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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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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如果不给补贴,老子就把命交给你们了!”政府为了平息事态,给老兵们发了一大笔补贴。有了这笔钱,这批患有严重思乡病的老兵,试图运用各种途径,跟远在大陆的亲人开始展开顽强曲折的联系。
此时的孙丙豪,已经富了起来,自己开办了一个家具厂,再加上这笔补贴金,更加强化了思乡的信念。娇小依人的夫人,从她的父亲身上,知道思乡病是一种不可救药的顽固疾病,依着丈夫,每天晚上定时收听来自大陆的广播,终于盼来了小妹妹的消息。两岸没有通邮,为了及时联系,孙丙豪想尽了一切办法。
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孙转寻亲信以后的第三个月头上,孙转终于从邮递员小蔡手里,收到了来自加拿大秦广远先生转交的一封航空邮件。秦广远先生是孙丙豪的朋友,也是许多台湾老兵的朋友,他是人们永远记在心中的使者,乐意为许多两岸亲人牵线搭桥,为他们办理两岸之间的相互通信联系。
连通国外的航空信封写法,跟国内的习惯很不同,上边的一栏写的是寄信人地址、姓名,中间才是收信人的地址、姓名,地址也是英文。孙转收到的信件,寄信人当然是秦广远,拆开后才知道写信的人是孙丙豪。信中的内容很简单,信笺是宽大的红格子,竖行繁体字:
吾妹孙转台鉴:
那次吻别,一晃四十三年了。哥时刻思念你们。问父母大人好,两个妹妹和家人好,望你通过信封上的地址,把家里的详细情况给我写清楚。哥哥甚念甚念。
兄孙丙豪手
民国××年×月×日
从此双方算联系上了,而且越来越频繁,一直到了孙丙豪回归故乡的那一天。
第43节 单干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我们高楼乡,马寨是起步最晚的一个村。要不是上级强压硬逼,分田到户在马寨是行不通的。当其他行政村的单干风刮起来以后,村支部书记刘庆典带头进行了抵制。支书说:“这是资本主义复辟的信号,我们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同他们斗争,坚决不能拉历史的倒车。”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其他村的做法,上级竟然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刘庆典非常气愤高楼乡领导的做法,亲自到乡政府质问领导,其他村这么做,是不是违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领导们笑着安慰他说:“老刘,不要生气,改革开放了,就是要允许人家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嘛!”刘庆典说:“试个!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马寨坚决不能搞。”领导上也没有勉强他。
后来,省、市、县逐级下达了要求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文件,刘庆典把这些文件压下来,不向群众传达。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说什么“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就是单干嘛。他巴不得上级是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遭到革命的大批判,一批批重新上台的老干部再一次下台。这一切,与他当初把刘继先拉下台,欢呼过粉碎“四人帮”的胜利,拥护改革开放很矛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乡里领导批评他落实上级精神不力,他也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坚持不把土地分给群众。
就这样,刘庆典带领我们马寨村,软磨硬抗了一个麦季。其他行政村的群众大囤满、小囤流的,放开肚子吃上了白面馍,我们寨子仅仅勉强完成了公粮任务,群众分到手的粮食比往年还少。出了门的闺女们回娘家,不再提白面馍篮子了,而是送来了一袋袋麦子。比比外村,看看自己,群众们开始不听话起来。况且刘庆典压着的上级文件,报纸上全部登了出来,瞒不过众人眼,三组、七组就不听刘庆典那一套,率先把地分了。其他组也蠢蠢欲动,准备分地。刘庆典终于撑不住劲了,召开了村组干部会议,草草地安排了一下,各村民组呼呼啦啦地就把土地分了个精光。
分地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在秋收以后,种麦以前,那时候,场光地净,容易操作。可我们马寨分地是在三夏大忙时办的,就有些乱套。各村民组每天都有吵架打架的事情发生,他们把“捞石”砸烂、井绳剁成段儿,全部分了。四组有两户群众,为了一副牛套,大打出手,相互打伤,两家人把伤号送到医院,头上、身上缝了许多针。
分地以后,群众们的生产热情空前高涨,根本用不了生产队长们再操心,一个比一个晚睡早起。连六十多岁的老学究孙乃社,都克服了一生好逸恶劳的习惯,天天下地干活儿,喜得他儿媳妇说: “俺老公公像换了一个人。”只有栾二哥和刘继先,还改不了习惯,懒得种地,他们分的地撂荒了,毛毛穗草盖过了庄稼,也没有人理他们。尤其是刘继先,老婆和他离了婚,孩子也带走了,精神和骨头都散了架,赌友们忙着干活儿,没人陪他赌博。自己百无聊赖,出门怕晒,下雨怕淋,整天躲在屋子里睡大头觉。大弟刘臭蛋和二弟刘继宗,曾经日亲道娘地骂过他,他火了,说:“真是扯 蛋,你们干啥管老子?我就是饿死,也不到你们门口讨饭吃!”
