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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夏夜鬼故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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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掉头对罗意说:“大哥,我跟上去看一看,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去找小马哥吧,我天亮之前自己想办法回去。如果回不去,也不用担心,什么阴暗角落我都可以躲一躲的。” 
   
  罗意拉住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事,彼此有个照应。”
   
  我眼睛盯着那个人的白色背影,生怕跟丢了,说:“大哥,你的事也要紧,我们分头行动。我不会出事的,我是谁呀,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祥瑞,什么妖魔鬼怪敢动我?我自己就是鬼好不好?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跟紧点。姐姐,你跟我大哥去学艺去吧,回头见。”说完扔下他们就走了。
   
  我跟着那个猪八戒,上了堤岸,过了马路,进了波浪大厦的一个门楼,我的心顿时一跳。他住在波浪大厦里?那他的窗户?我再看看他,这个猪八戒,到底哪里好?他转进一个电梯,我也赶紧站进去,怕慢了被关在外头。电梯门合上,他的样子从如同镜子般的不锈钢板壁上映出来,我借着明亮的灯光再次打量他,从发头看到鼻尖,从领口看到胸口,再看他的眼睛。《孟子》上说眸子正则胸中正,我倒要看看这个猪八戒是不是个正气的人。这一看我发现,果然他的眸子的歪的。他歪着眼睛看着镜面里他的头像的旁边,像是在看他身边的一个人。
   
  吓得我呼一下站直了,离他远远的。不得了,这人该不会也有一双阴阳眼吧?除了冷清清,难道还有第二个拥有特异功能的人士?这概率,也太大了吧。
   
  电梯“叮”一下停在十七楼,他出去,我跟上。他空落落的脚步声回响在深夜的楼道里,越发映得我悄无声息。他掏出钥匙来开了门,我吱溜一下就钻了进去,直奔客厅的窗口,往下一看,果然看到渔人码头的龙虾螃蟹缺胳膊少钳子地悬在屋顶上。
   
  这幅画面太熟悉,熟悉到我又惊又怕、又喜又忧。我一定要这个窗口站过很多次,我慢慢回过身,眼睛看见客厅墙上挂着我的一幅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
   
  再没有错了。这样狗屁不通的句子,天下哪里会有第二个地方出现?我想骗自己骗到什么时候呢?我从一见到河里的灯起,就知道是在找我,为什么还会这样质疑它的明确性?我的忐忑不安,是不是只是在害怕它不是,让我这一程的路白走,让我一腔的欢喜成空?还是害怕我记忆中的缺失?我身为鬼,他还在为我招魂,而我却不记得他了。是不是这个真相吓着我了?我那么排斥他,挑他的毛病,是不是在为我自己开脱?原来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我飘过去,右下角的朱文印章上刻的字正是“夏夜”,我在梦中见到过的。夏夜,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他刚才在江边就叫过的名字,他叫她“小夜”。那,我是谁?答案呼之欲出,而我却不敢说。我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我拿什么回报他的痴情?
   
  我看着那幅字发怔,猪八戒也过来看着那字,我俩并肩站着,一人一鬼。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不知道我在旁边。人鬼殊途,阴阳两界。
   
  然后我听见他说:“小夜,你做鬼做上瘾了,不肯回来了?”
   
  他这一句话,就把我吓呆了。我像被武林高手点了死穴,一动不能动,只有听他宰割的份。他在跟我说话,他说“你做鬼做上瘾了,不肯回来了”。他真的看见我了,还是感觉到我了?我连脖子都不敢转向他,呆若木鸡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我呆立在他身边,听任他发落。他不再说话,只管望着那幅字看,看了半天,叹口气,转身向窗台走去。原来他没有看到我,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这才缓过气来,全身能动弹了。我回头看他,他双手抓住窗台,看着外面的乌澧江,那些河灯已经飘得无影无踪,江面上只有灯的倒影,和窄窄的一弯新月。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什么样的痴情和心事交付给流水,都是这样的结果。流水便是时光,时光便是流水。人会死,死便忘,徒让活着的人伤心和惆怅。给人一杯忘情水,给鬼一碗孟婆汤,原来真有这样的东西,事到临头却不肯喝下。
   
  我不知我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我在鬼域徘徊不去,宁可身入黑水河受那万剑钻心的痛苦,都不肯喝孟婆熬煮的一口汤,那我的执着也丝毫不逊于他了。面对他,我不用汗颜,我只需找出原因就好。 
   
  我上前几步,伸手碰他,差一点要碰到,却又放下了。要我和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我还真做不到。 
   
  他站了半天,末了吟了一句诗:“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小夜,你收到我的信了没有?” 
   
