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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姨父-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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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粤北监狱以前,对姨父的审查已经基本结束。到粤北监狱以后,只是要他把多次写过的“坦白交代”再顺一顺、理一理,集其大成,从头到尾地抄一遍。姨父虽然借此机会练习了硬笔书法,且已达到了笔舞龙蛇、力透纸背的程度,可是也有皱起眉头的时候。专案组的人神经紧张,以为这是他有可能“自绝于人民”的征兆。姨父就向他们吹牛说,自寻短见这一套,我是很在行的,你们绝对地看不住。办案人员急问,你打算怎么个自寻短见?姨父说,莫着急嘛,以后你到我家里做客,我请你喝着酒、吃着饺子,再表演给你看。 
  姨父又为我加注解说,我才不自杀哩,我怕个“么罗儿”呀?我没偷没抢,我对领袖、对同志、对世人、对家人没有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么样的“窃听器”呀,那是个十分正当、十分好用的录音装置,是中央工作人员在毛主席和中央领导面前使用的高科技产品。因此,他有权力想像,总有那么一天,会像延安时代的“抢救”运动那样,马队从延河滩上奔驰而来,毛主席出现在大礼堂的主席台上,向包括朱汉雄同志在内的一切受了委屈的好同志脱帽赔礼说,对不起,搞错了。 
  在铁窗里,他从没怀疑过这一天的到来。   
  2。铁窗内外好风光(1)   
  姨父最喜欢到监外的大山上劳动,虽然尾随着监狱管理人员,不可以互相讲话,但他可以活动一下腿脚,等于到山上“放风”。种地、铲草,他一只手干不了,但可以浇地、积肥。他东看看、西瞄瞄,看不完山上的风景,还可以听到山上老乡的精彩对话。比如老乡甲说,《羊城暗哨》里那个女特务原来也是押在这里的呀!老乡乙说,是啊,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老乡甲说,她比这批犯人年轻,有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老乡乙说,听说,就是这批高级犯人把她抓起来,押到这里的。现在,他们怎么也叫押到这里来了?老乡甲说,乱套了,说不清楚了;等等。 
  姨父又到了幽默不起来的时候,他正为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区梦觉同志感到难过。他说,区梦觉是我们党的老资格妇女干部呀,是“七大”的中央委员。她年纪大;个子小,又是高度近视,到山上劳动时,哪是该拔的草,哪是不该拔的苗,她都看不清。但她做每一件事情都十分讲究政策观念,要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就只好把腰深深地弯下去,几乎把鼻子伸到地上。嘿,她是很注意区分两类矛盾的! 
  高级犯人之一的中南局金明书记正从事着对于自然界的发现。在野山上的荒草丛中,他看到了这里一棵、那里一簇的野茶树露出了嫩尖、长出了嫩叶。他眼睛一亮,就重新肩负起“书记挂帅”的重任,当监狱管理人员在远处站着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地凑过来说,同志们呀,把这嫩叶、嫩尖采回去,把它晒干,我们就有好茶喝了。高级犯人们都打过游击,便采取“短促出击”战术,暗地里溜过去,眼疾手快地掐下几片嫩叶,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口袋里。姨父回到了班房,就用写“罪行材料”的稿纸垫着采来的茶叶,放在窗台上晒够了太阳,开水一冲,就把鼻子凑上去,哎呀,好醇好香的野山茶呀!西湖龙井、碧螺春统统地靠边站吧,谁也比不上这么好的野山茶! 
  姨父决计扩大他的劳动成果,看中了铁窗之下的一块不到两平方米的空地,得到看管人员批准后,就以决不亚于开垦南泥湾的热情,开始了对自然界的索取。他一只手不能用铁锨,只能用一个小铲子挖地,挖不动的时候,中南局常委王德就来给他帮工,在他的“南泥湾”种上了两棵辣椒、两棵西红柿、两棵烟叶。都是两棵,好事成双。没有肥料,就在去监外劳动时捡回来一些干牛粪。山上农民说,牛粪干了以后是没有肥效的呀。姨父又把带牛尿的牛粪拿回来当了宝贝。姨父说,哎呀,我的庄稼长得那个好哇,辣椒是青的,西红柿是红的,烟叶绿绿、厚厚的,叶子是宝塔形的。到了享受劳动果实的时候,糟了,辣椒是辣死人的辣,烟叶是苦死人的苦,西红柿是酸死人的酸哪!姨父种出了一个猜不透的寓言:付出高昂的热情,收获苦、辣、酸的人生滋味。如同他搞不明白政治领域的动机与后果的关系一样,说不清这是植物栽培学上的理论失误,还是土壤、肥料、气候的问题。 
