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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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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失笑:“就你鬼灵精,还不赶快吃了梨睡觉!尽是这样混闹,吵得先生
也睡不着。”
清风分辩道:“吃过东西,哪能马上睡觉?要积食的嘛!再说,倘是先生真
困了,一定是闭着眼的。你看他现在眼睛睁得这么大,哪里是个要睡觉的样子?”
说着,拿过小刀削了片梨,塞入郑不健口中。眼见郑不健面无表情,一口口咽下
去了。
“看!”清风道:“要是先生困了,一定不会吃梨。所以也不是被我吵得睡
不着。我知道,都是为了白天的事,心里不高兴。”
“白天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先生不治病,那些人把医馆给砸了。”
老七沉吟道:“说死了人……就是他?”
“是呀。可要是这世上根本就没先生这么个人,这人还不是一样要死,又关
先生什么事?”
老七半晌不语。清风等了一歇,看不透他的脸色,心里一恨,忽然发起狠来,
一挥手,蓦地扔掉刀子。那刀锋快的,随势穿破纱帐,就扎在桌子上,扎得刀柄
一阵颤晃。老七一惊,却听清风道:“我知道,你跟他们都是一样,象我们这样
见死不救,原是活该!”
老七一怔,慢慢探手拔起刀,归了鞘,才道:“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是世
上根本就没先生这么个人,这人自然得死。可就是因为有了先生,这世界才该有
些不同呵。”
清风疑惑地看着他,恍然如有所悟,却又似懂非懂。老七也不给他解释,站
起身来,在帐子破处打个疙瘩,替他掖好帐脚:“时候不早,明天还要赶路呢,
睡吧。”也不等清风回答,径自袖着那柄螺钿小刀,转出外屋去了。
第二天自是谁都没能早起。直到吃过中饭,大家才上了路。那雨依旧时大时
小,淅淅漓漓下个不停。官道本是土路,这一来吸满雨水,弄得泥浆满地,地面
松陷,常常承不住车轮,马车未免走得十分艰难。路上还碰到些同样狼狈的舞龙
队伍,虽然常被泥浆拔去草鞋,毕竟人人做出一派欢欣鼓舞的模样。遗憾的是那
受尽侮辱的神灵似乎并不领情,这样一直走了七八天,直出了浙江省境,四太子
管辖不及,天才真正放晴了。
当天走到南直隶常州府宜兴附近,在山脚下一家野店打尖。正当中午,天一
晴,气温也就上来,这家店门口却好有两棵大槐树,南边那块树荫里已经停了辆
车,两匹拉车的灰马去了嚼头,正在树荫下啃草皮。老七便将马车赶入北边树荫,
先让清风推着郑不健进店歇息,这才卸车厢、松马轭,正忙着,忽听店里有个声
音道:“郑先生!”
回头一看,那野店里情形先时也都看在眼里了,靠路边只得两个窗口,一个
窗口边上坐着一家三口,一对中年男女带个小女孩儿,看来就是那驾马车的主人。
另一个窗口原不见人,这时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站起来招呼郑不健。晒得
发黑的一身肤色,浓眉大眼带点憨气的神态,却是几天前在六不医馆交过手的那
个少年。
那少年也早看见老七,跟郑不健打过招呼,便走出店门来。一直走到北边树
荫下,脸上带抹见生人的羞涩笑意,向老七道:“我跑过头了,这几天,才等到
你们。”
“你等我们?师父病好了么?”
“病倒没有……时好时坏的。只是听我回家这么一说,便说扬州是个好地方,
素来高手如云,比如江湖四大世家里面,东方世家便在……”话未说完,却见老
七并不在听,只把双眼睛看向路边。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大路上走来个
人,太阳底下压着顶竹编斗笠,肩上搭着瘪塌塌的蓝布褡裢,腰里挂着个酒葫芦,
布衣草鞋,慢慢走过来,似乎是上城里买卖回来的乡人。
少年看一眼,又道:“所以师父要我来见识见识,谁晓得我太性急……”
“就跑过头了?”老七笑着拍拍马颈。
少年笑道:“是呵,幸而还是遇上了,要不然我人生地不熟,到了扬州,还
不知道该往哪里找呢!”
