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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夏夜鬼故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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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露出强烈的失望,喃喃地说:“我看你那么高兴,以为是我的熟人。”
“呃……”我难为情地咽一下,“我是因为重又看见了人,我已经走了好久,久得我不记得有多久,所以才……那个,有点兴奋。”
他像是非常理解,点头说:“我知道,我刚来时也经历过这么一段摸索期,好在都过去了。”然后他用深思的眼光盯着我,问:“那么,你是谁?”
我被他问住了,伤心欲绝,眼眶里又流不出泪水来湿润苦涩的眼球,就快要石化了,我勉强转动一下眼珠,说:“我也不知道。”
他同情地颔首,说:“我明白,我明白。你我境遇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没想到他居然出口成章,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都是绣花枕头,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经纪人和助理打点好了的。我深为我过去的偏见汗颜,好在我既没有出汗,也不会脸红。
然后我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太重要,我非问不可,就算他说我八卦也没关系,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好奇心人人都有,鬼鬼也有。好奇害死猫,好奇让人类发展。我问的是:“你是怎么死的?”
他俊美的脸上又露出哲学家的神思,在我身边坐下来,以手拄额,摆出完美的思想者pos,思考良久。
我正想为我的冒失道歉,他却开口了,说:“我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就想知道这个。”
我对他寄与无限的同情,天皇巨星的烦恼原来跟我是一样的,那么同情他就是同情我自己。太过自怜不是件好事,拐个弯怜惜一下自身,就不要紧了。
本着这个目的,我与他仔细讨论这个问题:“你说为什么我们都不记得我们是谁,又是怎么死的?我记得生前的一些零星片段,还有看过的书,认识的人,以及别人的事,为什么就是不记得最最重要的这一部分?还有,为什么我们不去望乡台上报到,却飘荡在这个世界。”停一停,又问:“这是个什么世界?”
他流利地回答我的问题:“这是生与死之间一个过渡地带,有些前世未完的心愿纠缠着的鬼魂们,不肯放弃追寻答案,就停留在了这里。”
我哦一声,怅怅地说:“看来我死得冤枉。”
他看我一眼,为我这么快就有了结论而疑惑。
我解释说:“我这个年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了不起是男朋友另觅新欢了。但我这么平静就接受了我是鬼这个现实,也就是说我是个理智的人,从容的鬼。同理可证,我就不可能为了泼泻的牛奶而哭泣。这个男人不喜欢我,我翻过这页,再找一个就是了,我不会为了一个不能认识到我可爱的地方的人而去死。那么,我就不可能是自杀,若是他杀,我这么一个无所谓的性格,不太会惹毛什么情敌。我又长得普通,不可能引起流氓头子黑社会的追杀。再说,这具身体又没有一点伤痕,可见是自然死亡。要是遭遇车祸,我胳膊腿又都全。要是吃了没洗干净的菜,中了残留的农药之毒,肯定面青唇黑,要把你吓一大跳。你的表情十分正常,那我的脸上肯定十二分的正常。而且,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死了,这样的死是十二万分的正常,我只能埋怨一下食堂的大妈,就老老实实奔赴新生活去了,不至于会纠结至此,徘徊不去。”
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听得巨星皱起了眉头,我收起下面的三千字,只为了有人陪我,而不是被我的唠叨吓得逃走。我忙忙地下着结论,收拾完这一篇结案陈词,“我肯定死得冤枉,不然我不会留下来不走。”心里忽然冒出两句歌词,就神经兮兮地哼了出来:“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哼出来才觉得滑稽,打个哈哈,笑一笑自己的无聊和神经粗大,这当儿还可以这样自娱娱人,真是了不起,我都想自拍一下肩膀,以示鼓励。
