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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 作者:朱砂-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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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绣一怔,伸手拂开纸灰,却见灰烬里一样东西泛着微光,正是那画上的鹿蜀,原来这一大张宣纸,空白的地方全都烧光了,偏知白画的地方丝毫无损,如今那寸把长的小鹿蜀安然无恙地躺在纸灰里,比用剪子剪下来的还齐整。文绣不由得破涕为笑,连忙捧在手心里:“可吓死奴婢了!”
    知白嗤笑:“借灵画出来的物件,岂是普通烛火能烧得掉的?”
    文绣紧紧捧着那薄薄的小纸片,闻言忙问道:“既是烧不掉,又如何烧烙到身上呢?”
    知白又打了个呵欠,他是真累了,不怎么愿意再跟文绣说话,随口道:“所谓烧烙,并非真用火烧,而是刺肤出血将纸贴上去,其灵入体,痛如烧烙。烧者,血燃也;烙者,深入皮肉也。”伸出手来,“给我罢,明日见了陛下给他佩在身上便是。”
    文绣哪里能给他,紧紧捧住了道:“这小小一张纸片,陛下也无法佩戴,不如奴婢去绣个香囊,将这纸片装在其中,也方便陛下携带,国师看如何?”
    知白一想也是,遂点了点头,转头扑到床上去睡了。文绣紧捧着这纸片退出内殿,只见天边已然透出一线鱼肚白,正如她的心一般,也看到了光明的前程
    新年第一日,照例是百官朝贺,外命妇们也要入宫向太后和皇后朝贺,宫内宫外都忙得不亦乐乎。今年不同往年,皇上去前朝接受朝贺,连国师也带去了,一时间这后宫里,只剩下贤妃与文充容是没事做的。
    贤妃也就罢了,位份既高,皇上也时常往宫里去的,就是后头选了秀,新进来的秀女也没有进宫就封妃的道理,眼见着至少三五年是不必愁什么的,倘若再能生下一子半女,就更不必担忧了。倒是文充容,由昭容而充容,内里的事儿宫人皆知,明白是失了宠的,除非是时来运转咸鱼大翻身,否则新进的秀女们一到,只怕就没她什么事了。宫里这些人个个眼尖得很,故而这一个新年,文充容那宫里是最冷清的。
    “这茶水都凉了,大冷天的你上这个冷茶,是想冻死我还是怎么着!”文充容劈手将一个茶盅掷到小宫人脸上,尖声斥骂。
    小宫人跪在地上直哭。做主子的不受宠,下人更是没脸。文充容这宫殿本来就偏僻,要用热水还得到隔了两三条夹道的地方去提,纵然那水是滚烫的,提回来也要凉些,更何况烧热水的宫人也捧高踩低,给她的都是滚过了要放凉的水,等提回来沏了茶,不凉才怪呢。
    “充容这是怎么了?新年头一日,各宫都张灯结彩图个吉利,充容怎么倒打骂起自己的宫人来了,也不怕晦气?”文绣笑吟吟地打帘子进来,手里捧了个小香袋儿,声音温软,话里却带刺。
    新年为图吉利,别说大年初一了,就是正月里都不大打骂宫女,就是怕宫女们哭哭啼啼的冲了喜气,似文充容这样又骂又砸的,别说自己宫里的喜气要被冲了,就连整个皇宫都觉得不吉利。文充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气急了也就顾不上,横竖在自己宫里,想来也没人敢报给皇后或太后知道。没想到文绣这时候跑了来,还这般语带讽刺,文充容的气都憋了好几天了,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一抬眉毛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文绣姑娘,今儿国师在前殿呢,文绣姑娘怎不跟着去,好歹也能见皇上一面。”
    文绣含笑道:“皇上那日来观星台就说了,前头有文武官员们呢,不叫奴婢过去。”文充容是想说她被贬到了观星台去?真是笑话,在观星台能见到皇上的时候,不比她这冷宫里多得多了!
    文充容气得红了眼,咬牙冷笑道:“既这么着,文绣姑娘该在观星台老实呆着才是,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文绣含笑将香囊送上:“这里头是奴婢央着国师写的福字,送来给各宫娘娘们佩戴。贤妃娘娘那里已经送过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还要等朝贺完了才好送过去,就先来了充容这里。这香囊是奴婢的手艺,因是才赶出来的,充容别嫌粗陋才好。”
    这分明是说给文充容的就是个拿来凑合事的,文充容积攒了几天的怒气冲头而上,不假思索地抓起手边的茶碟就掷了出去,文绣一躲,那茶碟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文绣似乎被吓着了,脚下一软竟跌坐在地上,手恰好按在碎瓷上,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手心被划了一道大口子。
    旁边的小宫女吓得不行,赶紧上来搀扶,文绣脸色惨白,一边叫她不要害怕,一边用流着血的手伸入怀中要摸帕子,但她把手伸在怀里摸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惨叫一声,飞快地把手抽了出来。小宫女一眼看过去,只见那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此刻像鸡爪一般佝偻在一起,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渗,文绣用另一只抓住手腕,似乎是想要藉此止住那钻心的疼痛,却徒劳无功。她凄惨地尖叫着,先是支持不住蜷缩在地,之后甚至忍不住打起滚来。
    文充容也被吓得不轻。开始她还以为文绣是在装模作样,直到看到那只已经有些变形的手才发觉不对。那只手上的皮肤仿佛被烧焦一般由白转黄,又由黄转黑,文绣惨厉的尖叫听在耳朵里如同厉鬼夜号,明明是大白天,文充容却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抖着手叫宫女:“快,快把她拖出去,请御医!”
