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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 作者:刘慈欣-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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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史咧嘴一笑,“我他妈怎么知道,瞎猜的,这样的女孩子,多半没见过妈。我干这行二十多年,就学会了看人。” 

  “你赢了,真的是有人捣鬼。”汪淼努力地挤出笑来,希望车里大史能看到。 

  “老弟,还是你赢了。”大史笑着摇摇头,“老子怎么会想到,奶奶的,竟然真扯到外星人那儿!”  



 25.雷志成、杨卫宁之死 

  审问者:姓名? 

  叶文洁:叶文洁。 

  审问者:出生日期? 

  叶文洁:1947年6月。 

  审问者:职业? 

  叶文洁:清华大学物理系天体物理专业教授,2004年退休。 

  审问者:鉴于你的身体情况,谈话过程中你可以要求暂停休息。 

  叶文洁:谢谢,不用。 

  审问者:我们今天进行的是普通刑事案件的调查,不涉及更高层次的内容,这不是本次调查的主要部分,我们希望快些结束,希望你能配合。 

  叶文洁: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会配合的。 

  审问者:调查发现,在红岸基地工作期问,你有杀人嫌疑。 

  叶文洁:我杀死过两个人。 

  审问者:时间? 

  叶文洁:1979年10月21日下午。 

  审问者:受害者的姓名? 

  叶文洁:基地政委雷志成和基地工程师、我的丈夫扬卫宁。 

  审问者:讲述一下你作案的动机。 

  叶文洁:我……是不是能假设你对当时相关曲背景有所了解? 

  审问者:基本了解,不清楚的我会提问。 

  叶文洁:好的。在接收到外星信息并回信后的当天,我得知收到该信息的不止我—个人,雷志成也收到了。雷政委是那个年代典型的政治干部,政治神经很敏感,用当时的话说,就是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很紧。他背着红岸基地的大部分技术人员,在主计算机中长期后台运行着一个小程序。这个程序不断读取发射和接收的信息缓冲区,并将读到的内容存贮一个隐藏很深的加密文件中。这样,红岸系抗发射出去和接收到信息就有了一个只有他能读取的备份。正是从这个备份中,他发现了红岸接收到地外星文明信息。在我向初升的太阳发出回答信息的当天下午,也就是我从医务室中刚得知自己怀孕后,雷志成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看到,他办公桌上的终端屏幕上黯然显示着昨夜收到的来自三体世界的信息…… 

  “从接收到第一批信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个多小时。你没有报告,反而将原始信息删除或隐藏起来了,是吗?”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你下一步的企图我也清楚,你打算回电。如果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整个人类文明都将毁在你手中!当然,这不是说我们惧怕来自宇宙的入侵,退一万步说,那种事真的发生了,外星侵略者必然会淹没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我现在明白了,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发出了回电。我将回答信息放入发射缓冲区时,使用的不是常规文件接口,这无意中绕开了他的监视程序。 

  “叶文洁,你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对于党和人民,你一直怀有刻骨的仇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于是点点头,雷志成沉默片刻,下面的话却出乎我的预料。 

  “叶文洁,对于你,我是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的,你一直都是一个与人民为敌的阶级敌人。但我与杨卫宁是多年的战友,我不能看着他和你一同彻底毁掉,更不能看着他的孩子也跟着毁掉,你有孩子了,不是吗?” 

  他这话并非随便说说,如果事发在那个年代,这样性质的问题,不管我丈夫与此事有无关系,都会受到很大牵连。当然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雷志成压低了声音说:“目前,这件情还只有我们俩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小,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不要向任何人挺起,包括杨卫宁。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吧。小叶啊,请相信我,只要你配合,就能避免可怕的后果。” 

  我立刻明白了雷志成的用心:他想成为第一个发现外星文明的人,这确实是一个名垂青史的绝好机会。 

  我答应了他,然后离开了办公室,这时我已经决定了一切。 

  我拿了一个小扳手,走进了接收系统前端处理模块的设备间,打开主机柜,将最下方的接地线的螺栓小心地拧松了。由于我时常需要检查设备,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干了什么。这时,接地电阻由0。6欧姆一下子上升到5欧姆,接收系统的干扰骤然增大。
 
