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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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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汉王朱高煦!早在永乐十五年就已受藩山东乐安洲,每年只是循例回京参加祭典和节贺之礼,除此之外不受召见不得入京的人,竟然趁着朱棣出征,私底下潜入宫里来了!郑和心里一震已猜得他来意,本已烦乱的心绪更惶然了。
面上如常淡笑,微微一礼:“汉王殿下怎会深夜来了此处?若是拜谒陛下,陛下如今却恰巧不在宫里,汉王殿下还是等陛下御驾归来再来拜谒吧。”出口就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只望他为万全考虑,趁无人知晓快快离京。
然而朱高煦拂了拂衣衫的雨水,面上是堆起和煦笑意,眼神深处却隐约闪过一丝阴鸷狠绝:“本王这次来京都不为了父皇而来,乃是为了郑大人你而来。”
这副与那人年轻时候如此相仿的面容,连带那种志在必得的神情都如此相似。郑和只是站着望住了他不语,他要说的话,他不想听。然而朱高煦却似已下定了决心,高大的身躯缓缓靠近,在烛火的映照下将偌大的阴影投覆在郑和身上。“郑大人和父皇的关系,人尽皆知。郑大人难道不知道,那些文臣武将都是怎么看待你的吗?如今父皇安在,郑大人自可高枕无虞想尽恩宠,可一旦父皇驾鹤而去,郑大人会是什么下场,却又有谁还能知晓?所以本王为了你着想,想同郑大人你,做一笔交易。”
窗外闪电间续划破夜空,将屋内照射得忽明忽暗。郑和面色端肃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汉王。朱高煦双眼亦直直看定他,深深打量着他的反应。然而那人面上如一汪死水,竟连半点涟漪都没泛出。汉王拧了拧眉,自顾说着他自己的:“郑大人在父皇身边说得上话,本王想请郑大人在父皇那里为本王求一个位置,本王可以答应你,就算日后父皇驾崩了,本王也会善待你,给你享不尽的富贵。郑大人不一定非要现在答应我,在父皇回京之前,你尽可以慢慢考虑。”
郑和心念一转,想起朱棣出征前与自己说的话。看来这些话语已传出去了,才逼得汉王狗急跳墙,想到了如此下策。
朱高煦见郑和冷然站立一句话都无,乃将斗篷拉起仍旧罩住了脸面,转身欲走。他手扶在门闩上顿了一顿脚步,好言道:“今日本王与你说的话,万望郑大人好好考虑。就用一句话换后半生的荣宠,怎么说郑大人也是受益人,自然是划得来的。你说是不是?”
门闩悄然一松,就在朱高煦要开门的一刻,突然听得身后人轻轻笑了起来。郑和长长一叹,仿佛这才从他的话语里清醒过来,缓声说道:“汉王的好意,郑和心领了。若然汉王真想要那宝座,但可以使尽手段去夺取。至于郑和本就是贱命一条,荣华富贵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若然陛下去了,郑和但求随陛下一同归去,别无他求。汉王殿下好走,郑和,不送了。”
他与他曾用尽了一生时间你追我逐,若那人当真违诺舍他而去,他当会跟随着他,到那里去陪伴他,再不愿分离。他如今安居在这深宫里,是因为那人也在,世间万事但与那人不相干了,便与他也不再相干。
穷此一生,这个叫做马三保的人,只是为了朱棣而活。
朱高煦听他这般直截了当地回绝,猛然回过头来狠狠看住他。然而看得郑和面上一派峦山静初的淡然,只哽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郑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于是这就是在写的番外了,肯定是BE啦想也不用想。在这篇番外完结之后,我会给这篇文打上“已完结”,那时候就真的结束了。虽然番外最终以BE结尾,但是我想说三保一生受过四哥这样恩爱,真的挺好。我呢重在写过程,而不是结局吧。
☆、番外——且听风吟(下)
六月末连场盛夏大雨,榆木川河水暴涨,行军不易。三月来逐阿鲁台未果,御驾亲征的帝王半月前因不抵病寒而堕马,一场病来势汹汹,竟连床榻都起不得了。首辅杨荣与大学士金幼孜谏请班师,帝方应允。然而一路奔波行至榆木川时龙体愈颓,只得命军队停驻在此。
黯夜大雨里,内侍马云撑一把黄布大伞,小心翼翼地端着伙头煎出的汤药,不让雨水溅入半点。到得朱棣帐前,金幼孜已迎上来接过药盅,直奔床头而去。马云放了伞掸去身上雨水,也到床边来顾看。他躬身凑近床榻上的人,悄语唤道:“陛下,该喝药了。”
纵那人几十年来强健飞扬,一旦沉疴缠身,如今也消瘦无神已极。如将燃烬的灯阑,勉强维持着星点火光。他微闭的双目似是瞬了两下,才缓缓睁开了眼。一只枯槁的手自被褥下伸出来,任由马云扶着,吃力地靠坐起来。金幼孜亲手捧着药盅递上,喂与他服药。
等药盅撤去,马云为他擦拭着唇边的汤汁,忽然听得朱棣沙哑声音沉声道:“马上派快马去京城,传召——前来此地觐见。”
马云一个激灵生怕自己听错了,着紧问道:“陛下,您说传召的是谁?”