    御医可不是谁都能请的,按说文充容的位份倒是够的,无奈她不得宠,今日偏偏又是大年初一,若不是要命的大事,谁都不会在今日请御医,故而这一头人去了御医院,那一头太后已经叫芍药过来问话了:“可是充容有什么不适?”
    文绣已经叫得喉咙都快哑了。她自以为也是吃得起苦头的,入宫做宫女,谁不是从苦里过来的,小宫女们要伺候大宫女,大宫女要伺候主子,别说犯了错要饿饭、打手板、提铃、打板子等等不一而足,就是没犯错,给主子守夜、伺候也不是什么舒服的活计。可是她实在错料了这小小一张纸的烧烙之苦,竟似是一块烙铁粘在手上,摆也摆不脱。那烙铁里还有无数把刀子,一下下都在往深里挖,似乎要把她的血肉全挖出来,再一点点烧焦成灰。
    文充容指着文绣:“是,是她!她——臣妾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她是真弄不明白,文绣满地打滚,三四个宫女都按不住她。芍药见势也吓了一跳,顾不上别人,连忙先去回禀太后。
    太后正在寿昌宫里跟几个年长的外命妇说话。她其实不是个善于应酬的人,虽然人都捧着她怪舒服的,可话说多了也有些厌烦,听了芍药在耳边低声说话,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新春就在宫里闹成这样?难不成是见了鬼了!”
    这话听得下头的命妇们脸色都不大好,哪有大年初一把鬼挂在嘴边的?这些人都是人精子,当即便有人以年老体衰为由起身告退,太后也并不留,打发了人便沉着脸向芍药道:“把人都给哀家带过来!”
    芍药再去的时候文绣已经缓过了气来,虽然折腾得冷汗透衣满面涕泪,但那彻骨的疼痛已然消散了。芍药叫人拿个暖轿来抬了她,她便在轿子里胡乱理了理头发抹了抹脸——她要楚楚可怜,可不能肮肮脏脏的招太后厌恶。低头看看掌心,手上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吹弹可破的纤柔白腻,只留下未干的血渍,掌心里印着一只寸把长的鹿蜀图案,身上的条纹油亮亮的,还轻轻抬了抬前蹄。文绣猛然攥住手,欢喜连胸膛都快冲破了——成了!
    “什么?”太后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听什么神鬼故事,“你说这个叫什么?”
    “此物名为鹿蜀。”文绣跪在当地,声音因为嘶叫太久而沙哑,脸色苍白,头发里还浸着汗水,乍看也像纸剪的一般弱不禁风,“昨夜国师听太后说皇上子嗣不丰,便提到这鹿蜀之皮毛佩于身上可宜子孙”将知白所说的话一一说过,“因皇上龙体不可伤损,便命奴婢将此物置于香囊之中供皇上悬挂,又亲手写了几个福字给各宫娘娘。”这福字却是她今日一早求着知白写的。
    太后听说宜子孙的话,眼睛顿时亮了:“那如何不快送去给皇上?”
    文绣一头就磕下去:“都是奴婢糊涂!当时被碎瓷割破了手,只想着去摸绢子,却忘记这东西见不得血,一见了便烧烙进血肉里去如今想来,幸好是烧在奴婢手上,若是烧在皇上身上,可怎么好”
    文绣在文充容殿里的惨相,已经有被吓哭的小宫人作证了,太后一时间脑子都昏起来,不假思索地先是一个茶盅就摔到了文充容身上:“若不是你,何至于毁了这灵物!来人,传哀家的懿旨,贬文充容为才人,正殿她住不得了,迁到偏殿里去!”
    文充容脸都白了,跪下去不停地磕头:“太后饶了臣妾吧,臣妾实在是不知道啊”都是文绣这个贱婢,竟这样害了自己。别的事也就罢了,若是害到了皇上的子嗣,太后那就是不管不顾了。
    文充容的心腹宫女也吓得面青唇白,忽然间眼前灵光一闪,捉住了方才文绣说过的一句话:“太后娘娘,国师不是也说过这物件烙在人身上更为有用?如此说来,这灵物并不算损毁了呀!”
    文绣伏在地上,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所有的苦痛都是值得的,终于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太后怔了怔,想了想才陡然明白过来,连忙对文绣招手:“上来让哀家看看!”