  值班事技术员立刻就知道是接地线故障。因为这种故障以前多次发生,判断起来很容易,但他不会想到是接地线顶端的故障,因为那里固结很好,一般没人动,况且我说刚顺便看过了。雷达峰的顶部是一种很不寻常的地质结构,覆盖着一层厚十几米的胶泥,这种胶泥层导电性很差。接地线埋下后,接地电阻总足达不到要求;把接地电极深埋也不行,因为这种胶泥层对导线有很强的腐蚀作用,时间长了可能从中部将接地线蚀断。最后只好将接地线排,从那道悬崖上垂下去,沿着崖壁一直垂到没有胶泥层的地方,将接地电极埋设在崖壁上的那个位置,即使这样接地仍然不稳定,电阻常常超标。问题都出在接地线在悬崖壁上的部分,这时维修人员就要用绳索吊下去修。那名技术员就向外围维修班打招呼,班里的一名战士在一根铁柱上系好绳索就顺着崖壁下去了,在下面折脯了半个多小时,满头大汗地上来,说找不到故障。这次监听作业眼看就要受到影响,只好上报基地指挥部。我就在悬崖顶上那个系绳索的较柱旁等着,事情果然如我预料,雷志成跟着那名战士来了。 

  应该说,雷志成是一名很敬业的政工干部,忠实地按照那时对他们的要求去做,与群众打一片,时时站在第一线。也许是为了做姿态,但他的确做得很好。基地极难险重的工作中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而以往他干得最多的,就是抢修接地线这个即危险又累的活。这工作虽然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但需要经验,因为故障可能足因接地线暴露露天产生的难以察觉的接触不良,也可能是因为接地电极埋设处因干燥等原因导致的导电性差,现在负责外围维修的这批志愿兵刚刚调换过,都没有经验,所以我估计他多半要来。他系好安全带,就顺着绳索下去了,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借口把那名战士支走了,悬崖顶上只剩下我一人,然后我从衣袋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叠短钢锯,是一条长锯条折成三段后叠在一起的,这样绳索的断口看不出是锯断的。 

  正在这时我丈夫杨卫宁来了。 

  问清事情的原由后,他向悬崖下看了看,说要是检查接地电极的话需要开挖,老雷一个人在下面太费劲。他要下去帮忙,于是系上那名战士留下的安全带。我说再拿一条绳索吧,他说不用,这条绳子就挺粗挺结实,承带两个人没问题。我坚持要拿,他说那你去吧。等我急跑着取回了另一条绳索回到悬崖顶时,他早顺着那条绳索下去了。我探头向下看,见他和雷志成已经检查完毕,正沿着同一条绳索向上爬,雷志成在前。 

  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了,我掏出那叠钢锯,锯断了绳索。 

  审问者:我问一句,回答不记录。你当时的感受? 

  叶文洁:冷静、毫不动感情地做了。我找到了能够为之献身的事业,付出的代价,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不在乎。同时我也知道,全人类都将为这个事业付出史无前例的巨大牺牲,这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审问者:好的,继续吧。 

  叶文洁:我听到两三声短促的惊叫,然后是身体摔到崖底乱石上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我看到从崖底流出的那条小溪变红了……关于这件事,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审问者:好的,这是记录,请你仔细看看,准确无误的话,请在这儿签字。

26.无人忏悔

  雷志成和杨卫宁遇难后,上级很快以普通工作事故处理了这件事,在基地所有人眼中,叶文洁和杨卫宁感情很好,谁也没有对她起疑心。

  新来的基地政委很快上任,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叶文洁腹中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同时,她也感到了外部世界的变化。

  这天,警卫排排长叫叶文洁到门岗去一趟。她走进岗亭,吃了一惊:这里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十五六岁的样子,都穿着旧棉袄,戴着狗皮帽,一看就是当地人。哨兵告诉她,他们是齐家屯的,听说雷达峰上都是有学问的人,就想来问几个学习上的问题。叶文洁暗想,他们怎么敢上雷达峰?这里是绝对的军事禁区,岗哨对擅自接近者只需警告一次就可以开枪。哨兵看出了叶文洁的疑惑,告诉她刚接到命令,红岸基地的保密级别降低了,当地人只要不进入基地,就可以上雷达峰来,昨天已经来过几个当地农民,是来送菜的。

  一个孩子拿出一本已经翻得很破旧的初中物理课本,他的手黑乎乎的,像树皮一般满是皲裂,他用浓重的东北口音问了一个中学物理的问题:课本上说自由落体开始一直加速,但最后总会以匀速下落,他们想了几个晚上,都想不明白。

  “你们跑这么远,就为问这个?”叶文洁问。

  “叶老师,您不知道吗?外头高考了!”那女孩儿兴高采烈地说。

  “高考?”

  “就是上大学呀!谁学习好,谁考的分高谁就能上!两年前就是了,您还不知道?!”

