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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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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钉于,招致不必要的指摘,也怕看他脸上的不满表情。
“那么……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通方面军司令部?”别宋诺夫按捺住火气,哼了几声,把沉重的腿在桌子下伸直,语气忽而变得彬彬有礼,不单对格拉奇林一个人说:“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军事委员到现在没有消息?他是否到达了集团军后备队的集中地区?他在哪儿?请再问问坦克军和机械化军,他早该在他们那儿了,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消息?”
格拉奇林少校圳练有素地答道:“司令同志,据我所知,军事委员不曾去过集团军司令部。维塔里·伊萨耶维奇也许在去坦克军的路上耽搁在第一梯队的某个部队里了。这很有可能……”
“问问那两个军,再问三○五师和霍赫洛夫团……请你们,请你们接通方面军司令部!我等着。”
别宋诺夫气呼呼地把弄皱了的香烟寒进烟盒,用手指敲着桌面。眼下的安静是不能持久的,他必须和方面军司令部取得直接联系,这种联系就象血液必须在血管里畅流一样。他还想了解一下军事委员维斯宁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何整整三个小时得不到他的音信。这一异常情况使他揣揣不安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没有说出口来。
“我刚和三○五师通过话,司令同志。”
格拉奇林少校从话务员手里拿过了话筒。彻夜的疲劳使他向无血色、形容憔悴,但他仍然安详、镇定,动作既轻快又带劲,处处显示出他是一个惯于同地图打交道又颇拘泥于司令部成规的兢兢业业的办事人。格拉奇林继续打电话,他时而询问,时而回答,时而反复请问对方。在他停止讲话的间歇里,可以听到报务员叫着方面军司令部呼号的声音。现在别宋诺夫特别盼望听到有关维斯宁到达坦克军或至少是到达三○五师的报告,只有听到这样的报告,他才能不为维斯宁担心。
准尉报务员还在呼唤方面军司今部,他的身子向电台弯得更低了。由于经常接触首长,他养成了不讲废话和外表不引人注意的习惯;他好象融化在掩蔽部的墙角缝,别人看不见他,好象没有这个人,只有他那单调的声音存在着。
“天线’,‘天线’!……我是‘高地’,我是‘高地’!现在跟你调谐:一—二—三。”
别宋诺夫倾听着电台呼号,他对报务员这种无能为力的挣扎甚至感到有些可怜。他抚摸着仰在桌子下的腿,剧痛从小腿一直扩散到大腿。
“准尉,‘天线’出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啦?电台有毛病吗?”
“司令同志,太空中不知怎么搞的。电台已经找到了,就是互相所不见……有德国电台和罗马尼亚电台干扰,他们讲得很起劲。喏,您来听听……”
无线电台的放电声和以太中打枪似的噼啪声,一齐涌进这温暖、潮湿的掩蔽部里来。报务员扭开接收机,一串急嘴快舌的罗马尼亚话透过电流的杂音,象一条毛茸茸的小蛇直向耳朵里钻,但不久就消失了。接着听到几句生硬的德语,有人象唱歌剧里的宣叙调那样发布着命令,大约是在口授电文。后来这个声音被大气放电声所盖没,被莫尔斯电报机的急促而尖利的发报声冲掉了。外国人在忙着谈话。在这种时候,某个地方的敌方司令部和指挥所用的德国电台和罗马尼亚电台的工作竟如此紧张,这种情况在认真准备进攻的前夕是很少见的:那时,所有的电台应该是寂静无声,以太中显得和平和安宁。
可是现在,以太却特别活跃。别宋诺夫垂下眼皮,倾听着陌生的密码声,一边徒然猜测着促使这帮外国人在电台里对话的原因。他想:“为什么深更半夜他们还忙得团团转呢?准备早晨进攻吗?为什么罗马尼亚电台也忙起来了?”
从隔壁杰耶夫和他的师部工作人员所在的那个小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脚步声和一阵喧哗声,接着,有人重重地敲门。这些声音使别宋诺夫从沉思中醒来。
“可以进来吗,司令同志?”
进来的是杰耶夫上校,他没戴帽子,在门口把身了弯了弯,因为个子实在太大了。他那高大的身体几乎占去了掩蔽部三分之二的空间,棕黄色的眉毛高兴得弯了起来。别宋诺夫在观察所里和他打过好几小时交道,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别宋诺夫没有忘记,当杰耶夫企图冲到被围的切烈班诺夫团阵地上去时,自己在那一瞬间曾对他产生过一点怜爱之情。
然而别宋诺夫对这个全军最年轻的师长不愿流露出自己的好感,只是冷淡地问道:“有什么消息,上校?我听着。”
“司令同志,允许我报告吗?”杰耶夫以他那浑厚有力的男中音说,他的声音和眼睛都流露出胜利的喜悦。“报告……司令同志,第二○四炮兵团的几个炮兵在一个半小时前,可以说从德国人鼻子底下把我方一名受伤的侦察兵和昨天夜里捉到的一个‘舌头’给带来了。俘虏送到了观察所。这是我那个一直没有回来的侦察班干的!……”
这时杰耶夫再也抑制不住满意和喜悦的心情,他容光焕发,笑逐颜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德国人当然冻伤得很厉害,但是舌头还能动,神志还清醒,已经给他医了伤,翻译也叫来了。我那些小伙子到底有一手!完全可以信得过!司令同志,您有什么吩咐?”
