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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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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王爷!”
  朱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亦是苦笑一声,深深缓了一口气。“罢了。能战到何时,就战到何时吧。我不需要保护,你自去吧!”
  张玉却似听不懂他的话,哽咽着又大吼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多少悲痛,多少不甘,多少绝望尽包涵在里头,听得朱棣心头一震。当年的西楚霸王战死时,亦是这般复杂难言的心情罢!他反手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水,握紧了手中的刀,眼中是冷光凛然,一如当日北平城上睥睨众生的模样。“继续杀!”
  再换一骑,迎着带领冲锋的瞿能父子,狂刀挥舞刀光如练,所过之处残肢抛飞热血四溅,卷在狂风中如飚洒的血雨。瞿能瞿茂休整片刻归来战场,极为精练神勇难挡,一左一右两骑飞扬,破云戟偃月刀各执一端,双双向燕王刺来。朱棣与之错身而过,右手一刀砍在瞿能的长戟上,然而穷弩之末却来不及格挡瞿茂的大马关刀,被他一刀挑中侧腹。瞿茂一击得手立即折转刀柄,猛然一击砸中燕王后心。
  朱棣经此一击再支撑不过,一股血箭自口中激射喷出,身躯伏低贴于马鞍左手极力扣住才免于跌落下马。瞿能一马冲过又拎住马头将马匹前蹄腾起,猛地折转过来追向朱棣,大声喊道:“燕王在此!随我灭燕来!”
  众军士得此高呼,遥声呐喊直奔阵中而来。张玉在前方应战,见此情景忙跃马冲击回头,与瞿能瞿茂交战在一处。眼看胜利在望,瞿能父子更是勇猛已极,张玉一人战得极为吃力,渐渐落在了下风。
  正当此时,天际狂风更甚,忽然南军后方冒出滚滚浓烟,不多时火光冲天而起。随即又是一阵迸裂响彻的爆炸之声,震得五里之外的石滩都一阵阵地动山摇。
  “那是——”战场上一片哗然,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南军后方的营地里,一朵如丘壑大的火球自地面向着天空冲散爆裂而起,仿佛一朵巨型的凌霄花向着天际无限伸展,极速地绽放。花朵的中心不时激射出一蓬蓬如火流星一般的炽焰,漫天四溅。
  “火药库爆炸了!”
  “天啊!连粮仓也——”
  李景隆大吃一惊,立时就有后方驻守的士兵前来报奏,说有人闯入营地,杀伤多名驻守又在营地放了一把火,粮草都快被烧光了,连带隐藏在粮仓区的最后一座火药库也遭了秧。此时狂风孟浪端的助长了火势,顷刻的工夫南军本营已陷入一片火海。李景隆看着阵中战势,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平定燕王之乱,这是百年难得的机会,牺牲了多少人马才换来这个结局;可是营地起火烧光了粮草,难道要让这几十万人都饿死在半途吗?
  李景隆尚在犹豫不决,突然中军阵前一片喧闹大乱,抬头一看,只见得有单人匹马反挑长枪,竟冲进中军最中坚之处。那人手中长枪连削带刺,银白色枪头只剩了一道道冷光撇在空中。他身手迅敏矫捷已极,单骑冲撞直前竟无人能拦下他。
  朱能身上铠甲早已染透血色,然而想到方才三保所言,潜藏的力量又无限萌生。他纵马跳跃长枪横扫一片,只离那李景隆越来越近!李景隆大惊失色,然身边大将都在石滩上混战,早已敌我不分,此刻竟找不出个能挑大梁的来。不得已只好拔剑迎上,砍向来人。
  论兵法,今日李景隆一招蛇幡阵确实出尽风头,然而论功夫,这骄矜少爷却岂是百战不殆的朱能之敌手!朱能见他挥剑砍来纵天就是一枪,兜头朝他天灵盖拍下。李景隆只得将剑一横,迎头格开。然而战场上冲击胜在猛力,朱能这一枪却是用上了全力,景隆一挡之下硬生生被他压下,头一偏枪身就砸在了肩颈。砸得他几乎肩骨断裂,连人带马摔翻在地。
  朱能脚踏马镫一脚踢在马腹,那坐骑临空跃起,自李景隆头顶上跳了过去!朱能人在半空看中李景隆帅旗,猛然一击削在旗杆上!
  旗杆应力而断,霎时间帅旗上半截被这力道一冲,横向飞了出去。朱能一击得手,提枪催马原路杀出,顷刻已去得远了。
  远处石滩河堤处将士不知原因,但见帅旗倒翻以为战事失利,一时慌乱惊措,不等鼓声令退已有人惊惶退却。战场一时陷入僵局。朱棣见状,当即喝令军士合围,反抄南军。
  等李景隆爬起来时,原本天时地利的战局竟出现了逆反,而后方营地一片火海即将烧得颗粒不剩。纵有再多不甘愿,亦只好急令收兵撤退。本人更是心惧胆颤带头向南逃窜而去。燕王借势翻转战局,全军合兵一处将石滩上不及退离的南军团团围住。瞿能父子被困阵中苦战无援,一个时辰之后,与南军一同战死于焉。平安屡受重创亦是疲累至极,冲锋一刻后不得结果,只得跟着李景隆一同撤退。
  最后一缕日光落下时,这一天惨烈的战斗终于结束,每一个人都是筋疲力尽,战事终结时,石滩上横七竖八躺满了燕军,俱已无力再行军。这一次的胜胜得侥幸,胜得蹊跷,亦是用一半以上的人马换来的。
  朱棣回到军帐中时重甲都已支离破碎,满身带伤和虚耗无度的体力令他几乎是被朱能扶进营帐的。朱能唤来随侍为他更衣整理,正要退出却忽然听得朱棣惊问:“三保人呢?”
