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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风歌 作者:燕南喂猫人(晋江2013.6.29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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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如游丝,越来越吃力的吐着每一个字。
“今后……他若一如既往,则当重用之……”
“若用不得……”
他停顿了半晌,才又轻轻叹了一声:“若果然用不得了,除之……”
“我答应你。”
他省了省神,吩咐内侍道:“替朕更衣,朕要去长秋宫……”
(八十一)
长秋宫偌大的庭院中只有几个宫人在那里洒扫,却不见皇后郭氏出宫迎迓。
及进了殿门,殿内帷帐屏风,书案文墨,一色陈设雅洁无华,打扫的纤尘不染。
雪白的南墙上空荡荡的,只挂了一轴未展开的画卷。
洛阳宫室迤逦华美,独母亲所居永寿宫一向节俭,长秋宫这样的素净,倒着实叫我意外。
“郭皇后何在?”我问那屋里的一名宫人。
“她住在永安宫……不必唤她来了……”子桓说。
内侍将他安置在西窗下的软塌上,便尽数退了出去。
我替他取下画卷,将画卷小心翼翼展开来
——那月白丝绢上凝眸顾盼、风姿绰约的女子,不是甄氏又是谁?
“二姊,我一直想知道……她去的时候,是怎样的光景。”
我如何能告诉他,她是念着父亲的诗章阖上眼睛的?
“很平静,没有受太多病痛。”
“……二姊替我……另传一道口谕给元仲……”
“他即位后,谥封他母亲为文昭皇后……就在高陵旁边,另建一处朝阳陵改葬。”
“你放心,我也会授意三公奏请追谥。”
他脸上慢慢溢出一点笑意,那样惨淡倦怠,却又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安然。
“此事我想了很久了,但不便做,如今也没时间了……还是留给元仲去完成吧……”
“知子莫若父……他虽从不说,但他母亲的事,我知道他始终还是耿耿于怀……”
他突然一阵干咳,血渍从他的唇角溢出来
——落在绢上,像一簇芍药徐徐绽开在画中人身畔,鲜冶,盛大。
(八十二)
天色向晚,暑气渐消,西方天际云蒸霞蔚,血红的日头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很久没写诗了……自登位以来,我再也写不出一句诗了……”
“二姊可知,当日我为何……逼子建七步成诗?”
“非是我嫉妒子建之才,亦非怕他夺权……”
“我只想证明,他比我……更有资格,做一个有选择之人……”
“喜则斗酒十千,悲则长歌当哭。”
“我何尝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若大哥、仓舒仍在,我此生……不至蹉跎如斯。”
他的双眼缓缓合拢来,眼角溢出两行清凌凌的泪水。
“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子桓!子桓……”
我死死攥着他的双手,却只能更分明的感觉着它们在我掌中渐渐冷却。
(八十四)
丧事依循父亲留下的旧制,国丧期间,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葬毕,宫中、朝中俱除服。
大丧过后,母亲也病了,我留在洛阳陪着她。
太和元年正月,元仲行过郊祀、宗祀,在宫中大开筵宴,封赏宗亲百官。
翌日清早,永寿宫的宫人们便在交头接耳议论着
——中军大将军晋了大将军,长公子加封散骑侍郎,尚天子亲妹东乡公主,荣宠之极,朝中一时无二。
对这门亲事,母亲很是赞同。
“昭伯与元仲自小要好,在宗亲子弟中,他也算得上翘楚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东乡……”
“子桓让她与元仲同在东宫读书,她有几分像你……心气高,志不在闺阁方寸之间。”
东乡与我是否相像,我不知道,只是想起了她的母亲,也想起了华。
“昭伯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但他是你想要的那种夫君么?”
那日她照旧来永寿宫定省,我问她。
她缄默片刻,却不答反问:“当初山阳公贵为天子,但他是姑母想要的夫君么?”
“既如此,方才你为何不禀明太皇太后?”
“纵使不是昭伯,也会是别的世家子弟……”
“皇兄初登大位,断不肯错失与重臣结姻的时机。”
“……东乡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八十五)
大婚那日,洛阳城秋色晴明,宫中满地落着绵白甜香的木樨。
东乡身着着锦绮罗縠缯的十二采衣,坐在檐下,看庭前参差绽开的秋海棠。
“姑母,你后悔过么?”
纵然思虑的通透,但我想,她终究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否则这数月来,她不会一次又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
——“姑母,你后悔过么?”
