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怪谈 作者:宋昙(晋江2014-01-18完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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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出更为残忍的话，“俞凤箫，你不是很爱我吗？难道你不希望我过的舒服一些？还是说……你要逼我回去？如果你一心逼我的话，那么你也不是真心恋慕我，说不定也是在利用我，那就不要怪我狠心了——我一定杀了你，绝了后患！”
　　凤箫每听得一句，便心痛一分，待狄燧说完，她已觉得呼吸困难，心痛如割。她静默片刻，心神稍定，随即立起身来，将避雨珠握在手里，递给狄燧。但见她虽面色苍白，却犹然微笑地说道：“既然你觉得在这里过得很好，那我何必一味逼迫？不过……你不能逼我放弃。从今以后，我也要在这冥界深处住下！你在这里待一千年，我便等一千年。你一千年不回心转意，我便一千年不离此地！”
　　狄燧没有收回避雨珠。他只是声音平静地说道：“纵是痴情，也是惘然。我心意既决，便不会改变。即便你愿意枯老于此，也与我毫不相干。”说罢，他一挥袖，身形已然不见，只余轻烟浊雨。
　　凤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手中的避雨珠。由一介凡人乍然变作天界上神，前世的重重羁绊压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由得有些惶恐失措。几千年的漫漫年华实在太过厚重，两个人的相爱相守也变得格外艰难，她这时候才知道当年大明宫里的日子有多简单。
　　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雨还在下着，洞穴外的天却已然亮了。
　　她靠着冰冷的壁坐下，避雨珠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温暖，仿佛当年的狄燧一般，依偎在她的身侧，予她心安。凤箫缓缓地合上双眼，茫茫然之中，仿佛又看见那一年——
　　那一年，她被父亲送去金缕城二舅府上暂住。等到再归来时，她从马车上欢欣地跳下来，迎接她的却是父亲残缺的尸骨和依旧沉睡不醒的母亲。顷刻之间，天翻地覆。
　　她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原本以为所谓神仙妖魔不过是坊间传奇里的虚构之说，却没想到它们真的存在。而且，在它们面前，她是如此渺小。
　　而现在，她竟然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滔天神力，高贵尊位，她有时候会害怕地问自己——你到底是谁？
　　是金盏？还是张仪歌，或者高太妍？她到底是谁？她的每一步路必须按着既定的轨迹走吗？她不愿意。
　　她是她自己——俞凤箫。她厌恶被宿命摆弄的感觉。
　　正思及此，凤箫骤然之间感到手中一热，低首一看，那把华美不凡的宝剑竟又出现了，此时此刻光华灼目，锋芒尽露。她正在诧异之时，却见迟秀韦急匆匆地闯入洞穴之中，他眉头深锁，语气急促，说道：“凤箫，那女人骗了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做好心理准备……


☆、迟四尘殇

　　（八）迟四尘殇
　　凤箫并没去想为何迟秀韦会出现的如此之快，她立时站起身来，握紧手中剑器，问道：“寇素蝶？她又做了什么？”
　　迟秀韦沉声道：“那些狼虎之辈完全没有救治衮衮和哪吒二人的心思。他们囚禁了衮衮和哪吒，还意欲抢夺哪吒的宝器。哪吒本就受了伤，被他们虐打之后，如今更是伤势加重，情况不妙。衮衮又是凡人，若是死在了这冥界深处，就会灰飞烟灭，连一魂一魄都不可能留存。幸好……柳贞似乎逃了出来。”
　　凤箫不由得恨声道：“都怪我轻信了她！若不是我，衮衮和哪吒也不会遭受此劫。寇素蝶，我必定饶不过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眸凝视着迟秀韦，问道：“迟四，你告诉我……我的法力，足不足够救出他们？”
　　迟四低声道：“怕是不足。金盏……金盏她的神力在你身上刚刚有所显现，而你又并不知道怎么运用她的神力……凤箫，你且不要鲁莽，更不要责怪自己，不如等到天再黑了的时候，让我去夜探一番，察看个究竟。我已如此落魄，出了事也不要紧，但你绝不能出事。你是四神之首……”
　　凤箫竭力使自己心神平定，随即略有些恼怒地打断了他，“这些话暂且不提。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营救哪吒他们罢。我们形单力孤，想要敌过那群人实在艰难。”顿了顿，她冷静下来，道：“哪吒传来的信里可曾提过别的什么事？”
　　迟四略略回想，又道：“还说明日夜里，那些人会举办个大会。他们要烹了狄衮衮和哪吒，伴酒分食。我们实在时间紧迫。”