    文绣膝行两步,将手伸过去,掌心上那只小小的鹿蜀恰在这时候晃了晃脑袋,看得太后惊呼出声:“果然是灵物!”再看文绣的眼神就纯是热切了,“你也伺候皇上不少时候了,先做个婕妤罢,若是能为皇上生下子嗣,哀家作主给你提位份。”
    “奴婢——奴婢出身卑贱”文绣心里已经欢喜得几乎要大笑出来,脸上却仍旧一副惶恐之态。
    “你能得这灵物,必是个有福缘的,出身也不算什么,能诞育龙子才是大功。”太后看着那长在皮肤上却仍旧会动的鹿蜀,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抱上孙子了。
    “可奴婢怕——”文绣咬了咬嘴唇,她的嘴唇早已经被自己咬破了,血迹还残留在唇角,看着份外可怜,“这些事总归不是正途,若传出去,就怕外头不知内情的,要说皇上信鬼神入了歧途国师虽好,可前头还有个外头只知道国师,哪儿知道如今的国师跟从前的国师是不一样的呢”
    太后悚然一惊:“你说的很是,这些事是不好传出去。也罢,此事不许再提起,只说哀家瞧文绣是个好生养的,又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知根知底,就指了给皇上做婕妤罢。”
    “奴婢谢太后。”文绣一个头磕下去,全身都放松了——终于,她终于成功了,有太后看重,有国师亲手画下的灵物保佑,她又熟悉皇上的性情,有什么理由她不得宠,有什么理由她不能怀上龙种,有什么理由她不会一步步往上走呢?没有,一切的阻碍,都没有了
    
    56、有孕

    对于文绣是怎么忽然由宫女直跳到宫妃的;知白真不知道。
    太后在这件事上难得地周全了一把;将当时目睹的几个宫人全部赏了哑药;打发到浣衣局里当差去了。文充容被贬成了才人;又迁去了偏殿,身边的心腹统统没了;太后指派了两个面目可憎的老嬷嬷,将她看得牢牢的;连房门都难得出来,更别说去外头乱讲话了。
    至于皇后那里,倒是知道了真相;但一样是缄口不言。她比别人更希望这件事不要传出去,否则人人都会说,一个宫人就有这样的福缘得国师亲手画下的灵物保佑,那她这个皇后呢?这样的福缘,她一个皇后都没有,这个宫人得有多尊贵才能有呢?若是这宫人生下了皇长子,会不会有人以此来动摇她的皇后之位呢?
    因为以上几个原因,宫里对于又多了一位宫妃,人人都很低调,唯一例外的是彤史局,这些日子,但凡皇上来后宫,不怎么去观星台了,除了皇后宫里每月初一十五过去,其余的,都被新晋的绣婕妤占去了。
    “皇上今日没进后宫?”知白从高台上打坐下来,天色已然将黑,色香味俱全的六道素菜已经摆到桌上,送膳食的小中人正往外盛粥。粥是江南胭脂米,汤盅盖子一掀开,就有稻米天然的清香溢出来。主食是柔软喧腾的小花卷,手指一按一个窝儿。六道素菜全是当季的鲜菜,水灵得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还有两碟精制的小腌菜,透着酱香味儿。观星台这边的饮食瞧着简单,其实一点不比得宠妃嫔们的膳食粗陋,要知道荤菜做得香不难,要把素菜做得让人食指大动,那才是真本事。
    “皇上来了。”小中人从提盒里又拿出一把乌银小酒壶,“这是西北上贡的葡萄酒,皇上特意叫冯公公送来的。皇上去了留香殿了。”
    留香殿,这名字最近常常都在知白耳朵边上来回地响,留香殿里头住的是绣婕妤,最近宫里最春风得意的人。算一算,这名字已经响了有两个月,齐峻也差不多有两个月没怎么踏足观星台了
    知白有些无聊地戳了戳盘子里的菜,陡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恹恹地随便动了动筷子就推了碗:“罢了,端下去你们用了吧。”
    小中人吓了一跳。虽然他听说过修炼之人是能够辟谷的,可是知白无论是做仙师的时候还是成了国师都颇有一副好胃口,每天除了打坐吐纳四个时辰之外还要打两趟五禽戏,另有读书写字时辰若干,故而国师是一天三顿斋饭还要外加午后一份小茶点,从来也没见过他这样没胃口的时候:“国师可是觉得身上不适?”
    知白自己摸了摸脉门,又暗自运气在体内行走一周天,摇摇头:“并无不适。”
    “可是——”小中人看着几乎没动的饭菜,十分紧张,“不然还是请御医来诊诊脉可好?”皇上的妃嫔都因为说了国师的坏话被贬了位份,他一个没根的奴才,若是伺候不好只怕脑袋都没了。观星台的差事好,月例丰厚事情还少,国师更是极好伺候的人,用不着提心吊胆过日子,若是因为不用心被换去别的地方,再想找这么舒服的差事可就没有了。
    知白觉得自己并没生病,可是又确实觉得没什么胃口。老实说,他没胃口的时候委实寥寥无几,从前在山中,师父做的清水煮白菜他都能吃一大盘,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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