元叔的母亲已经去世,他和那个四川婆娘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女儿,最小的是个男孩。在分地那一年过春节的时候,元叔夜观天象,看到天狼星比以往出现得早,比较明亮,就判断今年成豆子。分地后,别人家仍然大量种植红薯,他却把几亩地全部种上了黄豆,套了玉米。那个四川婆娘最听元叔的话,元叔安排什么,她都说: “要得,要得。”个子虽然不高,干活却最肯卖力气,背上背着小儿子,一天到晚不闲着,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家五口整天泡在地里,伺候庄稼胜过了伺候孩子。大女儿孙松玉也非常勤快,往玉米棵上抓化肥,抓上一把,就把玉米根旁的野草拔下来,地里找不到一根杂草。
孙二孬也学元叔,把自己的地种的模式同元叔一样。妹妹孙丫丫放暑假,要到地里帮助哥嫂干活,他们两口子说啥不让,要她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马玉花说:“妹妹,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累不着我们。我没有能够上学,后悔一辈子,再不能让你也走长大就嫁人这条路了。”孙二孬对马玉花的这种表现,打心眼里满意,嘴里却说:“咋,嫁给咱后悔了?”马玉花笑着说:“后悔后悔,就是后悔,你和刘臭蛋都是响赖东西!”说完,可能忽然想起了刘臭蛋让她猜谜的往事,顺手拍了孙二孬一巴掌。
这一年,老天爷和党的政策、民心很合拍,不管是元叔家,还是其他农户,全都获得了大丰收。元叔和孙二孬家的黄豆多,他俩合伙把那个“水打磨”修好,开起了豆腐坊。一入冬,四川女人和马玉花在家里磨豆腐,元叔和孙二孬腰里束着草绳,分别到四外村去卖豆腐。给钱可以,拿豆子、小麦换也可以,不仅有了细粮吃,手头也开始活泛起来。发旺哥就曾经赞赏地说:“有脑筋的能人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不论啥事儿都是光屁股骑扁担——有板有眼儿,比我们弄得强多了。”
到了这年头,没有人织布、染布了,刘庆典的小金库,我们寨子里很有名的染坊倒闭了。有一些家庭向元叔学习,合伙开起了粉坊,做粉条、粉皮的买卖,也有很多收益。
栾二哥还想把村里的小剧团组织起来,动员了许多人,没有人肯参加。有的人说话很刻薄,戏弄栾二哥说,二哥,唱的戏,到外边唱戏弄钱花,跟要饭吃差不了多少,是下九流的事儿,咱丢不起那份人。栾二哥很无奈,眼看六十多岁了,一生一事无成。想想自己干不动庄稼活儿,还是干老本行,唱起了大调曲子,趁着年下,到各村去做说书艺人。他重新捡起了过去的唱本子,唱了一出《李豁子离婚》,唱词朴实,唱腔优美,很受欢迎。后来,市里、县里的文化部门,专门为他这个大调曲子录了磁带,在我们那里流传很广。有一句唱词是:“长得好了吃好哩,长得不好就吃那黑窝窝。”竟然一语中的,说出了现在搞美女经济最基本的理论根据。栾二哥虽然做农活不行,到底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位置。
快到春节的时候,老学究孙乃社饮了几杯小酒,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也不知是自己杜撰的,还是抄袭别人的,写了一首诗,贴在屋子里:
日出东海落西山,
乐也一天,喜也一天。
种了几亩责任田,
东屋一圈,西屋一圈。(圈即囤,我们那里用茓子盛粮食,群众说是“圈”)
交足公粮归自己,
肚里舒坦,心里舒坦。
一壶小酒桌上摆,
你也端端,我也端端。
有吃有穿有活干,
行也坦然,睡也坦然……
见到这首诗的人,都说好。后来,县里来了个小报记者把它抄走,登在了本县的消息报上,另配了编者按,说现在的农民富了起来,幸福的心情溢于言表,写出了脍炙人口的诗篇,说明党的政策是英明的。谁知到了后来,县里领导总嫌经济发展的速度太慢,主要是思想落后造成的。为了组织各级干部解放思想,更新观念,领导们带领县乡干部分几批到经济发达地区观摩学习。回来后,县委书记作“大步流星奔小康”的工作报告,再一次引用了这首诗,批评说写诗的这个农民,反映的是全县干部群众的心态,“这是典型的小农经济意识”,与经济发展的大潮很不合拍。当然,领导作报告,轮不到孙乃社去听,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遭遇,要不然,又会说:“啥领导,一点水平也没有!”