每次她问,我都无法回答。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伯昭来向母亲行礼,我在子桓的丧事上见过他一次,但那时只是远远的一个身影。
虽掩不住喜上眉梢,他言谈间颇见谦逊谨重,在一众钟鸣鼎食的膏粱子弟中,殊为难得。
我听见身后一名小婢悄声说道:“驸马长的可不像大将军。”
近前细看,昭伯的容貌与子丹的确并不肖似,身量也比他几个同父的兄弟略显单薄
——或许是因为他更像华,我想。
但这话若是传远了,只怕平地里又要生出一场是非。
我唤过内侍,吩咐待大婚之后,便将那小婢带出宫外秘密处置。
喜筵间,我听到曹休压着嗓门对子丹说:
“眼下南方并无战事,司马仲达走的这般仓促,只命家奴送来贺仪,分明是不将兄长放在眼里……”
“陛下命仲达驻屯宛城,许是别有用处,你我岂可背地里妄加议论?”
曹休冷哼一声。
“就算天子另有打算,只需命他驻守便是了。何必又让他总督荆、豫二州军事,轻易将兵权交予外姓?”
是年岁末,新城太守孟达暗通诸葛亮,欲与蜀军里应外合,图谋中原。
司马懿自宛城倍道兼行,八日至城下,斩孟达于阵中。
(八十六)
少府的太医换了几批,母亲的病势始终不见起色。
元仲每日至永寿宫问安定省,有时也会言及朝堂事。
曹休在石亭败于吴将陆逊之手,痈疽发背而亡。
南下伐蜀的大军,会逢蜀中霖雨连绵,被阻子午谷,进退不得,子丹亦在前线染疾,未及半载而薨。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元仲这样年轻,可在他脸上,过早的显出一种风雨飘摇的暮气。
(八十七)
突然有一天,母亲传召了大予乐令,命他每日遣乐伎入宫演奏。
“你外祖父在世时,尝好以乐府自娱,我听着听着便都记了下来。”
灵帝光和二年春,北方大行瘟疫。
外祖一家只剩母亲和舅父,从琅琊老家流落到南方,靠着家传的技艺,托身于谯郡城中的一间酒肆。
天下那么大,谯郡那么小。父亲从洛阳回到老家,一日经过酒肆外,听了去。
于是,闹市中这间喧杂扰攘的酒肆,有好一阵子,每日都有弦歌相和,唱答时闻。
“那时你父亲还只是顿丘令,我也不过是一介倡家女,嫁给他为妾室,已觉太高攀了。”
“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老来有儿孙绕膝,安稳过完一生便与愿足矣。”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丞相夫人,王后,甚至太后,太皇太后……”
“你大哥死后,我回过谯中几次,每次我都会去看丁夫人。”
“她一直很得你父亲敬重,人也不坏,只是气性大了些,不够聪明。”
“每回见了她,我都会告诉自己,莫要步她的后尘。”
“你父亲常称道我‘怒不变容,喜不失节’,可当我终于和他走完了一辈子,却连自己的本性也早已记不得了……”
母亲终究没能熬过太和四年的秋天。
司空府中,铜雀台上,那么多明眸巧笑、千娇百媚的女子。
而大魏太祖武皇帝的嫡妻
——惟武宣卞皇后。
第13章 明之君
(八十八)
我奉母亲的梓宫回邺郡,祔葬于高陵,我也迁回了那里的庐舍。
月朗星疏的夜晚,我便会带着五十弦瑟和那个木匣子,来到父母墓前。
我这一生中最要紧的那些人,如今都落葬在了不同的地方
——郭祭酒归葬颍川,先生在寿春,子桓去了首阳山。
不晓得我的归处,会在哪里?
回忆是那么热闹,而眼前的流水,琴音,都太过安谧了,竟至于有些凄惶。
“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各各重自爱;道远归还难。”
“妾当守空房;闭门下重关。……”
这支《白鹄》是母亲极爱的,我在永寿宫中听乐伎们唱过很多次。
母亲说,那是父亲往颍川剿贼临行的前晚,她为他饯别时所唱的曲子。
“后面那一句‘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念来甚是摧人肝肠。”
我讶然抬头。
“司马都督……”
“你怎么来了?”
他对我长揖作礼:“大长公主安泰。”
过了多少年了?