一时,掩蔽部里所有的人——话务员、作战参谋和沉默寡言的格拉奇林少校,全都回过头来望着杰耶夫。听他那男中音,看他那强壮的身体,仿佛从他身上有一团朝气勃勃的青春火花朝你涌来。在他的整个报告中,甚至当他问到“您有什么吩咐”这句话时,都掩饰不住得意的心情,他满意自己的师部侦察班,满意那个德国俘虏还活着,也满意他这个师长到底不是草包。
这时,别宋诺夫忽然回忆起杰耶夫在会让站卸车之前头一次向他介绍自己师的情景,——在杰耶夫身上有一种无所顾忌的膘骑兵式的稚气,他总是由衷夸耀和信任部下。这个不久前才从营长 升的年轻上校真是个一帆风顺的幸运儿。
“这个杰耶夫有一般年轻人好胜的毛病——军人的荣誉感发展到自吹自夸的地步。”但是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就原谅了这种幼稚的但还不算浮滑的弱点。
失利的侦察班一去不回,怎么也想不到还能听到它的消息,别宋诺夫未免诧异地问道:“炮兵们用什么办法把‘舌头’带来的?是哪几个炮兵?是谁?”
“南岸的炮兵,就是用直接瞄淮射击的那些炮兵。他们到达了观察所,可以说是突围出来的。”杰耶夫的目光越过灯火,扬扬得意地射向别宋诺夫,两眼炯炯有神,棕黄色的睫毛被灯火照亮,就象两道细细的夏天的阳光。
“现在这些炮兵在哪儿?”
“回到炮兵连去了。他们那儿只剩下四个人。顺便告诉您,司令同志,那个德国人证实了……”
“证实了什么?”
“昨天他们有一个新的坦克师投入了战斗。”
“让我们瞧瞧是个什么样的’舌头’……是的,但不管怎样,总算是个‘舌头’吧。”
别宋诺夫抽回了伸在桌子下的腿,以便较稳地站起身子。他撑着手杖站了起来,小腿上痛得象许多小虫子在咬。他听了听报务员的呼号:“天线!……天线!”然后披上了鲍日契科递过来的大衣,—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杰耶夫上校在他面前把门开得大大的。
第二十五章
德国俘虏坐在侦察科长的桌子前而,他穿着一件翻领的皮毛长大衣,裹着绷带的左手放在膝盖上,他那骨架很大而浮肿的脸上有着青紫色的斑点,两只眼睛隔得很远,眼角已经溃烂了。他低头坐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搭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头上的一小块秃顶。
别宋诺夫走进来时,翻译官喊了一声口令,德国人站了起来,他从领章上看出别宋诺夫的官阶比自己高,就把胡子茬茬的沉重的下巴稍微抬了抬,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讲了一句什么话。
翻译对别宋诺夫说:“他很高兴由一位俄国将军来审问他。他只有一个请求:或者把他送进医院,或者把他枪毙。他说他在饱经了折磨以后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让他坐下,”别宋诺夫说。“他的生命不会受到任何威胁,战争对他来说已告结束。他将被送进医院。战俘医院。”
“埃利赫·基茨少校,第五十七坦克军第六坦克师师部联络官,”师侦察科长库雷绍夫中校报告。
库雷绍夫整整一昼夜来都在为他侦察班的命运操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象这样激动了。这时,他克制着自己,把两盏煤油灯的灯芯捻大些。他知道在军队里干他这一行的,任务很重,免不了要担风险。
小桌上摊着一本练习簿,上面做了许多记号,显然,在别宋诺夫到来之前,审讯已经开始了。
库雷绍夫朝簿子里细细看了一会儿,然后用疲倦的声调逐字逐句地照本宣读,一边读,一边向司令解释:基茨少校系杜塞尔多夫市人,四十二岁,因参加莫斯科战役有功曾获二级铁十字勋章一枚,一九二九年加入纳粹党。
接着库雷绍夫压低声音补充了一点:根据上述材料,这个德国人可算是个老狐狸,他是昨天拂晓从军部接受任务返回师部时,在公路上被我侦察兵拦截,直接从汽车里抓出来的。
库雷绍夫好象在用这些解释暗示司令,在审问时必须要警惕对方弄虚作假。
然而别宋诺夫对俘虏履历中的细节似乎并不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从掩蔽部的这头走到那头,不时活动着腿脚,他一边踱步,一边对两颊排红的大尉翻译官说:“第六师昨天投入战斗这一点他供认了吗?”