老七随意听着,且不进店,只管靠在树上乘荫凉,拔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却从眼角打量路上那人。只见那人自北而来,大太阳下,大约晒得快干瘪了,一
边赶路,一边拔开葫芦塞子灌几口酒,好象也要乘凉的样子,见这边树荫人多,
便往南边拐过去。
那少年见老七不答,忐忑道:“只是我这样……是不是太冒昧了?”话音未
落,忽然感觉到什么,背上一凛,朝南看去。
南边那人已经走到树荫底下。树荫下那两匹灰马正埋头吃草,并不看人,其
中一匹顺着草根,渐渐吃到那人脚底。那人喝了两口酒,将葫芦掖回腰间,伸袖
去抹嘴唇。这个动作碰上树荫里漏下来的散碎阳光,忽然光芒一闪。少年心中一
跳,凝神看去,却见那亮光竟是一只匕首,藏在那人袖里。那人一抹嘴,手腕一
翻,匕首便掣将出来,随手一攮,连个声音也没有,直攮入马脖子里去,顺手一
绞。
这事故却出乎大家意料。连老七也没想到这人乔模乔样,竟只为杀一匹马。
少年尤其看愣了神,只见那人攮了马,也不转身,自撒开大步,扬长往南而去。
一直走得不见了影子,这才想起来要追,大喝一声:“站住!”拔步便赶。他原
本身形飞快,这一奔只如离弦之箭,老七伸手欲拉,一下却没拉住,眼看着他身
影一闪,没到树影后去了。
那攮马的原本还不在意,听得后有追兵,也就使劲狂奔起来,两个一追一逃,
转眼到得前面山口。那人看看逃不掉,蓦地转身,朝少年上下一打量,拱手道:
“不知来的是哪路朋友?河南青龙寨在此公干,一向少候!”
少年道:“快跟我回去赔马!”
那人一怔,嘴角不觉泛起一丝冷笑。少年性起,右手一舒,便朝他领口抓将
过来。那人欺他年轻,也不闪避,劈面便是一拳,打在那少年掌上,忽觉一股大
力从掌心直冲出来,一时不能自己,往后直飞出去,一跤跌在地上,慌忙爬起来,
没命价逃往山后。
少年拔步欲追,左足刚抬,耳背后风声乍起,却有一物去势劲急,朝着背心
疾射过来。此时重心半在前方,无法腾挪,忙迫间一拧腰,只见那物贴着腰胯直
飞过去,“咄”地一声,抖颤颤插在山子石上。刚只大致看清是一枝羽箭,嗖然
一声,又有一只带着弦响,直奔后心。
少年左足还在半空,腰也拧到极致,只得右足吃力一跳,斜刺里直窜出去。
一时但见树影山影流光乱闪,这一窜已不可谓不快,蓦地屁股一疼,第二只箭却
终于还是没能躲开。吃痛中落下地来,往后一旋身,只见身后山林寂寂,日影当
空,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少年吃了亏,锐气顿失。吃了这一箭,也不能再去追赶凶手,只得一跛一跛,
回到野店。那野店现在的热闹,却是非比刚才,只见店主人带着几个伙计,乱纷
纷在伤马前围了一圈。只是人虽多,对于马的伤势却是毫无补益,七嘴八舌议论
纷纭中,只听见说:“天杀的!我们这里可不是没王法的地……”还没说完,见
那少年带箭回来,忙道:“这又怎么了?”
少年还未答话,早被老七上前一搭手,两个相将着回到店内。这店内跟先前
倒还没什么不同,郑不健自是懒管这种闲事,事主则更奇怪,仿佛扎的不是他们
的马也似,依旧安安静静坐桌上吃饭。见少年带伤进来,那中年男子才起身离座,
跟老七两个,将他在一张空桌上按倒,看那箭上带不带毒。
少年蹶屁股趴在桌上,模样儿甚是狼狈,迟迟不见后面两人动手,有些急了,
直道:“怎么了?”
老七忽道:“咦,你师父怎么也来了?”
少年一惊,刚一抬头,那男子早是手起,一把拔起箭来。没等他痛呼出声,
左手又一按,洒下满把金创药粉。幸喜这一箭的势道已让先前那一窜消去不少,
伤口并不是很深,这一按,阻住鲜血流势,药粉便起了作用,慢慢收干创口。按
得一会,那男子运转内力,在手上烘热一贴膏药,起去左手,随势往伤口上就是
一贴。
一切妥帖,少年捂着屁股站起来,便看见搁在桌子上的那枝箭。不过半尺长
短,乍一入目,最特别的地方是箭羽,用染料染成靛青,宛若盛夏山林的颜色。
箭头也颇惹眼,竟好象不沾血迹,从一团血肉里拔出来,依旧白亮白亮的,略对
光线,便现出近箭杆处的两个阴文蝇头小字:思远。
“思远,那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嘿然道:“没要紧。是在下惹了点事,却害少侠受累,甚是歉疚。
路途中无以补报,只能就此别过。他日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一转头,向那边
桌上唤道:
“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窗口边那女人应了声,便牵着女孩儿下座来。一直走到男子面前,却朝他侧
头一笑,看得少年不自禁一呆。那男子回她一笑,一俯身,抱起女孩儿,胡子拉
茬的,就在她脸上一亲。女孩儿比清风还小着两岁,扎着丫角,只脸色透着些苍
白,咯地一笑,忙乱着四处闪躲。
一家子就这么亲热着出门,到树荫下用剩下的那匹灰马套车。那店里人见他
们要走,慌忙来拦:“客官要到哪里去?地方上出现这样事,例要报案,地保马
上就要到了。”那男子哪里理论,套好车,搀着母女俩坐好,一抖丝缰,震开伙
计双手,长鞭一挥,逼退人群,驾着那辆小车,吱吱呀呀,艳阳下一径里往南而
去。
店主人见留他们不住,连声叫苦,慌的又进店来,向众人道:“事主已经走
了,几位客官可要留下来给小人做个证见。再说这位小哥,你总得养伤?再说我
们南直隶可不是没王法的地方,也不过三天两日,凶手必然抓到,那时候你这一
箭之仇……”
少年听说要留下来见官,未免耽误时日,也不愿意,却又不好拒绝的,只顾
看着老七。老七在手指间拈弄着那枝羽箭,很老道地道:“青羽箭孟思远,北绿
林第三大寨河南青龙寨第三把交椅,这样的事,只怕官府也不愿意管。你白找他
们做什么?难道常州府城里东方世家清野园,是不管事的么?”