　　凤箫沉吟道：“你既然已有了前世的回忆，那你是否还记得，金盏是如何使我手中的这把剑器的？她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招式？上一次我用这把剑时便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亲切至极，虽然我不愿承认我便是金盏，但是……”她微微一叹，接着道：“你和我说一些她的招式，说不定我会因此想起来一些。”
　　迟四闻言，眸中光华暗转。他缓缓说道：“这一柄剑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字能震住它的风华。用剑的人也不需要有什么招式，如果用剑的人心中有恨，剑风便会自然而然地狠厉决绝，如果用剑之人心中怀有不忍，剑风便会柔和无害。你与狄燧对剑之时，我就在一侧观看。你输给他，一是因为你法力尚不够精纯，再便是你心中不忍。”
　　凤箫道：“这样便好了。万一我有性命之碍，这柄剑总是能够护我周全的。此番夜探，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必然不会连累你。若是倒时候出了什么事，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迟四定睛看着她目带焦急的容颜，心中满是说不出的辛酸。强忍着心中不适之意，他缓缓别开头，沉声道：“好。那你便随我一起。”
　　凤箫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迟四却面无表情地说道：“金盏虽已复苏，可你总归还是肉体凡胎，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身体大约是受不了的。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为你打些吃的回来。我不会去很久的，毕竟我们还要去救哪吒他们呢。”
　　凤箫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去。”迟四却缓缓摇了摇头，抬步离去，一袭白衣，渐渐消逝于朦胧雨帘之中。
　　凤箫咬了咬唇，跟了上去。
　　迟四走的沉重，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他执着手中的剑，雪色的长衫与乌黑的长发形成鲜明的对比，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却全然没有痕迹，平生一股寂凉。
　　他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静静地倚靠着，阖着双目。凤箫躲在不远处，无言地凝望着他。
　　迟四薄唇微抿，两行清泪，缓缓自紧闭的双目中滑下。凤箫只以为他是在为了金盏的事难过，却不知迟四真正的悲伤。
　　他之所以这么希望凤箫能成为金盏，是因为他一心渴盼凤箫心中对他再萌生爱意，哪怕一分一毫也好。他无比的后悔。
　　那时，他为了忍住自己吸她血的欲望，违悖心意欺骗了她，却没想到这竟是彻底的错过。他变作白狐，在她离宫途中步步跟随，却只看到她与狄燧相遇，相知，相恋，即便她对他产生了爱意，却也不过是眉妩迷惑之后的结果。
　　他终于决定为了王位舍弃对她的爱意。当那个名叫清平的女人找到他，以逆天的法力来交换他对她的爱意时，他犹豫再三却终是答应。可是那个女人却欺骗了他，她割掉了他的半个心，割去了他对她的所有思念，却不曾给他足够强大的法力，不但使他再一次败给了帝双嵬，还使他实力再减。他还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再度遇到她的时候，他还会再一次爱上她——用他那颗只余了一半的心。
　　是宿命？抑或本性所趋？还是故有的回忆作祟？总之是一往情深，无可奈何。如今他落魄至此，俨然成了妖界的笑话，也唯有待在她的身边时才能心安几分。
　　他手指微微一错，身边的某种屏障似乎霎时间撤去，那些密集的雨丝又落在他的身上。他仰起脸，雨丝和泪水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深深呼吸，强定心神，起身又向前方走去，显见是去为凤箫打些吃的去了。凤箫不再跟随，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自从知道了那些前尘往事之后，凤箫只觉得自己当初会对迟四有些恋慕之意大约也不过是和前几世一样，是宿命所至，是金盏遗留的情债要她去还，而爱上狄燧却不一样，这是她以俞凤箫的身份去做的选择。
　　待迟四的身影不见了，她静静转过身来，正欲走回洞穴，却陡然听见自迟四所去的方向传来一阵女子笑声。这笑声听起来得意十分，不是寇素蝶又是谁？凤箫心上一寒，眉目一凛，紧紧持着手中发热的剑器，向着那方向寻去。
　　遥遥地听见寇素蝶道：“呵呵，没想到这么快便能与公子重逢，方才见到公子的俊朗相貌，翩翩风范，奴家早已心向往之。公子跟着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那女人哪里有我风情万千，勾人心魄？公子不如从了奴家，告诉奴家那女人到底在哪里，这般的话，奴家不仅能饶了公子，还会好生款待公子一番，此后在这冥界深处，绝不会有人找公子的麻烦。”
　　却听得迟四的声音有些吃力地道：“我只恨自己力不如人，不能杀了你这妖精为凤箫报仇！想从我这里知道凤箫在何处——绝无可能！”
