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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寄 作者:岁惟(晋江vip2013-12-06正文完结)-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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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
跪直了身子,第一下板子便落到背上。王府的家仆对芜萱这个不得宠的庶女没多大顾忌,下手不留情面。肩胛骨像是被震碎了般,疼得抽了一口冷气。骨头碎裂般的疼痛还没有缓过去,第二下已落了下来,沉闷的一声,另一边的肩胛骨也猛地一折。
十几下之后,那折裂般的痛楚麻木了许多,皮肉连带着骨头都火辣辣地疼,鼻翼布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额上滚烫的湿汗淌下来,蜿蜒脸上。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个口子,仍死死地抵住下唇,强把已聚到眶中的泪水逼回去。已经这般狼狈了,不能再落笑柄。
再一记重板,跪直的身子终于受不住,往地上倒去,颧骨撞上冷硬的地面,与背上遥相呼应似的,痛得眼泪往外一溢。紫微垣的时候受雷刑,冒着火星的电闪一道一道劈身上,怕也没有今日这般痛。
死咬住唇,听凭血腥味盈满喉间,伏地上的身子已无力起来,垂地上的手掌渐渐攥成两个拳头。
忽然,掌心的力道被什么一松,像是被握住,传来一个温凉的触感。气若游丝地侧了侧眼珠子,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扣住了发白的五指,大脑见到那手的主时停了转,背上落下的板子也像是感觉不到了一般。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像是蓄了多年的积洪,要一次迸发。
白慕的身影半透,没有现形,掌心里安稳的温凉却真实得可触摸。他一双眸子沉寂如夜,脸上阴沉得可怕,安安静静地紧握着的手,一言不发。那目光深邃若渊,冰冷的气息即便隔着层仙障也能触碰得到,落狼狈的脸上,却是一湾深沉的柔色。
有许多话想与他说,有许多话想要问一问他,可昏昏沉沉的脑子被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痛绕住了,什么话都想不起来。
他定定地凝视着。却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渐渐地大脑愈来愈浑,眼皮直往下沉,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醒来时,眼前是芜萱闺房里熟悉的幕帐。夜色还未散,淡黄的轻纱拢昏暗的光线里,朦朦胧胧的。六王爷对这个女儿还不算赶尽杀绝,就算软禁还是扔进了她自己的闺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全王府一个颜面。
房间里有走动的声音,以为是潇潇,便唤一声:“什么时辰了?”声音虚弱。
“寅时。再睡一会儿罢。”清寂的声音。
一怔,想要起身探一探,一动却扯了伤处,浑身像是散架般地疼。
白慕走到床边,把伸出锦被的手慢慢放了回去。
下意识地缩回手,偏过头有些不敢看他:“怎么现形了,有进来看见怎么办。”
白慕低笑,声音微哑:“房门落了锁,没有会来探视。”
也对,六王爷这么个狠心的爹,自然不会让芜萱行动自如。恐怕这时候连潇潇都被隔了房门外,不允探望。
眼泪莫名地湿了半边脸颊,才惶惶然抹去水泽,翕动嘴唇:“以为再也不想见了。”把脸往被子里又埋了一埋。
白慕撩开被沿,扶正的脸,替捋顺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这么委屈?”
“……”
“想见。”极轻的一声,斩钉截铁,“很想。可惜见了又后悔。”
咬住结了痂的下唇,泪欲盈掬:“那还这里做什么。”
他握着的手侧身俯下,温热的吐息拂耳边:“见了也不能帮,只好多看几眼。”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入脖子里,湿了中衣。咸湿的眼泪碰到伤口,锥心刺骨地疼。痛得皱紧了眉,声音也带出几分咸苦:“总是捉摸不透,究竟怎样想。这么不了解,不及书墨甚至不及身边的侍婢。换一个陪罢,白慕。”
“明日再说。先睡。”
☆、第四十五十章
“明日再说。先睡。”
细碎的疼痛揉成了丝;无缝不入;像是皮肤上缝了层痛楚织成的网衣。听到这一声;心里不甘愿地纠结了一阵;便也真听话沉着脑袋意图入眠。可身上疼得厉害,愈睡愈清醒。
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了半宿;心头空荡荡的;不知是焦躁还是恐惧的情绪霸着识海。被夜风一拂,干脆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处,有另一双沉静的眼睛,淡若月魄。见醒来;他神情一敛;目光里揉了丝复杂神色。
被注视得面有微红,喃喃道:“睡不着……”
那目光仍是静静的;微尘浮动。
“能不能……陪陪。”鼓着勇气轻轻拉住他的手。
“罢了。”白慕回握住,侧身身边躺下,眼眸中有安慰之色,“还想留王府?”
委屈又歉然地垂了垂脑袋,不敢看他近咫尺的脸:“……”仙身下凡,只要言一声放弃,随时都可以回三清境里。可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又怎么能这般容易放弃。
“不是要归位。”他淡声道,“替芜瑾顶了罪,以后如何打算?”