身为天皇巨星,他的脾气真是好得可以,听了我这些胡言乱语,居然只是皱了两条剑眉,星眸里透出些好奇,说:“我好似记得这个曲调,有个姓周的人唱过这只曲子。”
我好笑又好气,心想,你岂止记得,你和周歌星同台演唱过,你是他个唱的嘉宾。心里对他的同情超过了自己,毕竟,明星得到的关注和喜欢本就远超常人,我对他的同情心泛滥,实属正常之极。我审视一下内心,发现这其实是在为我自己的势利找借口。凭什么他就该多分得些同情?只因为他是天皇巨星?他这个人,好色,花心,戏演得一般,歌唱得业余,对ns虚伪,对记者粗暴,对父母冷漠,对事业积极。这最后一条,多少算是个优点,但说得好听是有上进心,说得不好听是钻营。历来听说了他不少的新闻,听得最多的是他抢戏抢镜头,找男配角的戏,抢女主角的戏。屏幕上他的英俊相貌一定是在正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主角只能挤小半拉脸。可怜的人儿啊。
我忽然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了。他一定是被男同行挤兑死的,一定是被女同行用眼光杀死的,一定是被导演制片人的忿闷淹死的,一定是自己的经纪人的怨恨扼死的。总之一句话,他是因自己的性格缺陷导致不幸发生,至于最终是死于哪一种不满情绪之中,这就有赖我细细研究了。
我看着他温和的面孔,脑子里转得飞快。他在做明星时是那么的飞扬跋扈,死了之后居然这么文质彬彬,有这样一个人格分裂的真实案例在我面前,我不拿他解闷干什么?千载难逢啊千载难逢。我兴奋得快要哆嗦了。
他看着我瞬息万变的脸,眉头捏成个“川”字,真诚地说:“这位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可以确定,你知道我是谁。并且你正在打着我的主意,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们都身处这个枯寂的世界,除了身上这件衣服,没有一样可以利用的东西。你如此的兴奋激动,一定不是想到了什么主意,可以骗去我的衣服当被子盖,而是找到了什么可以窥见我身世或死因的东西。我不介意你拿我寻开心,我只想得到我要的答案,那我就可以放下包袱去重新做人了。小姐,请你告诉我你知道的,那我在离开之时,你可以拿去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的衬衫。”他从他的西装上口袋里抽出那块装模做样的男人们都会插着的叠成小山形状的白手帕,递给我,说:“这个我没用,也没有用过,请你收下可好?”
我要是可以脸红的话,脸一定红得像煮熟的虾。被他说破心事,臊得我没处躲没处藏,只好凶巴巴地恶人先告状地说:“听你说话,也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说出这样不知轻重没有廉耻的语言?你我陌陌生生,你把你的手帕赠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不可告人的私情。被娱记们打听到,立时三刻我就要名声扫地。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这样无端白事陷我于不义,所为何来?就算我八卦一点,打听了一下你的死因,也罪不至此啊。”
他被我说得讪讪地答不上来,只是摆着手说:“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才会这样口不择言。”
他这样做低伏小,倒叫我不好意思,正想出言安慰,找个理由与他和好,谁知他竟然在我的话里找到破绽,怪叫起来,说:“你你你……你说什么?什么娱记?什么八卦?这两个词为什么我觉得熟悉得很,为什么我觉得天下最可恨的就是这两个词?你与我说个清清楚楚,说清楚便罢,说不清楚,我绝不与你干休。”
我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个聪明之极的人,我真是小看他了。我以为他忘了他前世是个狡猾的变色龙,现世就是这个表面木讷的老实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做了鬼都忘不了他的软肋。明星怕娱记,怕到做鬼都忘不了,我算是见识到了。
但是我不怕。我一不是他的粉丝腐竹,二不是他的吸血鬼经纪人。大家鬼碰鬼,硬碰硬,我最怕的不过是在这个蛮荒之地无人理睬,但看他的架势,只会求着我,不会远着我,我行情正好,怕他何来?于是正言说道:“你最恨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与你说清楚?你不肯罢休,你打算怎样?你能打算怎样?”