  在怎样对付蚊子的问题上,姨父却取得了出奇制胜的战果。姨父说,广东的蚊子最厉害呀,关我的地方虽然有蚊帐,蚊帐上却出现了好几个窟窿,蚊子可以自由出入,咬得我毫无办法。怎么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呢?我想到了膏药。我腰疼、腿疼,都要用止疼膏药,就是那种七八公分长、三四公分宽、上边有一层玻璃纸的麝香虎骨追风膏,纸一撕,哪里疼就贴到哪里。嗳!我发现这玩意儿大有用处,用完了的膏药不能丢,再把它贴在蚊帐窟窿上,里边一张、外边一张,脸对脸地粘在一起,不用针,不用线,就把大大小小的窟窿一个个地补起来了,OK!绝对的铜墙铁壁。这一个“OK”是姨父当时叫不出口、后来才融入四川口音的外来语。专案组的人目睹了他给蚊帐贴膏药的绝活,偷偷地掩嘴而笑。他在心里说,你笑个啥子嘛,你只知道看管老子,却不替老子管好蚊子,我不给蚊帐贴膏药怎么办哪!姨父很欣赏自己的发明。那横着贴、竖着贴、歪着贴、斜着贴的膏药,呈几何图形点缀在轻纱帐上,表现出抽象派艺术的某些特质,散发出无可置疑的麝香之芬芳。 
  两年过去了,姨父仍在等待毛主席出现在延安大礼堂的历史镜头的重现。但他需要耐心,需要找到一件事情来帮他消磨越来越变得凝滞、沉重的光阴,于是他盯上了一件破烂的银灰色中山装。那是他在武汉做交际工作时穿的衣服,他从武汉穿到广州,又穿到粤北监狱,十多年了,越穿越旧,越穿越薄、越穿越凉快、越穿越对其感情深厚了。领子全烂了,袖筒也糟了,后背上开了花,只有正面还好。他舍不得丢掉这件衣服,因为衣服伴随着他十多年的历史。姨父决定用他仅有的一只手补缀残破的历史。他找到另一件破衣服,取其可用的地方,比着领子裁领子,比着袖子裁袖子,东拼西凑地对上去,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绝对的高标准。 
  我问,一只手怎样穿针引线? 
  姨父说,要么把针插在左边的袖子上,让它竖在袖子上;要么把膝盖拱起,把针插在裤腿的膝盖上,让它竖在膝盖上,一只手就可以把线穿过针眼。我用过的每根线都在针眼里畅通无阻。 
  我又问,衣服软摊在那里,一只手怎样运针走线? 
  姨父说,我用两条腿的膝盖把衣服绷起来就是了,两个膝盖当“绷子”,就是绣花也是可以的。我还补过裤子,用膝盖把裤子绷起来,补了两个屁股蛋子。   
  2。铁窗内外好风光(2)   
  一个亲眼看到姨父坐在铁窗下缝补衣服的人,说他看到了自信,好像姨父正在向世人证明,针线活本来就是一只手的工作,人类膝盖骨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做“绷子”。专案组组长说,谁也不会想到这是男人做的针线活,更不会想到做活的只有一只手,针脚比女人做的还细还匀。 
  后来,姨父的单人囚室里增添了一位老人。囚室里不准讲话,姨父只能看到他写得一手好字,又写得快,只听见“嚓啦嚓啦”地响,要不了几分钟,就写完了一页稿纸,只一天就把一本稿纸给“嚓啦”光了,就这样一本一本地“嚓啦”下去,好像有交代不完的问题。老人的卓越表现令姨父羡慕不已,嘿,这个老伙计真行,哪有那么多的事写呀,比我强多了,说不定是个屡经考验的老“运动员”。时间长了,哨兵一转脸,姨父跟他偷偷说话,才知道他姓吴,福建安溪县人,是第一次大革命时期的中共地下党员,曾在国民党将领张发奎部当过军法处处长,保护了好多共产党员,可他一辈子也说不清楚他在军法处是否错杀过人,因此,就有了“嚓啦”不完的材料。姨父看到他的衣服烂得不能再穿了,就把他的两套破衣服剪剪凑凑,合并成一套焕然一新的中山装。吴老先生感激莫名,两个人遂结“铁窗之交”。 
  吴老对姨父的回报方式是讲故事,当然是在哨兵转来转去的空隙中开讲的。吴老端起一茶缸“野山茶”说,你知道吗?福建最有名的茶叫“大红袍”,它为什么叫“大红袍”哩?我给你讲啊,这种茶树长得很高,人爬不上去,采不下来,就想办法叫猴子上树采茶。猴子不情愿给你采呀,人就培养猴子吸大烟,猴子有了大烟瘾,到了采茶季节,先不给猴子大烟抽,等猴子打哈欠、流鼻涕、发了烟瘾,才叫它抽大烟。等它大烟瘾过足了,再给它穿上耀眼的大红袍,一敲锣打鼓,猴子就兴奋起来了,劲儿也上来了,就呼噜呼噜爬到树顶上采起茶叶来了。这样采的茶叶就叫“大红袍”。请问,你喝过“大红袍”吗? 