芜萱的这副皮囊还得继续顶下去。女子的名声最要紧,芜萱王府里地位本就不高,如今又被这般自毁清誉,往后的日子恐怕更加难过。总不能永远待房中不见他。
无奈道:“还能如何打算。唔,芜瑾回府了没有?”
白慕轻轻嗯了声,目若澹波:“什么时候才能关心些自己的事?”
“的事没什么好关心的……”芜瑾还有两月便会嫁去安淮联姻,充其量不过受个两月的冷眼便是,左右不会少几斤肉的。
他环过的肩膀,把揽进怀里。脸颊紧紧贴上一副温凉的胸膛,依稀听得见沉缓空寂的心跳声。头顶的声音淡淡的,仿若一句寒暄:“关心。”
身上不剩多少力气,安安分分地靠这副怀抱里,闻声微怔:“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以前以为能发现,现觉得还是说给听比较方便。”总结起来便是,对绝望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气恼地捶向他:“……会不会安慰啊!”
“不会。”他低低笑了声,“以为是该安慰一下。哪知道心里,只要一走了之就可以推卸责任。”
“……是怪?”
“是。”他阖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低絮着,“本来想不再管的事,但那样就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岂不是很亏。”
心中像是一搅,百味杂陈。翕动唇,嗫嚅着:“从来不让了解,怎么知道……”
“自明日起,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他笑得轻如风絮,“先睡。”
有了这一句诺,不知是否是潜意识作祟,第二日醒了个大早。晨光暖阳,拂身上暖融融的,像是一张极轻柔的绒毯。
仙体比凡体恢复得快上许多,勉强已能下床洗漱。房里除了以外空无一,盈室的日光照得通壁敞亮,昨夜的一切像是一个真实的梦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潇潇拎着个食盒,小小的身子绕过房门到面前,见着,噙了一包泪:“二小姐!”泫然欲泣。
难得还有个婢女对芜萱一片忠心。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她抽抽搭搭的肩:“没事,这不是好好的?”这一拍又扯了背上的伤处,皮肉断裂般地疼,吸了口冷气。
潇潇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噎着声:“是王爷错怪小姐。小姐当日明明是从奴婢这听来的消息,怎么会是小姐要私奔,大小姐反倒是无辜的了呢?一定是王妃娘娘算计小姐,娘娘她欺太甚……”
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道:“此事是罪有应得,万不要与旁胡乱编排。看,他们这不是让给送饭来了吗?”
潇潇忽然止了哭声,睖睁着眼将瞧着:“王爷他本来是要禁了小姐的饮食的……是小姐未婚夫婿听说了这桩事,向王爷道明了要提前婚期,还说不意过去的纠葛,只望王爷不要苛责小姐。”
晴空降下一道霹雳:“什么时候有的婚约?!”
潇潇眼眶通红,茫然地看着:“今年岁初订下的姻亲,小姐不记得了?”
怎么会记得!揉了揉额角:“婚期是何时?”
“下月初二,日子紧得很,王府里的绣娘已赶小姐的嫁衣了。”
掐指一算,只剩下十日了。心头计较一回,除了出嫁以外,果真再无其他令芜萱脱离王府的法子了么。
潇潇对芜萱忠心耿耿,说几句话便要落泪。颇费了一番唇舌才将她送走,口干舌燥地回过身,四仙桌边不知何时已添了个。白慕端详着茶杯,手边一张薄宣,上搁一小毫,面有不豫。
压了压惊,走过去坐对面:“是安排的?”
白慕敷衍似地应过去,一手执杯,一手将宣纸推到面前。
“这是?”拎起一角置于手中,上头空白无一物,闲着的手够向茶盏。
“不是怨不让了解?那就好好补课。”他神色严肃,像是个授经的先生,正训斥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子。
“……”端起杯盏喝水的动作一滞,刚入喉的一口水险些被呛得喷纸上。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王府身处繁华喧闹的琅嬛城,闺阁亦非清雅书室。从辰时到日暮,紧闭门扉,窗外花苑中的芭蕉阔叶青绿,送出几声清稚鸟啼,竟也能觉出几分深山隐读的味道。
耗了十余张白宣,将他的衣饰饮食起居嗜好都记了个遍,其中不乏记下一项时忽然生出的好奇之心。
譬如:“莲子羹放不放冰糖?”
白慕:“不放。”
“……原来爱吃苦。”
蘸着墨,纸上记下一笔。这个幼稚的法子其实也不无趣味,至少可以满足的捉弄心。于是,下一个问题:“觉得书墨好看还是尘月好看?”
“……”
“一定要选一个!”
“……”
白慕寒着脸,冷冷看着,目光如一柄细银柳叶刀剐过来。连忙噤声,他回答问题的诚意一点都不高!