第44节 换种
元叔这个人在我们寨子里,算得上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他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积累了一肚子学问。但他却没有老学究孙乃社爱好掉书袋子的那种酸腐,也没有孙乃社喜欢写诗的那种浪漫。
元叔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人,每隔一个时期,他的脑子里就会产生一个怪念头,促使他从实用主义出发,努力钻研这一个课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用自己创造的独特学习方式,钻研过初等代数、几何、物理、化学,不亚于一个合格初中毕业生的水平;钻研过玄学,快把孙乃社那一包书读烂了。除了知道自己眉心里那一颗红痣不“主贵”外,对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十二生肖等知识弄得滚瓜烂熟,在相面、占卜和看风水方面颇有心得,只不过碍于出身地主家庭,避免祸从口出而深藏不露。在这一方面,比起后来在祖师顶住持的长老“静宇”道人来,是一个世外高人。
最终,元叔走上了钻研医学的道路。物理、化学和玄学,这几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问,竟然能够杂交,对于元叔钻研祖国医学宝库很有帮助,使他比我们那里其他医生的中西医基础功底和理论水平,要深厚得多。他在治病时,常常熟练地运用理化、玄学和医学理论,对各种疑难杂症,通过望闻问切,得出比别人更加深刻的结论。他对疾病成因判断得正确,再加上中西医兼顾,敢于并善于用药,处方独特,标本兼治,医好了许多其他医生束手无策的病人,从而使他在我们那一带名声大振,经常有人上门找他看病。
元叔的实践证明,一个有脑筋并肯动脑筋的人,只要朝一定的方向钻研,就会搞出名堂来。知识其实是一种网状结构,各学科之间相互交叉渗透,可以启迪思维,开阔视野,丰富心灵,激发和提高人的参悟能力。元叔好像一粒饱满的种子,只要水肥条件合适,一定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存在决定意识,环境决定生存;生存需要产生知识追求,知识追求产生学习动力。元叔在其他方面,没有过多的建树,最终转向钻研医学,是他这么一个能人,在当时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走出的必由之路。
在本书的上卷里,我们已经知道,元叔还钻研过农业应用技术。有一段时间,元叔对搜集农业生产、气象节令方面的农谚入了迷,积累了满满的几大本子。他对所能搜集到的每条谚语,不仅加上了批注,记载出处和注释,还举出具体的例证。他搜集的这些资料在杜思宝看来,比许多正式出版物,内容要翔实得多。可惜,他在这条道路上,没有走得太远,让他与一个农业土专家失之交臂,要不然,他同样在农业生产技术方面,有所造就的。
在改革开放前的几年,贵亭叔日渐衰老,终于干不了生产队长了,他主动地向支书刘庆典撂了挑子。贵亭叔向支书举荐的继任人,是从部队转业的党员、当着我们第八生产队保管员的刘庆河。刘庆典觉得刘庆河这个人太聪明,对自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所以不同意贵亭叔的主张。他说:“这事儿,还是叫继安干吧。继安这孩子老实,办事认真,当一个生产队长是块好料儿。”顺便交代一下,刘继安与支书刘庆典的门分近一些,刘庆河与贵亭叔的门分近一些。
贵亭叔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仍然要争一下。他对刘庆典说,当队长这活儿太辛苦,继安这孩子还有点嫩,若不行让社员们选举一下?谁知刘庆典比他有眼光,胜算在握,竟然同意让刘继安和刘庆河两个人当候选人,在我们八队搞一次选举。
我们八队公开选举生产队长,可以说是在我们寨子里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让人民当家做主、行使民主权利的创举。在选举的那天,因为新鲜,全生产队男女劳力到会非常整齐。大队的几个干部全部来参加了会议,他们坐在主席台上。在他们的面前,摆了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放了两只碗,一只碗下面压的纸条写的是刘继安,另一只的是刘庆河。开始选举时,两个候选人回避了,群众按照要求,每人只准朝一只碗里丢一粒豌豆。
大家丢完豌豆以后,在我们大队治保主任张群柱的监督下,由两个社员分别数了碗里的豌豆。结果,刘继安比刘庆河多了七粒豌豆,刘继安当选了。
刘继安一上任,首先找元叔讨教能够提高粮食产量的办法。元叔对这个邻居侄子,没有过多的谦虚。他一语惊人地问刘继安,你知道毛主席为农业立的“八字宪法”不?刘继安说,知道,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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