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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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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住在东厢房的人啊,您叫他三保来着。他屋里没人,被子都是叠好的,床也是冷的。我找了他一圈都没见着人……”
晃儿絮絮说着,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那个人确实已经走了。铁铉的手慢慢系着袍带,静静听晃儿说话,唇边浅浅又勾起来,却什么都没答他。他不动声色接过热水搁在案几上,绞着布巾擦脸。“你准备一下,今日我们便回京去,明日我要入宫面圣,不能再拖了。”
“哎?”晃儿一愣,前两天还悠闲悠哉的样子突然就这么急了?自家大人怎么一碰到那个人就会变得这么奇怪?
前院中晃儿正往马车上放置行李,不时扭头去看东厢那边自家大人还在那人屋里磨叽。铁铉细细将屋内环视了一遍,桌椅铿然床铺整齐,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屋内的圆桌上搁着一枝梅花,淡淡香气萦绕清幽。梅花如铁,峥然傲意,太像三保给他的感觉。他伸手拿起那花枝,无声一笑眼神却是寂然。罢了,此一遭本就是天赐的恩宠啊,他已再无遗憾。
晃儿一边忙着一边偷眼瞅屋里的人,自家大人脸上那种落寞隐伤的神情,他何曾见过?官场上的大人,日常接触的大人,素来都是豪爽朗然的利索,这样难过的大人,难道是为着那个人吗?
敖笑风一脚踏进锦衣卫衙时陈刚等几个同僚正聚在一堆悉悉嗦嗦说着什么,看到他几个人忙若无其事散开,看着他的眼光仿佛看着什么怪物。几个低等级的小锦衣卫更是夸张地往墙角躲了躲仿佛敖笑风会一口吃了他们。
眼光淡淡扫过他们脸上,看他们一个个避之不及拒绝跟他眼神接触,敖笑风痞痞一笑闪身进入里间懒得理他们。待他走过那几个人又重新聚拢听陈刚绘声绘色描述着什么。敖笑风放慢脚步细细听去,却听陈刚正是在说他那晚无意间回到值勤厢房听到了这个那个说得不堪入耳。
这厢陈刚正声色生动地说得起劲忽然瞥见眼前青光一闪,头上霎时被重重一击撞得他整个人猛地仰翻在地。陈刚惊魂甫定伸手摸了摸头上纱帽,上面竟插着一柄短匕。他不由怒喝一声“是谁”,却见敖笑风痞痞地把剑扛在肩上踱了出来。
锦衣卫千户嘴角挂着冷笑慢慢走近,蹲□子伸手把短匕□放回兜里,漫不经心凑在陈刚耳边低语。“最近有人在署衙库房里偷窃从犯官家中搜出的财物拿出去变卖,你若是再乱嚼舌根本千户可不保证指挥使大人会不知道这件事。”
陈刚蓦地变了脸色狠狠瞪住敖笑风,那人仍是冷冷一笑替他拍了拍帽子便起身离去。走了两步又站定回身望住陈刚:“阿骚人呢?”
边上有个小锦衣卫颤颤指了指值勤厢房。“他……在里面。”
厢房内房门窗户紧闭密不透风,敖笑风推门进去看见墙角的窄床上被子拱起团成一团。走过去一手拎开被子却见蒙在里头的人身上衣衫好好的并未睡下,连鞋也没脱就一同团在床上,敖笑风笑着拍拍他的头:“阿骚?值勤值到要白天睡觉,昨晚上很多贼么?”
韶修有气无力嗯了一声,垂着头默然爬起来,被敖笑风一把拖住,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还是有点烫,要不要紧?”
“又不四娘们,要涩么紧。”小跟班赌气答了句,挣开手臂起身理衣衫。背对着敖笑风低头摆弄佩剑露出的后颈却微微有些泛红,想是尴尬不知如何面对。
第一次听他粗鲁说话敖笑风倒有些不惯,知他见了自己窘迫也只痞然一笑随即转身展开手臂挂在他肩上。“会赌气就是没事了?走了,跟我进宫去。”
宫内正殿外,朝臣都已各自散去。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过来叫住铁铉,传口谕到勤勉殿见驾。铁铉便返身逆向人群,沿着连接宫殿的长廊去了。走到勤勉殿下广场上正好遇上了敖笑风,他看见铁铉便领着小锦衣卫过来打招呼。
“铁大人可是去皇上那里?”
“敖千户亦是?”
两人走在了一处。小锦衣卫面色不善似有赌气,怏怏跟在两人身后。敖笑风也不在意,径自和铁铉走着一时无话。转过两条走道,才听他不紧不慢问了一句话。“他好吗?”