“没有,司令同志。照他说,昨天参战的是第十七坦克师,该师属于顿河集团军群的预备队。”
周围变得很安静。掩蔽部里发出一股药味和德国人身上的汗臭,还有他那件军大衣的冰冷的毛皮发出来的气味。炉门开着,可以看见熊熊的炉火,烧红了的炉铁上不时现出樱桃似的火花。
侦察兵们默默地等着别宋诺夫继续发问。年轻的大尉翻译官因为刚刚睡好一觉,眼睛显得特别灵活有神。他的装束整洁得有点过份:赛璐硌的白衬领上甚至洒了花露水,香喷喷的,当他把头时而转向别宋诺夫,时而转向德国人的时候,衬领就随着脖子的转动而闪闪发光。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大概因为别宋诺夫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提过一个问题而使他感到难根。
别宋诺夫被着短皮袄在掩蔽部里一瘸一拐地走着,时而翻起红肿的眼皮朝德国人瞅瞅,在这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他手杖的吱吱声。
“这个德国人到底是什么角色?是基干军官吗?参加过莫斯科战役?他在四一年就开始——”
德国人没有改变原来的姿势: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那暗淡的眼光死盯着掩蔽部的一角,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托住刚刚包扎好的左手;他竭力保持一个被解除了武装的战俘的尊严,要让俄国人看看,他这位德国军官对自己的命运完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是,他那颤动不己的大鼻孔却在深深地吸着掩敝部里的空气,这副样子等于告诉别宋诺夫:这个德国人已有所准备。
早自四一年起,别宋诺夫在偶然或特意审问俘虏时,总是暗暗怀着一种难以满足的兴趣。除了想详细了解他与之作战已一年多的敌军行动计划外——这是他必须知道的,——他还特别想全面而确切地了解一下敌人真实的内心世界,想弄清楚这些几乎占领了整个欧洲、又在非洲进行战争并且现在又和我们开战的德国人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昨天夜里从汽车里抓来的这个身强力壮、只是手和脸都冻坏的德国少校此刻在想些什么,又会谈些什么呢?
然而别宋诺夫克制住自己,没有去问德国少校对以往的莫斯科近郊战斗和现在的斯大林格勒会战有什么看法,他只问:“第六坦克师是什么时候编入顿河集团军群的?什么时候来到斯大林格勒附近?从什么地方来?”
红脸大尉迅速译成了德语。
德国人以他那令人难堪的淡漠表情开始回答问题,他说话吞吞吐吐,右手仍旧托着扎着绷带的左手。大尉翻译官莫名其妙地朝别宋诺夫微笑了一下,接着开始翻译,他对俘虏的回答听得非常明白,脸上洋洋得意。
“这个师大约十天以前从法国开到科捷尔尼科沃,把我们运来的时候没有经过巴黎,而是绕着圈子来的。火车在柏林也不停。到了巴拉诺维齐,大家都感觉到你们的游击队就在附近,因为斜坡底下翻倒着好些车厢和机车。看不到一盏电灯。发电站都停了。布良斯克被大雪覆盖着。我们开过了库尔斯克和别尔哥罗德,以后就是一大片草原,无边无际,荒无人烟。我们猜想是到斯大林格勒去。”
“是从法国开来的?”别宋诺夫追问道。
“莫斯科会战以后,我们这个师在法国补充了人员并重新装备……这一片漫无边际的草原在冬天看起来足有几十个法国那么大。荒凉的草原,无边的冰雪。斯大林格勒简直和莫斯科一样冷。”
“是啊,几十个法国,”别宋诺夫痛苦地暗暗同意。这一片布满冰雪、森林和草原的广阔的腹地,如今在德国军队占领下显得死气沉沉。别宋诺夫在心里测量着这块土地在地图上所占的位置。象往常一样,每想到这里,他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现在他们的感受如何呢?他们被自己所占领的而积之大吓坏了吗?害怕自己守不住这一大片土地而迟早难免退却吗?为什么这个少校要如此详细地回忆他在俄国走过的路程呢?”
“再问问他,”别宋诺夫又踱了一会儿,对翻译说。“为什么他想起从法国开到这里来,就这么恼火?”
“雪茄来顿,麦因一雪茄来顿!”[德语:香烟,我的香烟!——译者注。]大尉刚翻好别宋诺夫的问题,德国人就开口说,他的下颚冷得格格打颤,混浊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掩蔽所的角落,朝桌面上溜来溜去。他咽着口水,生气地咕哝了好久。翻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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