  得他这一问,朱能竟是浑身一僵,方才乱阵擒杀竟忘了回营的路上还没见过那人。细细回想,三保带他杀出阵外,把马给了他让他去攻袭李景隆中军的帅旗,而他自己则潜入敌方营地去纵火烧营。后来营地的大火定是三保放的,却因何直到李景隆撤退,都没见得他返回?
  听不到他回答,朱棣倏地睁开了眼复又问了一遍:“三保在哪里?”这一句,却几乎是带着颤抖了。朱能只得将中间那些细节禀奏与他,顾不得全身伤痛,“末将这就去找回三保!”说罢也不等朱棣应承便掀开帐帘闯了出去,带了十余人策马再返战场。
  朱能出去了很久,久到朱棣不支疲累靠在榻上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朱棣醒来时天色已大白,营帐里却是十分安静,只有王狗儿袖着手等在旁边。见朱棣醒了,他拿了干净的衣衫上来侍候穿戴,轻声低语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王爷,朱将军在帐外候了多时了。”
  朱棣站直了身子任由王狗儿给他系着腰带,抬手拧了拧略略跳动的眉宇。这才想起来昨夜里朱能返回石滩那儿寻人去了,伸手捉了腰带自己系着,示意王狗儿宣他进来。王狗儿转身走了出去,素来目光锐利的朱棣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皱了皱眉头心有些发虚。
  即刻朱能就进帐来了,朱棣看到他的样,瞬间心就凉了。不知是为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令人颤栗的凉意瞬间直达四肢,腰带的一头怎么也扣不上去。自昨日开战到眼下朱能连一刻都没歇过,夜里似乎下了一场雨,他整个人从头湿到了脚,脸颊发梢无一处不在淌水。只刚刚跪下,地上就湮开了一滩。他面色惨白颓废,同样垂首不敢去看朱棣,嗓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王爷,卑职没用,找不到三保。请王爷责罚!”
  乍听此言,朱棣嘴角下意识地抬了一抬,想笑,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再顾不上那没系好的腰带,他冲上前一把揪住朱能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扯了起来。气闭于胸却发作不出来,只好哑着嗓子低吼:“什么叫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你有没有细细地找,一寸一寸地找!”
  朱能任由他拎着,头更低了下去,颤抖着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反手狠狠地一把抹在脸上,何时见得这久经沙场见过最残酷血腥杀戮的男儿,竟热泪盈眶。“卑职已经找遍了石滩,所有完整的尸体——都翻遍了,没有三保……我找不到他!”
  他抬起头来,直视朱棣。眼中有泪目光痛彻,朱棣被他这一看,不禁赫然倒退了一步。他怔怔看着朱能,说不出话喘不上气,霎时空白的头脑连一丝反应都作不出来。顷刻才似想到了什么,一手挥开了朱能,跌跌撞撞地向帐外冲去。
  他这异样神色朱能王狗儿何时得见过,不由心头一紧忙要去拦下他。然而朱能手未触碰到他,却被他一把擒住一记过肩摔狠狠摔在地上,头也不回仍旧冲帐外而去。王狗儿急得差点要哭,哆嗦着张开了手去拦在了他前头,硬咬住了泪水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您一身的伤都没好透啊——”
  那人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目一蹙嘴角提了起来。脚步显见虚浮,却一手拉了王狗儿道:“他要我在那里等他,我怎么忘记了,巴巴地先跑回来了。他定是怪我不等他,在生我的气呢。你陪我去找他,哄哄他,他不就回来了么?”
  这话说得语无伦次倒似得了失心疯,哪里还是常日里那个王爷能说出来的?听得王狗儿当即哇一声哭了出来。再顾不得犯上不犯上,他一把扯住了朱棣狠命往帐里拉。“王爷您别去呀!不能去呀!三保总管他——”
  “他许是死了!”朱能从后头赶上,见朱棣失魂模样不由大惊,帮着王狗儿拦腰抱住了他,将他往帐里扯。“王爷,三保他许是战死了!”