他一怔,百丈高的气焰顿时收了,又回复到他先前的愁眉苦脸,眼神愁苦得似有千均重担压在他的肩上,眉峰攒聚得犹如万仞悬壁兀立在他眼前,他可怜巴巴地说:“我能打算怎么样?在这样的绝境,什么也干不了。小姐,你是才来,不知道这里的无聊,你以为呆在这里是好玩的?来得了去不了,得不到一个结果,一万年都要在这里寻死觅活。寻死觅活啊,是真的寻死觅活,不是说来玩的。我刚来时,也如你这般的桀骜不驯,但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再有性格的人,也会被磨得没了脾气。我见了你,便如同黑夜里有了北斗星,迷雾里有了指南针,你就是我的救星,你就是我的光我的电,我唯一的神话。”
我被他谄媚得快吐了,他也停止了谀词滔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说得出这样的肉麻话来。我瞅着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瞅着我,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症。我俩不约而同“呃”了一声,眼神避开,不敢看向对方。
好得很,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红了,原来肉麻的话张嘴就来,都不带打咯噔的。那么多的女明星张臂就抱,启唇就吻,可不是常人能够做到得的。如果没有这九分九的黑厚之学,他怎么做得成天皇巨星?可见我也不是做女明星追星族的料,这么一个靓绝人寰帅到鬼域的巨星对我一个平胸扁脸的女鬼说出这样的话,我只觉得寒,一点没有兴奋和马上要昏厥的症状。寒呐,寒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他抖了几下,手上的白手帕挥得像战败的一方竖起的白旗。他掩面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我以前没有这么说过。”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心虚地问我:“是吧?”
我没有回答。我刚刚才想起他说的话,不是后头几句神经病才想得出的疯话,而是前面的重点。这样的重点,在我求学的时候,是要用红笔勾出来的,考试时是必考的。我被他的话吓着了,他说:来得了去不了,得不到一个结果,一万年都要在这里寻死觅活。
太可怕了。这个荒漠,除了雾还是雾,要待到无穷那么穷,永远那么远,该怎么打发这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时间线?是哪个魔鬼创造了时间这个东西,拿来折磨人的心智?我恨不得以头撞地,赶上那趟开往生命的快车,抢先排在第一个喝下那碗救苦救难的汤,重新做个无知无识的婴儿。我知道世上唯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没想到这里也同样如此。
刚来时我还为我是个鬼而高兴过,还满怀希望追求我的鬼生梦想。
原来不是这样的。
原来真的要赶着去投胎。原来骂人说你赶着去投胎啊不是一句顶顶恶毒的话,原来要骂你做鬼都没有地方去投胎才是。想起此前我还曾自比绛珠仙草,现在才知道是真的狂妄自大。我只是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小鬼,哪里配和“仙”字挂上钩?
只是,到底是什么让我留在了生与死与生之间?我有什么难了的心愿,要使自己处在这样的悲惨境地?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他:“真有一万年的鬼?你遇见过了?”
他点点头,扯一下嘴角,说:“我来了这许久,东飘西荡,遇上许多滞留在这里的鬼,个个都状若疯颠。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聻。成了聻,就再也不能转世了。时间长了,鬼郁闷至死,成了疯聻,连鬼都怕他们。”
我呆视他,脑子里模模糊糊飘过一丝闪念,一晃而过,快得我抓不住它。我知道这个闪念十分重要,却不知怎么把它召唤回来。
他见我发呆,以为吓着我了,便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我只要想让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怎么死的,让我可以了无牵挂,让我可以重新来过。我不要在这里变成连鬼都害怕的聻,我想要有新的生活。就算我生前有人背叛我出卖我陷害我,就算我生前发过誓,说什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也愿意收回。我什么都不计较,只要让我走。”
他脸上绝望的表情传染了我,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同病相怜,我要是遇上一个知道我是怎么死去的新鬼,也会捧出我的心去感动他贿赂他,让他给我一个希望,解救我于亘古不变的虚幻之中。
我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来,让我去带你看那个一万年的鬼,九千岁的聻。”
我不要。我不要。我说:“我不要。你不过是想吓我,吓得我魂不附体,说出些什么来,好让你离开。你把我吓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我帮了你,你拿什么帮我?我和你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是雷峰吗?今天是三月五号吗?”我急急乱走,心慌意乱。
他也不生气,脚下一错,飘过来跟在我身边,陪着我走了一程又一程。
也是,这样的荒芜时空,有什么好急的?左不过是走走停停,又没风景可看。我走了几程,静下心来,说:“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告诉他,告诉他他就死心了。我做人时不是个自私的人,做了鬼也不是个坏鬼。我不会为了留他在我身边解闷,就硬要他难过,要他不得超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那么希望知道我的死因,何苦刁难他。
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惨痛,看得我老大不忍,恨不得把我所知全都告诉他。他微微颔首,不说话,似在等我解释。
那我就解释给他听:“你别不信,你该记得我们刚一见面时我就问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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