　　凤箫大汗淋漓，却只得按住声息，藏在巨石之后，偷偷向外窥去。但见寇素蝶手持着哪吒的那把阴阳剑深深插在迟四的腹中，迟四痛苦的表情扭曲，单膝跪地，鲜血不断外涌，在纯白如雪的长衫上染出一朵不断扩大的血色梅花。凤箫立时怒不可遏，手中的剑器嗡嗡作响。
　　寇素蝶及她的伙伴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寇素蝶妩媚地用手指在迟四的面颊上来回抚摸，柔声说道：“我们的这位俏公子可真是个烈性英雄……哪吒小公子的这柄阴阳剑可不是谁都受得住的，它若是穿过你的胸膛的话，那你不但失了性命，而且将立时灰飞烟灭，连转世的可能也无……与其落得个这般惨淡的结局，倒不如随了我一同逍遥快活。快说，那个女人在哪里？”
　　她说到这里，却忽地觉得身后一阵寒气迅速袭来。回首一看，不禁花容失色。但见苍茫天地之间，混浊雨色之中，一只金光灼目，华贵非凡的凤凰腾天而起，旋天而舞，引颈长啸。凤凰之下，一个面色坚毅的女子持剑而立，眸光冷凝，唇色红艳，细雨过而不沾衣，风度凛然。
　　迟四蓦然露出欣喜之意——这是金盏！是会一心爱慕与他，甘愿为他堕入生死轮回的金盏！
　　寇素蝶愕然道：“你是……你是俞凤箫？你！你不许过来！你若是过来，我便杀了这人！”她说着，手下的剑又深了一分，迟四痛难自抑，喉中一痒，张口便是鲜血。周遭诸人则是目露惊惶，许多人见机逃窜，少数人强自镇定却仍难掩惶恐之色。
　　有人惊叹道：“宝剑无名，金盏凰影。这……这人竟是四神之首，南阶神女金盏！”
　　凤箫冷笑一分，骤然抬剑，姿态飒然地指向寇素蝶。但见剑光四纵，盈盈灼目，直直击向寇素蝶，寇素蝶不禁大惊。眼见着她就要被那剑光击中之时，那剑光却被人用一柄长戟挡了回去！
　　凤箫心痛地看向那个人——狄燧！
　　寇素蝶不禁惊喜，口中柔声唤道：“阿冷，我的好阿冷，不枉奴家待你如此之好！”
　　狄燧没有理寇素蝶，只是看着凤箫，口气之中带着几分得意，“这一次我还是赢了！我的武器，比你的厉害！”顿了顿，他又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不是又要唤我去做什么神君吧？我都说了不愿意了，你何必苦苦纠缠？不是说甘心等我吗？”
　　凤箫凝声道：“你让开。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寇素蝶，血海深仇，不报，则枉为神。”
　　狄燧却不让，“她对我有恩，对我好，那我一定要护着她！你若执意杀她，那我便要让你成为我的刀下鬼！”
　　凤箫眼角泛红，却不再多说，飞身而起，手持剑器向着躲在狄燧身后的寇素蝶攻去。寇素蝶娇呼一声，闪身躲过，连仍插在迟四腹中的阴阳剑也无暇顾及，撒开了手，狄燧立时迎上凤箫的进攻，两个人随即对打起来，均是招式凌厉，不留生机。
　　迟四见凤箫为他而和狄燧打斗，不禁苦笑，气息渐弱，口中的鲜血仍在源源不断地外涌。他咬咬牙，将腹中的阴阳剑拔了出来，瞬时间又是一股鲜血喷出。
　　灰飞烟灭，是不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再也不会重逢，所以她会永远的想起？这般的话，至少他这一生，也不是完完全全地失败，至少做成了这一件事。
　　前生一步错，致世世轮回，世世相错。今生一步错，致时时后悔，时时寂落。如今这一步，倘若能在你心中永久地占得一席之地，便也值了。
　　手执着鲜血淋漓的阴阳剑，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凝视着不远处相争相斗的两个人。说他没有恨过狄燧是不可能的。他确实恨狄燧，他从没想过，几世轮回几生纠缠的爱恋虽厚重如斯，却敌不过这最后一世狄燧的出现。
　　视线渐渐模糊，他渐觉全身无力，连望她一眼，唤她一句，甚至流一滴泪的力气也没有了。
　　狄燧骤然停下手来，看着眸色发赤的凤箫，漠然道：“那人都快死了，你还要打吗？”
　　凤箫这时才从正酣的杀戮中回过神来。她失措的回首，却只看见他凝视着她，唇角噙着微笑，温和柔煦一如当年大明宫中初遇。
　　她失魂落魄的奔过去，眼前似乎有无数时光向她袭来。
　　数百年前风流狂妄的狐王帝羲和，聪慧霸道却情深如许的皇帝拓跋宏，一身傲气鲜衣怒马的少年吕隆……陌生而熟悉的每一个他，都曾刻骨铭心发誓不忘的每一段情，却在这一生这一世迎来了一个悲凉的结局——自此之后，此人此魂，不复存矣！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向冷静自持，八面玲珑的她此时此刻语无伦次，“迟四……别死……不要闭眼……迟四……我我……你再等一等……我逼他们找药去……你不是还要等着金盏出现吗……她很快就要来了……迟四……”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
　　狄燧也觉得心中哀伤之情无比浓重。但他现在是阿冷，不是狄燧，更不是岐燧。他站在凤箫身后，道：“找药去也是没用的。阴阳剑伤他太深，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凤箫听着他的话，心中愈是发凉。她看着迟四苍白的容颜，勉强的微笑，却只能不断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