“马三保。传召——三保前来见朕。”说着,喘息显见急促,朱棣吃力地又闭上眼睛,缓一缓气。看这阵仗,只怕自己大限将至,再拖不起多少时日。那人向来心眼极多,本答应了好好陪他几年,奈何眼下沉疴难起,若他违诺了,那人,会怪他吧?戎马一生的帝王一手抑住胸口重重咳着,复又叹息:“传召马三保,快去啊。”
思维有一瞬间混乱,马云一时怔了怔,脑海里兜了一遍才想起来帝君所说的马三保,乃是当今的郑和郑大人了。边上金幼孜也是同样反应,倒比马云还快了半拍。“陛下莫急,臣这就派人去传郑大人。”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朱棣点了点头,吩咐马云扶他躺下。待帐内人都退在了外头,六十五岁的帝王双眼微睁望着帐顶,长长出了一口气。三保,你要快些来啊。事到如今又要让你为我奔走,但我怕不这样,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这一生,迁都修史,出征犁庭,抚夷族通河运,内有子民乐居外有万邦朝贺,在这些事上,可谓无憾。到此时仍然放不下的,只是那个人而已啊。若还想贪心地想多要几年时光,还舍不得放手,只是想陪着他,再与他走一程。好让这双手臂再多护他一程,这副胸膛,还能再让他多依靠一程啊。
十数日来内侍马云、首辅杨荣、大学士金幼孜及英国公张辅等人一直守在朱棣军帐前,随军的几名太医每日里前来观候,药石遍施均无起色,众人面色皆一日比一日凝重。帝王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每每稍醒,总拉着马云问,三保来了没有?叫他快一些来啊。马云听了心里难过,不免抹泪。七月十七夜里,众人暂歇,马云正榻前侍候,却忽见得朱棣突然睁开了双目,神色竟爽朗起来。马云心里头暗暗一惊,莫不是回光返照之象?话头都有些颤抖了:“陛下,怎么了?”
朱棣仿佛胸臆中浊气荡尽,说话也利索了:“马云,你帮朕铺笔磨墨,朕要亲拟圣旨。”
马云自知是怎么一回事,眼眶一沉,泪水几乎冲将而出。侧转身暗暗拿袖管抹了,答应着去给他备下笔墨。扶着朱棣到了案头坐下,却见帝王抬头看着他,说道:“你先去外头守着,回头朕唤你,你再带了英国公过来。”
他眼中似有无尽忧色,却仍如往常一般藏尽机要,投射出锐利的神芒,令人不敢直视。马云转身出账,但听得身后似怅然一叹,那人像是自语着什么。“到底,还是见不到了……”回头去看,只见他握笔微一停顿,而后便郑重书写起来。
那帛圣谕只怕,是传位的诏书了吧。半生高居帝位,终此时,也只得这么一件事情而已。
等朱棣传唤的时候夜色已深,帝先召张辅,言帝位传予太子,要英国公躬身辅佐。后再传了杨荣、金幼孜,把传位圣旨交予杨荣,关照好生看顾太子。马云旁边听着,但见案头还堆着另外三封圣旨,心里不免疑惑。待朱棣挥退了众人,帐中只剩了马云时,帝王抬头看着他,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他的手搁在那三帛圣旨上,对马云道:“这三帛,朕若是等不到三保来,你就帮朕交给他罢。跟他说一声,我违背了诺言,请他原谅我啊。”
马云听他这样说着,去榻上拿了薄被给他裹住,心里头却想起很早以前,当时初登基没几个月的新帝赐书的事情来。后来也曾听人说过,帝君和那位叫做马三保的宦人间的一些故事。刚到朱棣身边内侍的时候还有人打趣,说马内侍要是成了那位郑大人的替身,这大明王朝的恩宠,可就让你一人独占全了。然这十几年来随侍所见,马云却知,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那人的替身,而眼前这个风云雷动的男人,亦不会再看得上任何一人。那人早已成了他红尘里唯一的牵绊,哪怕直到眼下,他一心一意,也只是顾念着自己还欠了那人一个承诺没有兑现。该是怎样把这份爱刻在了生命里,才能缠绵至此?
想着这些,马云眼眶又有些湿润。他拿黄巾盖住了那三帛圣旨:“马云知道了。陛下乏了,奴婢扶您去躺下吧。”然而那人微微摇了摇头,拥住薄被挺直了坐在椅子里:“不了。朕怕睡了,就醒不返了。朕就坐着等他,你去外头守着,三保来了,就直接带他来见我。”
“哎。奴婢就在外头,陛下若伐了,唤一声就行。”马云见他精神尚好,知他挂念心切,也不敢违逆了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在案头,便躬身退出去了。
北地夜寒,马云裹着斗篷在外头守了一夜,直到次日雨停下来,日光穿破云层射出千丝万道光霞,也没见到朱棣要等的人。寻思着给朱棣用些餐点服药,朱棣只叫他快去快回,仍旧外头守着。等马云捧着药盅回到营帐,看杨荣金幼孜张辅都在外头守着,没得传召也不敢进入,生怕扰了帝君安睡。
马云一人进帐,见朱棣仍端坐在椅子上,想着这样可不更累了,便搁了药盅去劝他躺回床榻去。“陛下,您……”话没说完但觉他神色不对,一摸他手,马云惊得倒退了一步。他一手紧紧抵住了嘴巴,强自压抑住了痛声哽咽跪倒在他面前:“陛下!”
