。”他向我透露。 

  “啊。” 

  我实在很高兴。升的居然是我,我以为幸运之神会一直眷顾坐在我对面打毛衣打呵欠的太太。 

  “谢谢你们。”我说。 

  没想到居然做到升职,我只不过光做,丝毫不懂得吹捧拍,这样的人也能升职,由此可知,天下尚有公理。 

  我理直气壮的上船去旅行。 

  多年多年多年多年多年之前,我与丈夫说过,我希望有一日,坐邮船旅行。 

  与他分手后,满以为希望已灭,老实说,即使有钱,独自呆在只船上,又有什么味道,没想到现在可以与小宝同来。 

  船上美奂美仑,才一日,我已觉胜做神仙,而小宝更乐得像个小天使。 

  我默默祷告,虞兆年,请继续保佑我们,无论如何,我们曾是朋友。 

  说实话,我有点想念他。 

  船到横滨的时候,小宝神色有异。我虽不是她肚里蛔虫,也到底血缘相通,知道她有什么瞒住我。 

  果然,在甲板上晒太阳时,她的父亲出现了。 

  我假装没反应。这自然是故意的安排,我不作出剧烈反应便等于不反对。 

  小宝放心了。 

  虞兆年教会我不要太固执,真没想到,一个已去世的人可以指点活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很感激他。 

  我们这三口子会在船上共渡一个月。什么不可以发生?俗云:同舟共济。 

  太阳落山,血红的在水平线上消失,满天灿烂的星光出现在天空上。 

  他搭讪地走过来,坐我身边,他说:“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看日落。” 

  “是的。”我回答,“像画片般美,使人看着心旷神怡,觉得活着还是好的。” 

  见我搭腔,他胆子也大了一点。“看在孩子份上,我们再做个朋友吧。” 

  我眼睛看看海,淡淡的说:一我们早已是朋友了。” 

  他哽咽地说:“多谢你宽恕。” 

  我叹口气,“大家都有错。” 

  “但吃苦的是你。”他低下头。 

  “算了。”我摆摆手。 

  在黄昏中,我彷佛看见虞兆年向我眨眼。 

  我听见自己说:“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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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恋后》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姨

                  母亲去世后,由阿姨照顾我们。家里当然有佣人,不过那是不够的,佣人怎么可以替代主妇及母亲呢,所以阿姨一直以半管家半监护人的姿态出现。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八岁,妹妹六岁,现在我十八,妹妹十六,我们都快成年了,而阿姨也把她一生人最好的时间花在我们的家庭中。 

  本来她有一份很好的职业,但因为她下班后两边跑,所以时间上难以应付,很快就辞掉工作,开一爿小店,用两个售货员。 

  这家礼品店虽然开了多年,但生意非常马虎,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阿姨的宝贵时间全放在我们家里了。 

  我不是没良心,老实说一句,我与妹妹并不需要阿姨,都这么大了,自己难道不能照顾自己?但是她坚持要天天来督促我们。头三年是感激,后三年觉得讶异,现在颇认为她多余。 

  尤其是妹妹,根本与她合不来。 

  妹妹很刁钻,小姐脾气重,因自小没有母亲,父亲非常宠她,予她很多自由,所以对阿姨到现在还管她头管她脚的,表示非常不满,形诸于色,就差没开口。 

  我时常劝她,“阿姨是长辈,花了很多心血在我们身上,不得对她不客气。” 

  妹妹说:“在我们身上花心血?恐怕不对呢,她连爸爸都一样管。”妹妹学阿姨那语气:“‘力军,昨天晚上你在哪里?我等到你十一点钟还不见你人!’关她什么事?连阿英阿珍都看得出,这些年来,她在我们这里耗,不过是看中了爸爸。” 

  “不要乱讲好不好?”我推她一下。 

  “怎么不是?我们小的时候,她来相帮,还有个道理,此刻我们都快要嫁人了,她还一个人来乾坐,叫佣人把她当太婆似的服侍,这又是为什么?” 