轻咳一声,把下一张宣纸摊平,笔杆子抵着下巴想了许久,才问道:“唔,祁连山上说过的话,后来为什么又反悔?”
“……”沉默良久。
微恼,用笔杆戳了戳白慕的衣袖:“这个也不肯说?”
“没有反悔。”白慕目光疏淡。
气呼呼地斜睇他一眼:“让忘了,还说没有反悔。”
“太微垣的主位,要迎娶书墨。这是师尊的规矩。”他眼眸深寂,念着一条天纲地纪般的科律,又补充道,“会让扶柳接替。”
不知为何,听到扶柳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总有些异样。怔了怔,大脑似乎还未缓过来。所以,他那时并不是……并不是,不喜欢?
又是良久默然。
白慕侧头望了眼天色,夕辉掩云层里,将要收尽了:“到这里罢,去休息。”还没能反应过来,双腿便离了地,被他横抱着绕过了屏风。
下意识地搂紧他,红着脸惊呼道:“又不是不能走路!”
白慕逸出声讥讽的轻笑:“怕什么羞。伤重不支的时候抱过,昏迷不醒的时候抱过,全身只披一条袍子的时候也抱过,唔,那袍子似还是的。”
“……”他的脸皮是什么时候这么厚的?!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决定装死。
一问一答的授课只进行了五日,这五日被他当作重病患者般照料着,以至到后来连下床走路都犯懒。如梦时习惯了紧抓住他的手,握着温凉的体温才能换一寝安眠。如此,即便离群索居,心里竟觉得从未有过地欢喜。
数日后,冷清的院落里不断涌进来各式等要挑婚礼上要用的物事,白慕也就神出鬼没,再未现身。
虽则用的是两个凡的名义,却也是头一回实实地出嫁。闲来无事,挑选时便格外着紧些。头上的金钗花钿,手上的臂镯腕钏,皆亲自挑拣。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凡间的婚嫁乃生大事,婚俗礼仪要繁琐得多。潇潇并着几个老婢灌了大堆的“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与听。听一半记一半,连着五天下来也心里滚熟了。
六王妃携着侍婢们来看过一眼,捎了些礼物,算是嫡母的问候。可从眼神到语调却都是夹枪带棒,假意亲厚。近来心情甚好,无所谓她的冷眼,秉着做神仙的对凡的慈厚,对她笑容颇佳。
数着日子,终于到了初二这一日。
白慕托的是一个富贾公子的假名衔,姓温,名衍,字清之。十日前突发隐疾归天,白慕承了阎王爷的情,留下了温衍的肉身,以配合这一场戏。
温衍的皮囊清俊温润,凡看来,已算是极惹桃花的了。可教看来,却太显小气,沾了俗世的凡尘味,丝毫没有白慕的清冷凛然,像是昆仑之巅的一抔寒雪,屹立于山便是无上的凌厉清威,纵身于海便是万古的翛然尘外。
王府的门匾上悬了喜绸,锣声鞭炮声里飘然目送喜轿上路。清静了许多天,难得有这般喧闹的时候,起初还轿里偷偷撩起盖头,隙开轿帘的缝向外头瞧热闹。下轿后却被各式繁琐的礼仪惹得浑身酸痛,前几日受的伤被这么一折腾,更添疲累,拜完堂后像是散了架一般,潇潇的搀扶下回喜房歇息。
却是躺也不能躺,靠也不得靠。坐床头打盹,坐姿每每一歪,潇潇便扶住,语重心长道:“小姐,不吉利啊!”
被折磨得心烦意乱,面前遮的红盖头又极为碍事,扬手就想掀——却又被潇潇眼疾手快地拦住:“小姐,不吉利啊!”
不吉利个鬼啊!彻底绝望,坐立不安地问:“白……咳,温衍什么时候来?”
潇潇嘻嘻笑道:“小姐莫急,姑爷正招呼客,马上就来了。”
被她语调里的揶揄惹得头痛,手下意识地又想揉揉发疼的额角,盖着喜布又揉不成,只好焦躁地放下手来。
潇潇见状,又是娇声一笑。
“……”方想出声说她几句,耳边却传来一声推门声。一愣,到嘴边的话也忘了干净。
☆、第四第十六章
头顶红绸被挑开的一瞬;双目有些不适应光线;眼睑不住地下敛。幸喜房里光线昏暗;惟余红烛摇曳;目所能及之处红彤彤一片,门上窗上贴的喜字映着胶白的窗户纸;连投进来的月光染了朱红。
潇潇身后的婢女托着个金纹的木盘;上头搁了两个合卺杯。挑开红绸的面上浮了莫测的笑意,取过一个斟满酒液的杯子,微微往上一提,似是淡淡的催促。
白慕他顶着这一张陌生的面皮;让好生不习惯;那执杯的手势却与他平时别无二致。夫子教采灵药,说是有灵性的草药最是矜贵;须雨露之后新阳初升时掐茎而得,半分轻不得,半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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