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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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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忙说:“小姐已经吩咐过。佣人当中她就告诉我了。”
“好吧。”王一民一转身,快步走出屋门,像离弦的箭一样下了楼梯。他知道楼上楼下只有冬梅一个人,不怕有人看见。
王一民走出卢家大门,往街口一看,卢家的小汽车已经跑没影儿了,大马车正要拐弯,如果紧跑几步,高喊几声还能听见。但是马车也并不快,他决定雇辆出租汽车。于是他甩开大步往前走,一连越过几个年老的卢家佣人。当他走到花匠老梁头身旁时,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竞眨着眼睛笑着说:“王老师,怎么走这么急,也是去找少爷?”
王一民不加分辩地笑着点点头。他不能和这位步履缓慢的老人多搭言,他足不停步地越过这老人快步往前走。这时从他身后传来老梁头的话:“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一千块袁大头把咱们都支使得狠命往前跑。”
王一民听见装做没听见,仍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赶。炮队街里没有遇见出租汽车,街外也没有。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天,坐车人多,大概得到繁华的中央大街去找。这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夏日的骄阳高悬在头上,他穿着成套的西装,再加上快步赶路,已出了满头大汗。他忙掏出手绢,一边擦汗一边不减低速度地往前走。这时,一辆黑色小汽车迎面开来,他看车里面好像空着,也好像是出租汽车,便一举手招呼车停下。这辆车还真听话,他一举手车速便减慢了,接着就吱的一声停在他面前了。还没等他去拉车门,后边的车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美丽的女人脑袋来,呀!竟是柳絮影!奇怪,她坐在车里怎么脑袋上也在流汗吓只脑袋上,身上也有汗水,浅绿色的旗袍领口已经被汗水变成了深绿色。莫非她也和自己一样,是先跑路后叫车?那么她也有急事……
“表哥。”柳絮影一张嘴竟叫上表哥了。还没等王一民答话,她又往司机手里塞了一块钱,说了声“再会”。然后就钻出车门,直起腰,小跑了两步,站到王一民身旁,一伸右手,挎住王一民的左胳膊,身子也往王一民身上一靠,悄声说了句:“有紧急情况。”
当柳絮影一挎王一民胳膊的时候,王一民就明白应该采取什么姿态了。他也把身子往左边一靠,头一偏,几乎和柳絮影头挨着头地说了句:“走着唠。”于是两个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似的,躲开行人,紧贴着墙根,紧靠在一起,迈着缓慢的小步,低声细语地唠上了。
王一民紧张地,全神贯注地听柳絮影说着。
“今天早晨剧团突然接到市公署文教课文艺股的通知:说今天下午两点文教课赵课长要来剧团训话,要宣布排演那个汉奸剧本的计划,完了还要让每个剧团成员都讲讲自己的看法。为了对付这个会,刘勃和我商定在十点半钟的时候,先召集反日会会员和几个将要人会的人开个秘密会……”
王一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将要人会的有谁?”
“谢捷尔斯克、刘别玉兰和女演员郑玉梅。”
“开会的地点?”
“就在夹树街剧团小楼里。”
王一民一皱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让柳絮影接着讲。
“九点四十多分钟,我到了剧团,接着来了几位开会的同志,可是不见刘勃。我想出去迎迎他,刚一迈出小楼楼门,何一萍从门前的洋灰柱子后面钻出来了。不知道他是有意守候在那里还是偶然碰上的?从打老塞出事住院以后,他对我就更加殷勤起来,我总想法躲着他,可今天他怎么突然来了?他一见我,就从兜里掏出一张‘巴拉斯’影院的剧票来,是‘漂漂歌舞团’的狄美云和包娇娜领衔演出的歌舞票,时间正好也是十点半。他说他只有这一张票,是特意给我送来的。我让他自己去,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在推让中间,他竟说了一句:”我不完全是为了请你看戏,我的苦心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的苦心?什么苦心?我忙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珠子一转却不肯往下说了。接着他看看表,把票塞给我转身就走,走出十几步,又回身对我喊了一句:“你快去吧!就去吧!’他这句喊话更引起了我的怀疑,我看他越走越急,一边走还一边看表。他的行动忽然激起我一个愿望:跟着他,看他干什么去?跟踪这事我没真干过,可是在舞台上表演过,那也有用。我悄悄地,尽量隐着身子跟着他,他上了一辆人力车,我也上了一辆。拉我的是个老年人,渐渐地被他坐的那辆车落到后边了,越落越远,正在我着急的时候,他的车停下了。我一看,天哪!是停在警察厅那高台阶下面了!我忙叫我坐的车也停下。我没马上下车,我隐身在车夫后面往前看,只见他下了人力车,付完车钱,又向来往去路看了看,然后一转身,快步登上了那高台阶,到门岗前边掏出个什么玩意儿一晃,门岗还向他敬个礼,他一扬脖就进去了……这一来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的心蹦得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塞给车夫五角钱,三步并成两步跑进了离那里最近的孔氏医院,连老塞也没顾得看一眼,就给剧团挂电话,接电话的是刘别玉兰,我问田忠去没有?他说没有。我让她通知所有在小楼里的人都立刻离开那里,再告诉门房,让后来的人也都回去,午后再来……”
柳絮影说的速度非常快,声音也非常低,但是却一个字也不漏地都送进了王一民的耳朵。不愧是话剧名演员,台词功夫真棒!她还要接着往下说,被王一民打断了:“好了,我都明白了。放下电话你就来找我?”