话里全无平日的嬉笑怒骂神气活现。他没提是谁,铁铉却懂。“很好。他,已回去了。”
“是么?那就好。”回到那人身边,不必担心他再以身犯险弄得一身狼狈性命堪危。这样也可放心了吧?若那里是他最好归宿,如今自己,已不再强求什么了。敖笑风不经意瞥了韶修一眼,小锦衣卫装作没听到他们说话把头转向另一边。
建文见到铁铉甚是高兴,当日皇祖父在世时就多夸口铁铉性刚敏决,必是治世之臣。此次铁铉回京述职,建文方在朝堂上见着了他,当下就吩咐了内侍太监传他私下里再来畅谈。他一见了铁铉就拉着手将他上下打量,口中连连说回来就好。还是敖笑风提醒了句皇上也不让铁大人坐,建文这才挽着铁铉的手一同坐了。
敖笑风自来在建文身边贴身保护,韶修跟着他在皇帝身边侍候跑腿也惯了。这会儿皇帝与铁铉闲话家常地聊着,敖笑风便拉了他到门口吹风。
“爱卿在外面,衣食习俗可都是惯常的?”皇帝登基不过半年,身上仍保留着皇太孙温文儒雅的那种书生风度。私下里对着信任的爱臣,更没有帝王的霸气和孤高。托太祖引见,铁铉之前任礼部给事中时与皇太孙相识亦颇深,此番倒也没有臣子的惶恐,全把新帝当作是久不见面的知己,侃侃与他说话。
“铁铉自小各地辗转,一切都惯常妥当,皇上勿需担忧。”便与他说了地方上的一些事务,叫小皇帝听得入了神,絮絮地详问了一些好奇之事。铁铉半年不见新帝,唯见他脸形消瘦了些许,少不得问他近况。“倒是皇上在京中可安好?朝中人事可还妥当,有没有让皇上忧心之处?”
听铁铉问了此话,新帝微一迟疑,抬头望了望殿外,见敖笑风带着韶修在门口守着两人正说着话。“不瞒爱卿,有一件事,近日齐爱卿黄爱卿等劝朕快快做下定夺,朕却不知到底妥当不妥当。”
“皇上请说,铁铉愿为皇上解忧。”
“就是——有关朕的几位皇叔,爱卿也知道皇叔手上多少都有兵权,朝中辅臣们都认为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这诸侯分封的局面于朝中乃是隐患。诸臣都上奏劝朕削藩,可是朕又担心诏令一旦颁布,若——皇叔抵死不从,朕岂非落得手屠亲族之罪?这让朕何颜以对先皇祖父?”
建文顿了一顿,忧心地叹了一口气。“爱卿你说,朕该如何是好?”铁铉目光平静面上微微笑着,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旁人酣睡,身为天子自然希望皇权中握,这诸王分封之势确实够让这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孩子寝食难安。他有削藩之意,又怕闹得不可收拾背上手屠亲族的恶名,正思想角力不得其断。
铁铉静静听他说着,见皇帝眼中眸光闪躲似心有不安,轻轻将他拉住自己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皇上不必忧心,铁铉但有一个法子,既能让诸王相安无事,皇上亦不必心怀歉疚。诸臣劝皇上削藩也是为了朝廷稳固,皇上少不得顺着他们的意思。不过做这件事却不一定非要正统打出削藩的旗号,皇上只需以北元滋扰边境,朝廷欲聚兵力抗为名向诸王征借兵力,实质上削弱他们的兵权。这样一来,即便诸王有乱朝之心也无乱朝之力,皇上又维护了平和的局面。岂不是两全其美?”
即便身为天子,这孩子仍是那么优柔寡断。皇权在握逼迫他不得不学着做那些谋算之事,可他的性子却仍是天生的宽仁敦厚,这样矛盾的结合实际也是苦了他。既然如此身为臣子自该为君主承担那些他不能承担的东西。
“皇上不要忘了,诸王的兵力只够自保,他日若诸王真有异心也绝对在朝廷的兵力之下。只要免去了眼前的忧虑,皇上便能安心治政,将先帝的朝政发扬光大,给百姓安养无虞的天下。”
小皇帝得此良言,不由开怀笑起来。胸中郁垒之气顿消,冬日冷冽的气息也觉得酣畅痛快。“太好了!朕就听铁爱卿的,明日让他们拟诏下达诸王。”这一步棋下下去,若诸王抗旨不遵,便是逼得朝廷拘拿问罪。就算闹得局面不堪,亦罪在诸王。
两人正在屋里说着,门外传来永旸公主的声音。公主对敖笑风暗自心仪,想必是知道他来护卫,少不得赶过来与他嘻笑怒骂一阵。韶修静静候在旁边,扭头瞥见皇帝与铁铉说得欢畅。两人一字一句口齿启合,不闻其音,却一字不落地被少年刻在心上。
北平王府后山。朱棣冒雪到了农庄,在地下练兵场查验了朱能新训的一批兵士,甚是满意。又简单看了看张玉组织的兵器熔炼,因等着三保从应天运回钨金,稍微耽搁了个把月。巡视完后朱能陪着朱棣返回了庄园,大雪还未停歇,漫天席卷苍茫一片。
“王爷要不等一等,雪小一点末将再送您回府。”朱能为他披上裘绒斗篷,想为他打伞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打即可。
朱棣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慢慢踱到临水的农舍边廊。廊下一汪池塘早已冻结,坚冰如钢平滑似镜面。燕王府主人静静站了一会,望住茫无尽头的雪色外,远山如烟迷蒙不清。良久才长长一叹:“大雪封山,也不知三保到了哪里?”