  “不推荐了?”

  “不了,谁都可以考,连村里‘黑五类’的娃都行呢!”

  叶文洁愣了半天,这个变化很让她感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面前捧着书的孩子们还等着,忙赶紧回答他们的问题,告诉他们那是由于空气阻力与重力平衡的缘故;同时还许诺,如果以后有学习上的困难,可以随时来找她。

  三天后,又有七个孩子来找叶文洁,除了上次来过的三个外,其他四个都是从更远的村镇来的。第三次来找她的孩子是十五个,同来的还有一位镇中学的老师,由于缺人,他物理、数学和化学都教,他来向叶文洁请教一些教学上的问题。这人已年过半百,满脸风霜,在叶文洁面前手忙脚乱,书什么的倒了一地。走出岗亭后,叶文洁听到他对学生们说:“娃娃们,科学家,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科学家啊!”以后隔三差五地就有孩子来请教,有时来的人很多,岗亭里站不下,经过基地负责安全警卫的领导同意,由哨兵带着他们到食堂的饭厅里,叶文洁就在那儿支起一块小黑板给孩于们讲课。

  1976年的除夕夜,叶文洁下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基地的人大部分已在三天假期中下了山,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叶文洁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曾是她和杨卫宁的家,现在空荡荡的,只有腹中的孩子陪伴着她。外面的寒夜中,大兴安岭的寒风呼啸着,风中隐隐传来远处齐家屯的鞭炮声。孤寂像一只巨掌压着叶文洁,她觉得自己被越压越小,最后缩到这个世界看不到的一个小角落去了……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叶文洁首先看到哨兵,他身后有几支松明子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着,举火把的是一群孩子,他们脸冻得通红,狗皮帽上有冰碴子,进屋后带着一股寒气。有两个男孩子冻得最厉害,他们穿得很单薄,却用两件厚棉衣裹着一个什么东西抱在怀里,把棉衣打开来,是一个大瓷盆,里面的酸菜猪肉馅饺子还冒着热气。

  那一年,在向太阳发出信号八个月后,叶文洁临产了,由于胎位不正,她的身体又很弱,基地卫生所没有条件接生,就把她送到了最近的镇医院。

  这竟是叶文洁的一个鬼门关,她遇到了难产,在剧痛和大出血后陷入昏迷,冥冥中只看到三个灼热刺眼的太阳围绕着她缓缓转动,残酷地炙烤着她。这情景持续了很长时间后,她在朦胧中想到,这可能就是她永恒的归宿了,这就是她的地狱,三个太阳构成的地狱之火将永远灼烧着她,这是她因那个超级背叛受到的惩罚。她陷入强烈的恐惧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孩子——孩子还在腹中吗?还是随着她来到这地狱中蒙受永恒的痛苦?不知过了多久,三个太阳渐渐后退了,退到一定距离后突然缩小,变成了晶莹的飞星,周围凉爽了,痛疼也在减轻,她终于醒了过来。

  叶文洁听到耳边的一声啼哭,她吃力地转过脸,看到了婴儿粉嘟嘟、湿乎乎的小脸儿。

  医生告诉叶文洁,她出血达两千多毫升,齐家屯的几十位农民来给她献血,他们中很多人的孩子她都辅导过,但更多的是素昧平生,只是听孩子和他们的父母说起过她,要不是他们的话,她死定了。

  以后的日子成了问题,叶文洁产后虚弱,在基地自己带孩子是不可能的,她又无亲无故。这时,齐家屯的一对老两口来找基地领导,说他们可以把叶文洁和孩子带回家去照顾。男的原来是个猎户,也采些药材,后来周围的林子越来越少,就种地了,但人们还是叫他齐猎头儿。他们有两儿两女,女孩都嫁出去了,一个儿子在外地当兵,另一个成家后与他们一起过,儿媳妇也是刚生了娃。叶文洁这时还没有平反,基地领导很是为难,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就让他们用雪橇把叶文洁从镇医院接回了家。

  叶文洁在这个大兴安岭的农家住了半年多,她产后虚弱,没有奶水,这期间,杨冬吃着百家奶长大了。喂她最多的是齐猎头儿的儿媳妇,叫大凤,这个健壮的东北妮子,每天吃着高粱米大渣子,同时奶两个娃,奶水还是旺旺的。屯子里其他处于哺乳期的媳妇们也都来喂杨冬,她们很喜欢她,说这娃儿有她的灵气儿。渐渐地,齐猎头儿家成了屯里女人们的聚集地,老的少的,出嫁了的和大闺女,没事儿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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