店主人一摊手:“就算他们管事,没有苦主,我报的什么案?可若是不报,
以后若为别的案子翻出今天这烂事儿来,我又是个匿情不报!你们客人家,哪里
知道我们生意人的苦处!”
老七微微一笑,手指一弹,却将那支羽箭轻轻射入他怀中,晃悠悠挂在衣襟
上:“我教你个巧儿。这孟思远是河南人,怎么越过界来,跑南直隶东方世家地
盘上作案?所以今儿这事呢,就是没有苦主,清野园也必然管定啦,你就放一万
个心吧。”
店主人见他手法奇巧,对江湖上事又如数家珍,虽只是个马夫,举手投足间
自有一股大家气派,料知有些来历,反正不是善茬,强留不得,只得罢了,勉强
道:“若是这样,自然大家省事,”一转头,向伙计吩咐道:“三儿,把大青骡
备好,我要骑去府城。”
少年见店主人不再罗嗉,松一口气,只是喃喃念叨着:“北绿林第三大寨,
河南青龙寨第三把交椅,青羽箭孟思远……青羽箭孟……”
“怎么着,”老七微一掀眉:“还真想报这一箭之仇不成?我看还是罢休,
就凭这样的江湖经验,天知道你师父怎么敢放你出来。那人跑得不急不缓,有恃
无恐,摆明了就是有接应么。事主都不追,你跑得那急!”
少年脸上一红:“君子报仇,十年……他从背后偷袭,射我这一箭,这个仇,
我总是要报的。”
老七摇摇头,撇开这话题:“这半天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那少年想来屁股确实很痛,怪笑得直是呲牙咧嘴:“我其实……嗯,姓路,
其实也不是真姓路,就是很多年前,师父从路边拾的我,就姓路了——路无痕。
这个”无痕“的意思,是指一种高明的捕猎术,毫无痕迹地杀死禽兽,这样的皮
毛,卖起来,才值钱……”
这天下午起程,路无痕就带着明显有痕的屁股,爬上车厢,趴在轮椅对面的
那张卧榻上,跟三人一道,往扬州出发。这一来,自然就是整日伏在郑不健对面。
鉴于两人在医馆中的相处并不怎么水乳交融,此情此景,真是好不尴尬。这少年
也别无他法,只得从书架上胡乱抽些闲书来看,遮挡过去。
不图连抽几本,都是医书,不是什么《外台秘要》,就是《幼幼新书》,还
有《重楼玉钥》、《金匮要略》,未免触景生情,猛可里想起师父的病来,索性
就抱了一堆医书,在榻上猛翻。连翻数本,那《幼幼新书》是儿科,《证类本草
》是药书,《世医得效方》是伤科,《十产论》又是妇科,翻了几页,接连抛在
一边。
清风见他忙得不亦乐乎,道:“你要找什么?”
“哪一本是治心口疼的?”
清风直笑将起来:“哪一本都治,又哪一本都不治。”
路无痕不解其意,便听清风道:“照你这样说,只要有了病征,一对医书,
就能自己治好——那还要大夫作什么?殊不知有了病征,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书里最要紧的,就是教你辩证论治。就是说,如何从心口疼这样的病征里,看
出后面的病因来。说不定同样的病征,病因会完全不同的。而要真正弄清,辩证
的花样又多了,八纲辩证、气血津液辩证、脏腑辩证、六经辩证……什么叫八纲?
就是表、里、寒、热、虚、实、阴、阳,随意一种病征,不经辩证,又怎么知道
他是寒呢、热呢、虚呢、实呢?没准儿把寒症当作了热症,虚症当作了实症,那
可就……所以辩证功夫好不好,大致就是名医与庸医的区别了。其实说起来,名
医跟庸医看的书,还不都是一样?所以我说,这里哪一本书都治,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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