  我不知道姨父是否喝过“大红袍”,我总是想起猴子变成人数百万年以后,中共中南局书记处常务书记和他的同志们偷采野山茶的样子,便从一个纯属知识性、娱乐性的故事中听到了苍凉。 
  吴老先生大概是一位美食家,他还给姨父讲了很多与吃有关的故事。他说他的老伴是北京人,做得一手好菜,并一一说明各种菜肴的烹调方法和风味特点,并热情相邀说,你有空一定到我家做客,我叫我老婆给你烧菜,哎呀,她烧的红烧肉真是好吃极了。直说得两个人垂涎欲滴,然后就到了监狱里开饭的时候。 
  姨父后来得知,吴老是广东省政协副主席,就住在他对面一座两层小楼里。吴老出狱后,不知道喝没喝上“大红袍”,他出狱不久,就因年迈体衰,猝然离开了人世。 
  姨父还在等待着延河滩上奔驰而来的马群。   
  3。噙着泪水的眼睛(1)   
  延河滩上的马群没有出现。 
  姨父却在1971年9月23日获释出狱了。专案组没有对他宣布审查结论,没有发给他“获释证明”,没有给他任何“说法”,只有穿军装的专案组组长带着一个穿便衣的人,把他送到了位于连山县上草村的中南局“五七干校”。从1968年4月被正式逮捕到获释出狱,加上“牛棚”里的“群众专政”,姨父度过了三年半失去自由的岁月,终于恢复了不明不白的自由。 
  姨父到“五七干校”时,干校正在“批陈整风”,他却一脸迷惑地打听,“批陈”是批哪个“陈”呀?跟他住在一个房间里的保卫科长大为惊讶,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你不看报纸?姨父说,监狱里没有报纸看。保卫科长说,你不听广播?姨父说,监狱里没有广播听。保卫科长说,“批陈”批的是陈伯达呀!姨父大为吃惊。接着,姨父又十二分惊骇地听到有人在议论,就在他出狱前十天,已经写入党章的毛主席的接班人、“永远健康”的林彪副统帅叛国外逃,摔死在温都尔汗了。看来,监狱外面的生活仍然是波谲云诡,“文化大革命”越“革”越复杂,越“革”越叫人惊心动魄了。 
  出狱后二十天,是姨父五十岁生日。他在自己的“知天命”之年却感到心神不定、神志恍惚,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在狱中欣赏“呱嗒板儿”的生活,到了大墙之外的世界,反而变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享受没有结论、没有安宁的自由了。 
  出狱四个月,到了1972年春节,“五七干校”放了年假,他才回到了广州家中。家已变得不可辨认。六姨在郊区“五七干校”没有回来,老母亲已被送回四川老家,大女儿远在海南岛生产建设兵团接受“再教育”。原住房中的两间房加上一个厅,已经被别人抢占,只剩下一间房,住着没人照管的两个年幼的女儿。姨父从来不屑于表现个人痛苦,但他谈到这一次回家却凄然含悲说,两个女儿买了一块肉,忙着给我做饭吃。毛妹才十岁,切肉时够不着案板,就搬个小凳子,颤颤巍巍地站到小凳子上切肉,又怕刀切住指头,就用双手把刀举起来,一下一下地为老爸剁肉。我看了好心酸。六姨终于从干校回来了。四年来的第一次团圆笼罩着沉重的阴影。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奶奶。 
  1972年6月,姨父请假回老家看望母亲。 
  姨父的母亲是一位性格刚强的老人。1939年农历正月初八,刚刚过了十七岁生日的姨父悄然离开家乡、秘密投奔延安的时候,母亲没有哭泣。十五个年头以后的1953年,当姨父第一次带着六姨回家探望母亲时,母亲也没有掉泪。六姨回忆说,她没有想到母亲见了久别的儿子会那样镇定。那时她正从田里回来,姨父迎着她叫了一声:“娘!”她愣怔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空了半截袖子的人是她的儿子,就喊了一声:“啊,是大增啊!”又望着儿媳妇点一下头,说了一声:“哦!”就回转身,去菜地里摘了几把青菜,说:“回家去!”好像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儿子能回来,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儿子能“囫囵个儿”地回来。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也没有问一声:“增子,我给你的那一截胳膊你丢到哪儿去了?” 
  六姨一见到婆母娘就看到了“封建”,因为婆母娘对她和她怀中的孙女只是定睛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哦”的感叹。六姨甚至记得,婆母娘下厨做了一只鸡,那是姨父的大姑从婆家回来的时候,婆母娘夹起一只鸡腿,从她的面前伸过去,送到了大姑的碗里。聪明的大姑又急忙夹起另一只鸡腿,送到了侄儿媳妇的碗里。微妙的迹象传递着姨父家中的妇女解放事业有待推进的信息。 
  令姨父和六姨都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永兴场乡亲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兴趣和好奇经久不衰。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要跟随着成群结队的乡亲,看哪,朱大增回来了,带着城里的漂亮太太回来了。晚上,六姨在破木桌的四个角上点了四支蜡烛。乡亲们又围上来,凑近了蜡烛看她,好像是观看朱家老二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女俘。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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