言语淡然,听着不过是随口一提,然朱能跟着他这么久,却是知道他心里是想着那个人了。也是啊,三保走了已一个半月有余,自从军中回来他一直在王爷身边随侍,从未离开这么久。即便只是个侍从奴仆也有些不惯的,更何况王爷对他……别样的恩宠有加。三保不在的这一阵,王爷阅兵和巡视时还是如早年在军中的那样盛威精肃,但除此之外对什么都有些意兴阑珊。仿佛那个人不在,他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王爷放心吧,三保传信来只要真定那边顺利截获钨金,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定。朱棣眸光一转看向朱能。“此次负责钨金押运的是李景隆?”
“是。所以三保说很快。”
朱棣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中午要更,但是出了点小意外。。。还有就是路上想到一个小剧场,但是回来的时候忘记了····于是王爷出来打酱油了,下章能见面了吧,应该,或许,可能,maybe。。。
☆、(三十一)
涿州自古乃是平直保三辖接壤的冲要之地,早年与北元战场驰逐时,燕王命人在此秘密设立锻造兵器的北平都司以抗元兵,如今竟有如上天注定地派上了用场。三保命燚带领狼师把从李景隆手上截获的钨金运往涿州,锻造成车轮和轱辘,再安装成运货的推车从官道返回北平。迟则五六日即可抵达。
由南往北大雪断断续续未有停歇。也多亏了这场下不停的雪,这次截获钨金才得以如此顺利。因大雪封路,李景隆不得不带领属下沿路找落脚地点。燚及狼师一路跟随朝廷的军队北上,三保早已北上真定派人沿路设置了栈寮。李景隆的军队迫于天候的压力不得不入栈歇脚,狼师便趁夜放了一把迷烟。
李景隆向来是个骄矜少爷,别说从没带兵打仗,连江湖经验都少得可怜。此次又因为永旸公主非要跟随押送粮草的军队一同前往,李景隆光顾着讨公主欢心哪里注意到防患。狼师与张玉派出的人摸着早在装车时就做好记号的车辆,趁雪夜无人来了个偷天换日。即便李景隆的人发现丢失了米粮也只当是贼匪戒去了,且夜里雪大早已把车轮马蹄的印迹都覆盖掉,就是想追回也无从下手。
三保前往真定时看到山中有樵夫砍柴,用树枝绑成一张一尺见方的衬板,再把砍到的柴火都堆在上面,前方用绳索拉行。不仅可装运大量柴火,且省去很多力气。到达真定后即刻请人做了几十张类似的衬板。等狼师截得钨金亦可用马匹拉行,更是缩短了行程可尽快抵达涿州打造钨金。
荒雪原上暮色渐起,一队人马越过广袤的平原,向东北方向行进。
三保的马匹落在了队伍之后,车马过后雪地上印迹鲜明狼藉,黄昏的日光落在荒原上,那白色耀目欲盲。紊乱的心绪还停留在某个片段里,那种溃之欲流的柔软,一旦触及眼眶便会刺痛。离开金陵以后他极力压抑不去想起那四天五夜里铁铉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然而不知为何,那些记忆如同散在冷冽空气里的梅花香气,隐若自现,浮如水痕。
他的怀抱太温暖,温暖得仿佛能把这冰天绝地的冷都融化;他的心意太深瀚,浩渺得仿佛古潭沉渊足以把乾坤都淹没。铁铉对他这样的好,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曾经,燕王朱棣也有给过这样类似的温柔和爱。唯一不同的是,铁铉在确认对他的心意时候,该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呢?
明知道他此去金陵定是带着不纯的目的,他却不问;明知道他的身份是令人不能接受的难堪,他也不问;明知道他的心是向着燕王朱棣,他马三保一生都会为燕王尽忠,他仍是不问。他那宽宏的情义不管给了谁都是天赐的良好和美,他却独独给了一个不能给他回应的人。可明知道是这样,他仍是连挣扎都无就倾注了,仿佛一场献祭。
所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只怕再晚一刻,早已决定要冰封冷硬的心就会被他熔炼。那时候,他还会是那个锐利傲意的马三保吗?这样怀柔却所向披靡的攻心术,他不敢试。
天寒地冻,沿路连盘查都见得松怠一些,三保带着一行人马顺利进入北平地界。看天色已晚,三保传令众人稍整休憩一阵,后可一鼓作气返回王府。众人便沿路寻了个卖茶水烧饼的村寮坐下喝水充饥。
三保坐在破败的桌旁意兴阑珊咬着干冷的烧饼,转头看向前路离北平越来越近了。离开了两个多月,再回到王府里面对高高在上的那人,终于可以平淡如水地以主仆关系相处了吧?借着最近的这些事刻意远离,淡化与他的纠葛和别扭,这回王爷终于可以放过他了吧?
前方雪地里远远有马匹驰驶而来,马蹄声落在雪地上不甚清脆。燚及狼师众人立时警觉起来,面上不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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