“是呀。”
王一民迅速看了一眼手表,表针正指十点半。他当机立断地说:“走,快去叫出租汽车!”
“上哪?”
“上剧团小楼。”
柳絮影一蹙长眉:“那里还去得?”
“必须去!”王一民一边挎着她迅速地往回转一边说,“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越快越好。”他在转身的时候已经看清没有人注意他们俩,便接着说,“现在要快走,不要这样了,你跟在我后面,紧跟上。”
柳絮影一边点头一边撤回挎着的手,于是他俩一前一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在快到中央大街的地方,他俩上了一辆出租汽车,王一民说了一声“夹树街街口,要快”!汽车便风驰电掣地向前开去。
车开得真快!十几分钟就到了夹树街口,下车的时候柳絮影抢着递给司机一元钱,说声“不用找了”,就和王一民双双下车了。
当他们俩一同往夹树街里走的时候,王一民悄悄对柳絮影说:“你在我后边走,稍微隔开几步。”
柳絮影一边点头一边放慢了脚步。王一民先进了街口,他在右侧走,剧团的小楼在左侧,离街口大约只有五十步远。小楼是德国式建筑,尖细的屋顶,像西方武士的帽子直向天空。早年卢运启从一个德国商人手里买下这座小楼,办了一座小型的女子私立中学。“九一八”事变后中学停办,就交给剧团了。当时办剧团的很少有固定团址,多数都是借地方排戏。卢运启却与众不同,他财大气粗房子多,剧团也跟着阔绰起来。
王一民一迸街口,第一眼就向那德国式的小楼望去。不好!小楼前面停了三辆三轮带斗摩托车,门口有警察和便衣,敌人已经动手了!他不能再往前走了。离他四五步远有一座木栅栏木板厂的小院落,里面有几棵白杨树,树后是俄国式的平房。板门上也贴了一些“房屋出租”之类的小招贴。王一民紧走了几步,在板门前停下,侧过身子看招贴。这时柳絮影也走到他身边站下了,她眼睛看着招贴问道:“怎么办?我再往前走走,看看究竟!”她呼吸急促,声音有些发颤。
“不。”王一民指着一张新贴上的小招贴说,“这院里出租房屋,我们装成租房子的,两人同时进院,你去敲房门问话,我站在后面观察。敌人一会儿一定从这里经过回警察厅,我们就可以……”王一民刚说到这,忽然隐约地听到从剧团小楼那边传来人声,似乎在吆喝……
柳絮影先侧过头去看,只一瞥她就低声惊呼道:“哎呀!我们的人被捕了!”
王一民也侧过头去看,只见几个便衣特务和警察正拖着两个人往摩托车前边跑。离得远,看不清被拖的人是谁,只觉像一男一女。这两个人挣扎着,敌人吆喝着,拖架着,把两人塞进了摩托车斗……
王一民忙对柳絮影说:“快进院,照方才说的办。”
柳絮影点头走进院门,王一民跟进来,又对柳絮影说:“去敲房门,敲得轻一些,慢一些……”
柳絮影走上房门台阶去敲门。王一民斜着身子站在她后面,一侧脸就可以看清马路上的情景,他紧张地等待着。
一阵摩托声由远而近,露头了!他看见了!认出来了!第一辆摩托车斗里坐着那个花脸特务秦得利;第二辆车斗里捆绑着一个男的,脑袋被坐在后座上的一个特务使劲按着,按得几乎缩到脖腔子里。缩得再深王一民也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刘勃!王一民最怕出现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他只觉脑袋轰的一声,连后边车斗里拉的是谁都没大看清,恍惚是个女的。
三辆摩托飞快地开过去了。这时柳絮影也已停止了敲房门,她也回过头,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向马路上直望着。
屋里没有动静。王一民定了定神,忙对柳絮影低声说:“走,不要敲了。”
柳絮影走下房门台阶,眼里含着泪水,声音颤抖着说:“刘勃和郑玉梅被抓走了!刘勃经过锻炼,能抗住;可郑玉梅那么年轻瘦弱,她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要刚强,要镇定,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王一民和柳絮影走到院门旁白杨树下,见左右无人,环境幽静,便站下说道,“我和你看法正相反,郑玉梅还没入会,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敌人在她身上拿不到什么东西,危险也不大,倒是刘勃……”
“你担心刘勃会……”
没等柳絮影把下面的话说出来,王一民就一挥手说:“好了,没有时间多议论了。现在我和你要分头行动。你马上去分别通知剧团反日会员,让他们都先找个可靠的地方隐蔽起来,隐蔽得越深越好,但要把地方告诉你,以便联系。”
“那今天午后的会呢?”