  他的信就是河灯吧,他把思念的话用最明显的方式写在长长的江面上,如果他的小夜回来了,一定会看见,一定会回来找他。这样的一封信,这样的一个人,任何人任何鬼都会感动。他一句话说得我肝肠寸断,我柔声说:“收到了,我看见了,我就在你身边。你告诉我你是谁,你告诉我我是谁,我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听不见我说话。我可以打人,我可以碰触物品,却不能与人对话。人鬼间的距离那么大,我该怎么和他沟通,是不是要去找个灵媒,还是去找小马哥学艺?小马哥可以在人前显形,小马哥可以搂抱美女,我也一定行的。那我,还是去找小马哥吧,可我又舍不得离开。
   
  正在走与留之间犯难,他倒有了行动。他去洗了把脸,拿了钥匙,开了门,关了灯,离开了。这深更半夜他要去哪里?我忙跟在他身后。搭电梯到了楼下,他打开一辆小小的车子的门,坐进去发动。我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对他的车颇有意见。这么大个男人,开这么小辆车,看人家冷清清,开莲花跑车。埋怨的念头一起,我就捂住了嘴。不以貌取人,不以物度人,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这样的话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是不是以前我常说?
   
  车子开出停车场,上了马路,今晚没有鬼闹事,红绿灯工作很正常。看着安静有序的车流,我心念一动:这人今晚放河灯,而不是在中元夜,是不是因为昨夜的停电事件?昨晚的电停得莫名其妙,又有许多灵异事件发生,他一心盼望他的小夜能回来,会不会把停电事件当作一个信号?他会不会以为是鬼月到了,好兄弟都回来了,他们没法传递消息,就利用一些人类无法做到的事,借以告诉人类,我们回来了?所以他才迫不急待地在闹鬼的次夜放河灯,招呼他要招回的魂?
   
  如果我的推论成立,那昨晚我们无意识的狂欢,倒为我搭了一座便捷之桥,让我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我要找的人。凡事有因就有果,由果便可回溯到因。我们回来是诱因,他放河灯就是结果。我回来找他,他招魂应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我的沉思之中,车子停了下来,他下车上锁,我牢牢贴紧他,不敢离他三步以外。这是什么地方,他要深夜前来?我抬头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一家医院。这个时间他来医院,不会是来看病人,而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来看病,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一个值夜班的医生。
   
  关于医生的笑话,我想起阿嘉莎阿婆的第一本小说《斯泰尔斯的神秘案件》,里头说的是“你杀了几个人了”?他这么一脸严肃,应该不是个会接受这样玩笑的人,我心里嘀咕了两句,觉得这个人很是无趣,不像是和我很有共同语言的样子,我看上他哪点了?此念一起,我又忙打嘴。谁说过我就是那个什么“小夜”了,不要自做多情好不好?万一不是,岂不羞人?
   
  深夜的医院十分安静,他来的这边应该是住院部,不是门急诊。楼道里的灯开得不亮,大理石的地面阴渗渗怕人,有白裙白帽的护士来打招呼,说:“隗医生,早。”他回说“早”。早个鬼呀,明明是深夜好不好?原来他姓隗。姓氏中发“wi”音的有隗,魏,卫,后两个是去声,只有“隗”是上声,就是常说的第三声。那护士叫的是“尾”医生,正是第三声。
   
  “隗”,左耳旁加一个鬼。听说有鬼?我一个激灵猛然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这个“听说有鬼”?嘿嘿,我想骗谁呢?我想骗自己骗到几时呢?那幅字肯定是我写的,夏夜就是我,我署的名,钤的印,我拿他的姓氏开玩笑。我什么都不记得,还记得他的名字。我做了鬼都记得他,我做了鬼他都在想我。 
   