在他口中,我从美人变成了贵人,然后成为皇后,如今又成了大长公主。
他也从黄门侍郎,一步步做到文学椽,太子中庶子,尚书右仆射,抚军大将军,现在是大将军、大都督假黄钺了。
他对我始终只是长揖。
(八十九)
“西陲战事又告急,如今子丹不在了,陛下命臣总督雍、凉兵马,以拒蜀军。”
“后日一早就要发兵……臣想着,该向大长公主辞一辞行……我就来了……”
这两年诸葛亮兵出祁山,杀的中原内外人心惶惶。
曹休、子丹亡故后,朝中将帅凋敝,遍览群臣,能统兵以拒蜀军的,朝中的确只剩司马懿了。
我收起瑟,命侍婢汲庐畔活泉,设风炉于堂上。
“先帝晏驾这几年,都督协同辅政,多负辛劳了。”
他神色一黯。
须臾,侍婢都退了出去,他才说:
“自没了文昭皇后,先帝常年独居长秋宫,身子便一直不好……”
“黄初四年八月,先帝与众将在荥阳郊猎,于山坞间遇一子母鹿。”
“先帝射杀了鹿母,命陛下射幼鹿……陛下涕告曰:‘父皇已杀其母,儿臣不忍复杀其子。’”
“先帝闻之,大恸……”
子桓和父亲、子建一样,骨子里也是个多情纵情之人,可我竟都忘了,忽略了。
“回宫后,先帝旧疾愈笃……”
“其后两年,先帝频频向东吴用兵,盖因自知天不假年,急欲竞太祖皇帝之志。”
他的声音不悲不喜,低缓而清晰。
“先帝待文昭皇后之心,世上再无人比大长公主更清楚。”
“帝嗣之争诚然攸关社稷,但大长公主何忍以此设计先帝?”
我突然想起衣带诏,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孩
——在司马懿和郭祭酒的眼中,我都是个狠决之人么?
这个念想一闪而过时,我心里陡然一凛:何以我会将这两人相提并论?
(九十)
“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这些?”
“臣无他意……只是此去陇西,旷日鏊兵,无法中顾朝堂之事”
“长文兄年事已高,恐难独力支绌……”
“你希望我回京辅政?”
“臣恳请大长公主念在与先帝同胞骨肉情谊,替先帝看顾陛下”
“如此,即便臣……回不来了,也无后顾之忧矣。”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托后之事,令我不由的心惊。
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
——大哥,郭祭酒,先生,华,父亲,甄氏,子桓,母亲——
我不愿再看到更多。
“……蜀军压境,都督可有退敌良策?”
“今次诸葛亮兵出斜谷,必先来攻郿城。臣坚壁据守,再伺机断其粮道。”
“蜀军进无所获,久必粮竭而退,彼退则我军追而歼之,可望全胜。”
“都督据住险阻,可一面遣人入羌中求援。”
“西羌自太祖时每岁入贡,先帝亦有恩惠加之,必愿相助。”
“待羌兵袭扰蜀军后方,都督趁势首尾夹攻,敌军一举可退。”
他看着我,目光意味深长。
“大长公主想要的东西,臣是懂的……”
“臣但有一息尚存,定不叫蜀军占去大魏尺寸之土。”
我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侧过身去斟了茶,递给他。
“无酒壮行,权以清茶一盏相送。”
“节答允都督回朝辅政,希望都督也能早日安然回师。”
他微笑着将茶盏接了过去。
“司马懿若有命归来,只盼仍得大长公主一盏清茶相迎。”
(九十一)
我回到洛阳,不想再另辟居所,便仍住在永寿宫。
长安陆续传回来消息,西羌一线节节失利,很快便撤了军。
司马懿在陇右与蜀军僵持,双方各有胜负,战事便一直胶着着。
一日晚膳后,元仲照例过来问安,带过来一份奏章。
我展开看,是子建从东阿送来的一道上疏:
“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
“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
“三皇叔陈说亲疏审举之义,朕观之,虽有些言过其实,却也不无道理。”
“自曹休、曹真故世后,朝中宗亲日见凋敝……”
“朕欲从宗亲中举拔青年俊杰,姑母以为何如?”
“陛下可有了人选?”
“昭伯乃朕妹婿,与朕情如手足,又是故大将军的长子,可托大事。”
“昭伯固然是可托之人,毕竟还资浅望轻……”
“所以朕打算迁其为武卫将军。”
“明君之吏,宰相起于州郡,良将发于卒伍。”
“陛下既有心重用昭伯,何不先委以方任……待他熟悉了兵事政务,再召回京中?”
“姑母此言差矣……”
“霍光受遗诏辅少主之前,不过是替汉孝武皇帝做了二十年的奉车都尉。”
“而蒙恬因家世之故,一举得为秦将,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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