“都不要参加。”王一民果断地说,“敌人已经对剧团动手了,还参加什么会。你通知完以后,哪里也不要去了,老塞那里由我管,你直接回大地包家里等我的信儿。我可能自己去找你,也可能派别人去。”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漂白暗花新手绢说,“去的人拿着这块手绢,你记住了。”
柳絮影看着手绢点点头。
“好。走吧,你在前面走,不要往剧团那边去,出夹村街,你往南,我往北,可以吧?”
“可以。”柳絮影说完一转身在前面走了。王一民等她走出院门后,才跟着走出去。
第79章
夹树街和花园街都在南岗区,相隔不远,快走十五分钟就可以到。但是王一民却急得恨不能肋生双翅,眨眼工夫就飞到。他抄近路,迈大步,用正常走路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赶到了李汉超家。
石玉芳领着小超把他迎进屋去,告诉他李汉超不在家,临走时候留下话,如果王一民有急事,可以直接到道外万福德旅馆楼上去找他。到了那里,上楼的时候会有卫士盘问,答话是:“我从黑河来,要到漠河去,问问朱旅长有什么事情没有?”卫士还要问一句:“您什么时候走?”回答是:“明天十二点十分。”答完,就可以引见了。
石玉芳说完以后,王一民没有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连小超张着两只小手要他抱他都没有满足她。石玉芳看他出了那么多汗,把那么高级的西装都溻湿了,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便一把抱起小超说:“叔叔有事,让叔叔快走吧。”
王一民只对他们母女苦笑了笑,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走。真巧,他一出门,正赶上那位老“玛达姆”白俄房东也从上屋出来,她一见王一民立刻咧开嘴巴,扯开喉咙,举着胖手喊道:“王先生,快请屋里来坐坐吧,我正在煮咖啡,您来尝一尝吧。”
我的天哪!要让她打开话匣子还了得!整个上午都得交给她!王一民心里害怕脸上笑,一边摆手一边往院门口退着说:“谢谢您,我今天有事,改天一定登门看望。”
老玛达姆竟往前撵了几步:“哎,您稍坐一会儿,我还要打听一下塞先生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回头见。”王一民已经退到院门前了,一挥手,一低头,钻出院门,撒腿就往前蹄,真好像老玛达姆能出来拽他似的。
王一民出了花园街口,就跳上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往道外驶去。
万福德旅馆规模并不大,但是整洁、规矩、有礼,素为人们所乐道。一座二层灰砖小楼看起来很普通,但高悬着的“万福德旅馆”的金字牌匾却很突出,尤其是门两旁挂着的一副对联,更显得与众不同。香桶木上刻着绿色大字,周围精雕细刻着祥云缭绕的醉八仙,又镶着明光锃亮的铜边,简直和珍贵的艺术品差不多。对联的内容也颇不俗气,写的是:萧斋特下高人榻故道频来长者车但细一看那字写的却大为泄气,那一个个楷字,就像中学生写大仿一样,真是状如蒸饼,蠢笨不堪,和那美妙的雕工构成了可笑的对比。这样难看的大字为何这样精工细雕?这只要一看下边的落款和图章就明白了。原来这字是这个旅馆的后台老板,东北的军阀汉奸于琛微写的,怪不得这样难看而又高贵呢!这些汉奸的脸皮都是这样厚,大汉奸张景惠的字比于琛微写得还难看,却到处写到处贴,真不知羞耻二字为何物!
王一民推开楼门往里走,迎面是柜台,里面站着两个伙计,王一民向他们前面一走,立刻笑脸相迎。一个长几个浅白麻子的高个伙计一边点头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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