  我笑,“你要出嫁了吗?恭喜恭喜。” 

  妹妹瞪我一眼。 

  我不会对阿姨这么反感。 

  至于妹妹,她的遭遇不一样,不知怎地,性格特别反叛,作风特别新潮,念的是国际学校,与洋妞混久了,十四五岁就开始化妆穿高跟鞋,所以阿姨跟她吵了又吵,两个感情不佳。 

  至于阿姨。 

  我怎么形容她好呢。 

  开头她是个活泼温柔的少女,母亲比她大五岁,很爱这个小妹,两人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她受很大的打击,当时我与妹妹的确还小,如果父亲即时娶继母,我们不一定应付得来……我认为阿姨不是没有功劳的。 

  错是错在后来她并没有功成身退,反而在有意无意间暗示要父亲报答她,这多么令人为难。 

  所以说欠下人情债是最痛苦的事。 

  父亲即时给她一笔资金,助她做小型老板。但日子过去,她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她乾脆以半个女主人自居,盘踞我们的家,每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都要得到她的批准,要多烦就有多烦。 

  本来她也有男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但在头三年中她就把这两者都放弃,“侵略我们的家,还想当我们家的轴心”,这是妹妹的话,虽夸张一点,也形容得很逼真。 

  可是我知道阿姨的心愿很难达成。 

  她虽然长得不难看,年纪也不算大,但父亲心目中的女人不似她。 

  爸爸不止一次同我表示,她最欣赏母亲的幽默感。近年来,他又添增一项条件:女人要有知识。 

  阿姨两项都不及格。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为我们牺牲掉,但是这种牺牲是不必要的,自发的,我们一家三口并无要求她这么做。 

  渐渐阿姨变成一个笑话,谁也不对她认真,她爱来坐著,大家随她去,她不来也无人问津,于是她更加鼓噪,我们更加冷淡,整件事是恶性循环。 

  她才三十四岁!可是语气跟老婆婆一样固执横蛮。 

  有时我也同父亲讨论她,我的意思是:“其实外头的世界很大很美丽,我实在看不出为什么阿姨定要黏在我们家,对她自己不公平。” 

  父亲说:“她与你母亲有很深的感情。” 

  “母亲已经过世很久,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 

  “你劝劝她,这屋子里三个人,数你最与她谈得来。” 

  “现在也不了。”我笑,“不过比起妹妹,总好一点。” 

  父亲微笑。 

  阿姨越来越苦涩的原因是父亲越来越轻松。 

  我知道父亲有女朋友。 

  那位小姐姓辜,今年三十岁,他比她大十年,但是外型很相衬。 

  那位小姐很能干,廿四岁毕业回来,短短几年间,已为自己在一间美资银行打下基础。父亲与她很谈得来,常常约会,并且拍过照片,取回给我看。 

  “喜不喜欢?” 

  我与妹妹争着看。 

  妹妹立刻大声说:“喜欢──你们几时结婚?” 

  我与父亲会心微笑。妹妹想爸爸快快结婚,赶走阿姨。 

  辜小姐笑容很美,一看就知道是个开朗活泼的时代女性。 

  我拿看她的照片问:“什么时候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时机尚未成熟。”父亲说。 

  “啊,是吗?”妹妹失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也十八岁吧。”父亲微笑。 

  “要等我出国读书,好成全你们二人世界?”妹妹问。 

  父亲默认。 

  “也对,”我赞成,“为我们寂寞了那么多年,现在是得为自己打算一下。” 

  “亦有一个人寂寞了许久,听到这个消息会大叫大哭。”妹妹拍手。 

  “妹妹。”我阻止她再说下去。 

  “怎么?说错了?”她不服气。 

  “你别向她透露这个消息,我相信爸爸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正式向她宣布。” 

  妹妹向我眄眼,“当然。” 

  父亲说:“你们两姐妹要尊重阿姨,你们实在蒙她照顾过,在你们母亲去世的头三个月,每天晚上都由她哄你们入睡,妹妹那一夜不哭哝妈妈……” 

  我不出声,妹妹也略觉内疚。 

  父亲叹口气,“好了,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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