莽莽平原上马蹄声起,仿佛卷过四野平川的一阵奔雷,由远及近横扫而来。远远望去,两匹马背上的人皆伏低了身子几乎与马化为一体,可见骑术精湛。然而行得近了,但见其神色凝重。
两驾并驱,王景弘略一偏神看了看旁边的人,沉声问道:“郑大人是否要休息一阵?马快跑不动了!”然而那人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只是断喝了一声:“不必!驾!”这一喝,原本齐头并进的马匹被他拉出了距离,王景弘眼看着他脚下又是一记倒刺踢在马腹,更逼得坐骑死命狂奔,硬生生拉开了两三丈远。
万里无云,日光华彩。天色已经大亮。自接到北境帝王传召的谕旨,两人马不停蹄连续奔驰了十日有余了,却也才出阴山百余里。
王景弘眼见郑和的马先行,忙也加鞭趋近。然而只在他一鞭挥下去时,却见得前面那马匹前蹄一折,蓦然跪倒下去。因奔势急进连带整匹马凌空倒翻在地上滚过两周,重重砸落在地面,砸起飞尘扑面。马匹连嘶鸣都无,便已摔断脖颈,一命呜呼了。郑和仿佛是不防,竟就随着马匹倒翻的趋势栽下马来,被那股冲力一推,生生在地上翻滚出老远。王景弘心里一惊,忙将马绳带住,不及停蹄就翻身跃下朝他掠去。
他弯腰扶起郑和想扶他站立,却觉他整个人如脱力一般沉沉往地上坠。王景弘正要用力,猛地被他两手一拽,顺势膝弯一软跪在他身边。“郑大人,你怎么了?”
那人两手死死拽着他衣襟,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着。他紧紧咬着牙极力克制这番颤抖,却连面上肌肉都将扭曲。他双眼大睁,眼泪毫无预兆奔流肆虐而出,喉咙间模糊发出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无措:“他骗我!他答应了……我的!他骗我!”
等王景弘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那人竟伏在他胸膛失态恸哭,像个孩子般喃喃念着那人答应了他的,怎可以违诺。王景弘一眼望出去,但觉平原空旷,如斯寂寥。
两人到达榆木川时,杨荣身带传位御旨也到了京都,太子正式登基。榆木川上前军正准备拔营先行,一派忙碌之象,谁也无暇关注到那个已在帝王军帐外跪守了三天三夜的迟暮男子。
等几位重臣终于定夺起棺时,马云走出帐外,一眼看见了跪在那里的郑和。他神色颓然,眼神懵然不知看的哪里,连日柴米未尽竟还能身子直直挺着。马云一眼看到他心中大吃了一惊,原本只是抹了些霜色的头发,只不过三夜竟已全然灰白。不管人是劝是嘲令他快快退去,他也全不理会。
马云叹了口气,手里捧着用黄巾盖起来的三帛圣旨,弯腰放在了郑和面前的地上。“先帝去前,一直坐在帐中等你来。他说,请你原谅他。”也不知郑和听没听进去,但见他仍是那般恍惚模样,马云把装圣旨的金盘朝他推了过去,便转身走了。
王景弘站在郑和身后,面容愁苦。那个铿锵飒爽,如神只临世的男人,在尘世最后的话语,让他原谅他。可知眼前此人亦是为他倾尽一生一世念,只恨缘浅,何来怨怪?回想两人纠缠纷乱的一世,只恍如做了个悠长的梦,梦境里炫丽斑斓,醒时是如此令人心痛。
王景弘跪在他身边,伸手为他起开了那人生前最后的旨意。
第一封,令从此停止航海之行,船员两万人编入工部,郑和保留调遣令牌。
第二封,着郑和留守留都南京,修缮宫殿。
第三封,凡朱氏子孙在位,不得以任何缘由关押刑罚郑和,逞论定罪。
王景弘含泪念着,郑和听着听着,眼角泪水无声淌出,嘴角泛出凄然浅笑来。
那人怕他再在海上披风沥雨,下令不得航海;那人怕他追随他而去,令他留守南京;知晓他生性//爱静不爱争,命他修缮宫殿,让他打发娴静余生;命朱氏帝王不可杀他,也怕别人对他不好,若他愿意还能调遣两万船员,归田自立。他知他若甚,把他所有的退路都留好了,唯独不肯让他与他同去同归。其实,何苦呢?这世上没了那个叫朱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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