  这话简直是一道旱雷直直劈中了朱棣,他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任由两人拉扯不休,却不退半分。半晌,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就是一拐肘撞在朱能胸口,将他撞得仰翻在地。“混账东西!”他一手指着王狗儿和朱能,两眼发直,唇上没了血色,却在不住地颤抖。“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他死了!本王宠着他那是本王的私事,何时轮得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他不见了,你们都不好好找他,巴巴地盼着他死!你们想得倒好,本王偏不信!就是他死了,本王也要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用力搡了王狗儿一把,推得他一个趔趄。“去给我备马!唔——”却蓦然后颈一痛,魁伟的身躯晃了两下,便一头栽了下去。朱能亦是粗喘不止,收起手刀去扶住了他,示意王狗儿一同来扶他进帐去。安顿好了朱棣,王狗儿忧心地跟着朱能出来,瓮着鼻子问道:“朱将军,三保总管他——真的死了么?”
  却见朱能看了他一眼,武将刚硬的脸上已流下泪来,偏转了头去。“王爷醒来若不问,谁也别在他面前提三保。”
  


☆、(五十八)

  天空细雨斜飞,打在身上衣衫都湿不透,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地沁开。原本秀丽的荒野河滩此时如同一片修罗炼狱,满地匍匐的尸体散落的尸块堆叠成可怖的画面。夜里的一场大雨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火海,眼下只剩了一蓬蓬郁茂的黑烟仍不绝不息地冲向天空。雨水冲刷了溅染遍野的鲜血,将其融汇成一条条血红的细流,顺着坡地流入河中。连带河水都被染上了凄艳的颜色。
  那遍野仆倒的尸体,有些已是残缺不全,有些身上插出刀剑利戟,如此令人作呕炼狱之地,只有贪食腐肉的秃鹰才愿盘旋落下,寻一顿饱餐。却哪里还有活人的踪迹?
  此刻却仍有人纵马徘徊于此,不肯离去。
  朱能张玉和王狗儿几人跟着前头的马匹奔走来回折腾。朱棣冒雨驱马踩踏在这修罗场上,目光神聚专注之至,一言不发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反复搜索。身后王狗儿愁眉不展忧心已极,宁愿这样找不到,好歹,也有个念想。否则,若真的翻到那人的尸体,王爷可会怎样呢?
  曾是南军营地的山谷平地上,整座营地已被烧得面目不辨,地面尽是焦黑。一幢幢如丘壑般的粮仓浓烟不散,靠近了仍觉那热浪灼面扑来,炙烫难言。在粮草区的右侧有一座类似半仓的半丘却是炸得遍地铺散,连带周围的几座谷仓都已支离破碎。
  在这样的一片营地里,亦到处仆倒着尸体,显示这里也曾经历一场恶战。与外面那些不同的是,这些人都被火烧过,只剩了焦黑的一堆干尸,丑陋难言再也不辨面目。
  朱棣默然凝神只管策马兜转,来来回回只怕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风雨飒飒火星哔嚗,却哪里还能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朱能几人跟在后头也不敢出声阻止,只好跟着他毫无章法地乱兜。也不知兜了几遍,前头那马蹄终于踢踢踏踏停了下来。王狗儿心里一跳,这下,总该追行大队而去了吧?
  经过一日一夜休憩整顿之后,燕军大队拔营开始往南行进。李景隆率残部退守山东德州,燕军获悉即追行而去。只是王爷硬要再来这里找人,吩咐朱能张玉带队先行。两人哪里放心,这才一起跟着来了。
  这时朱棣勒停了坐骑,神情滞然地盯着那一地全已无法辨认的焦尸,许久都不曾有动作。张玉正要上前去劝,却忽然见他拿马鞭指着那些物什,声色平静问道:“你们觉得,这些是他么?”他兀自摇着头,却突然动了情绪,咬牙道:“他那么干净修洁的一个人,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么?你们不如说,皇帝颁诏来把天下让给本王了,本王还信得容易些!你们看看,这些哪里像他了?”
  他说着纵身跃下马去,刹刹几步赶上,一脚踢在那焦尸上,将那物踢得飞了出去。“这些哪里像他?一个都不像!这绝不是他!”
  几人何曾见过自家王爷当众发这么大狠劲,狂怒已极弄得一身污秽,忙跳下马来将他拦住。王狗儿扯住了他手臂往外拉,哭道:“王爷节哀啊!三保总管以身成仁了,可王爷还要打那南军,还要争那天下!万万保重身体才是正经呀!”
  朱棣被他三人拦腰扯臂地架着,听王狗儿这么一哭,忽然静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王狗儿,半晌才似哭似笑喘息道:“是了。他从前都在暗暗跟我较劲,就这个时候,还不肯服软少别扭一些么?——他是为了救我才跑到这里来的。弄成这个样子——”他一手颓然地覆在脸上,嗓音模糊似在哽咽。“是为了我……为了我……”
  风雨肃肃仿佛是对这万千亡者的一场祭奠。有谁见得那风光霁月巍峨如神的男子,此刻却以手覆面,立在天地旷野之间,颓然无声而泣。
  山东德州。
  李景隆别的本事没有,若论跑路却无人能与之相当,带着数万残兵不出半月就抵了德州,惶然入城。
  入了城却又整日忧心忡忡,两次败战损兵百万,这战罪可天大了去。就算皇帝肯饶他,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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