  情深若此。我被我自己和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隗医生进了一间值班室,和另外两名医生打过招呼,洗手,穿上医生的白大褂,拿起一个病历夹,开始巡房。一间间的走,一床床的看。有病人已经睡了,他就检查一下吊的药剂,有病人拉住他说话,他耐心地听,解答。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他在江边放河灯时的阴冷完全两样,这个时候的隗医生简直和煦如春风,让我恨不得也成为病人,躺在病床上,等他来看我,和我说话。
   
  巡房巡完,隗医生回到值班室,放下病历夹,对那两名医生说:“我还在那里,有事叫我。”那两人点点头,我像是听到有微微的叹息声。我看那两人一眼,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同情之色。为什么?我跟在他身后,看他去哪里。
   
  他走楼梯,上了另一层。这一层更是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廊的灯更暗,阴森森的像是到了太平间。我越来越觉得心惊,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说“我还在那里”,也就是说他值班时间不呆在值班室,反而到另一个地方去,还是天天都去,人人都知道他去。
   
  到了走廊尽头,他打开一间病房的门,扭开一盏小灯。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几个瓶子,床头放着一盆茉莉花。小朵小朵的白色花开在碧绿的叶片里,我闻不到茉莉的花香。
   
  躺着人是谁?我怕得不敢上前去看。
   
  小病房有独用的卫生间,隗医生进去洗手洗脸。他一天要洗多少次手?皮不要洗掉的吗?我躲在一角,抱着我的身体。谜底就要揭晓,我不知我是否接受得了。隗医生洗好手出来,擦干,放在脸上暖一暖,走到病床边,俯身去亲吻床上人的脸,然后低声说:“小夜,我刚去招过你的魂了,你还不回来?” 
   
  我把拳头捂住嘴,呜呜地哭。
   
  “你做鬼做上瘾了,不舍得回来了?鬼的世界就那么有趣,你宁愿做鬼也不肯醒过来陪我?”他拿起床上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做鬼好玩,将来总会去的,你那么着急的去干什么?”他拿住床上人的手,开始按摩。按手臂,按胳膊,按肩膀,按了这只按那只。然后扶她坐起,让她靠在他肩头,按她的背,腰。放下她的上身,按她的腿,脚。替她翻身,威胁她说:“你再躺下去,要生褥疮了,到时别向我叫苦,我懒得听。”整套按摩做完,最后把他的“鬼耳朵”贴在床上人的腹部,听了听,说:“孩子发育得很好。”然后我听见他哭了,他说:“你这个傻丫头,为了要个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我哭得哽咽不能成声。我抚着我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那里真的有个孩子。我上前想安慰他,想把手放在他抽动的肩上,想告诉他我回来了,我为了我和他还有我们的孩子,死了都不愿死,一心一意要回来,我没有负你,我没有负我,我没有负我们的孩子。
   
  然后我看见了这个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床上的我的身上慢慢浮起一个极淡的影子,这个影子是透明的,就像一片玻璃那么透明,就像一阵水汽那么透明,就像一个幽灵那么透明。透过那个影子,我可以看到她身后的茉莉花的绿叶白花。那个透明的影子慢慢坐起,伸出一双透明的手去抚摸贴在她腹部的隗医生,温柔地弯腰下去,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缱绻不已地吻他的后颈,吻他的面颊。
   
  隗医生像是感觉到了这一片温柔,他说:“小夜,你一直都在的,是不是?那你出来,让我看到你,要不你活过来,跟我说话。你别再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了,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有三个我?
   
  躺着的活死人。从鬼域里回来的鬼。还有一个透明的幽灵。
   
  难怪我不记得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事情,我把我的感情留在了这里。我是那么的爱他,不单是做了鬼要回来找他,承载着我所有感情的魂魄硬生生与我剥离,留了下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魂魄,魂魄。魂是魂,魄是魄。三魂六魄,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三魂相嫉,七魄流竞。
   
  传说中老子一气化三清,“起自无先,垂迹应感,生乎妙一,从乎妙一,分为三元,又从三元变生三气……”他一个人化出三尊清神,有三个法身。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之又玄不但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老子李耳,还有我这个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祥瑞。我就算是一颗白菜,也是故宫那颗值一百万两银子的翡翠白菜。
   
  老子一气化三清,那是为了护法讲道。老子我一气也化了三清:魂,魄,身。那是为了世俗的一片痴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熟悉到滥俗的一句词,让我悲不能抑。
   
  “蛐蛐蛐……,蛐蛐蛐……”隗医生的身上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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