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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0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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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仁假义,早知如此,当初你何苦杀人家父亲。”
张寅生怀抱双刀坐在磨盘上,满身的疲惫,神色中竟然满是颓废、寂寥之意,他自言自语道:“欠债还银子,欠命的终归要还命了。”
第二天一行人启程东行,少了一个人的车队一路上再无轻松悠闲的气氛,人人显得心事重重。戴大成赶车时不时朝后面张望,张寅生也不再与戴大成闲聊消遣,而是眉头紧锁,一副郑重样子,将腰间的褡裢解开,摸出一路上积攒的银子数了又数。杜秋兰看在眼里琢磨道:“这吝啬鬼要做什么?难不成要雇人做帮手么?不成,我得在他出事前把欠账结清,不然万一人死账销,岂不是便宜了这小子!”
车过萧亭县地界,张寅生拉住马对戴大成道:“老戴啊,咱们稍微绕一点路,去一趟左家庄吧。”
戴大成笑道:“好啊,好几年没去过哪里啦,小洪波不知道长多高了,怕是都要参加乡试了吧。芝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吧?一晃三年啦,时光催人老啊。”
车队从岔路口向右,路边残破的界碑上刻着“左家庄”三个饱经风蚀的大字。杜秋兰挑开车帘问道:“老戴?这是哪里去?”
戴大成赔笑道:“二小姐,跟着老张走,探望一户人家,就半天工夫。”杜秋兰闻听是张寅生的亲戚,眉头一立正待发火,戴大成小声道:“这也是我的亲戚,二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这一回,明天加紧赶路保证不耽误事。”
一行人过田穿林,行进到一处村庄,在张寅生的带领下,走到一处陈旧的小宅院门口。张寅生翻身下马,走上去轻叩柴门。院内有人应声而出,开门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只见这妇人花白头发还眇了一目,不但容貌丑陋,身材臃肿得也不敢恭维,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带补丁外衫,左手还抱着一个喂鸡用的盛米瓦盆,十足的乡下村妇样子。杜秋兰看在眼中不觉纳闷:“难道这就是张寅生的老娘?”却看张寅生抱拳施礼,恭敬的称一声“火大娘。”那丑妇先愣了片刻,随即高兴得一拍大腿,满是皱纹的脸上散出红光,走出来一把拉住张寅生的手欢喜道:“真的是张爷您?这是哪一阵风把您给吹来啦,一年多没见啦,真是想死个人啊!”
戴大成从后面走上去笑道:“火大娘,您还记得我吗?”
那老妇人眯起仅剩的一只眼,上下打量了半天,欣喜道:“戴爷也来啦!三年没见了,都说您做大生意,就把我们给忘啦,这一晃三年,您也老啦!今个真是老天有眼啊,哪阵香风把你们都送来啦!我去喊少爷、小姐,我杀鸡、买酒、做饭,今天谁也不许走!”
这一切让杜秋兰看在眼中越发纳闷,这些人都是什么关系?怎么戴大成也认识这丑陋的婆娘?这吝啬穷汉又什么时候变成“张爷”了?杜秋兰随着张、戴二人进到院内,只见小院不大,横竖都在十余步左右。
杜秋兰正四下打量着,正房门一开,出来姐弟二人,姐姐高挑秀气,鸭蛋脸,在额头上留着整齐的刘海;弟弟仿佛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眉清目秀,一双大眼颇有神采。这姐弟二人快步走到张戴二人身前,齐齐撩衣下拜,口称恩公。张寅生连忙用手相搀,叹口气唏嘘几声,神色颇为激动。众人在院中树阴下落座,那姐姐给众人斟茶倒水,又取出井水浸过的布巾给众人擦汗,举动之间规矩细致,绝非一般山野村妇的样子。张寅生询问了弟弟的功课,又将自己几年来的游历趣事略略讲述了一些,那弟弟听得颇为神往,言语中对张、戴二人毕恭毕敬。
不一会菜香饭熟,也不过是农家家常的猪肉烩菜与炒鸡蛋,还有腌制的咸菜就着玉米面窝头。杜秋兰哪里吃得下这些东西,勉强夹了几筷便停了下来,抬起头听着众人说话,她看着姐弟二人绝非普通,可又不像是张寅生的亲戚,而且似乎戴大成也与这二人有旧交情,这让杜秋兰心里很是纳闷。
饭后小歇,张寅生推说要事在身便要起身辞行,姐弟二人苦苦挽留,张寅生却执意要走,并留下了三百两银子交给姐姐,嘱咐弟弟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弟弟见留不住张寅生,拉着他的手竟然哭的泪流不止。姐姐则进屋捧出几身新做的衣服和鞋子,捧与张寅生,杜秋兰也是擅长女红的,眼见上面针脚绵细,看得出做衣人的用心良苦。那独眼的老妇将众人送到门口,竟哭的眼泪滂沱,众人走出好远,回头时还依稀看到那姐弟与老妇站在门口遥遥相送。
杜秋兰按捺不住,还没走出村子,就掀开车帘细问戴大成。戴大成仰头眯起眼睛想了想道:“这事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不过这倒是我老戴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大事!”戴大成将手中的鞭子放下,转过身来侧对着杜秋兰,眼中一改往日优柔怠惰的神色,眸子里射出年轻人一样逞强好胜的眼光,“那还是十年前了,我和张寅生一道在京冀一带混江湖。那时长毛正盛,有人诬告河间知府通匪,朝廷批下来抄家问斩,子女卖身为奴。当时那河间知府郑大人对张寅生有旧恩,他便拉着我千方百计的筹了一笔银子,想要为郑知府留个后人。结果我们快马加鞭赶到京南官市还是晚了,人家说郑家后人早被人买走了。我和老张又骑马一天一夜不合眼追到泰安,那个苦啊。结果硬是在一家青楼妓院把人找到了,找到的是郑家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姐姐。当时我就想,姐姐也成啊,好歹算郑家有后啊。可是那姐姐哭着跪在地上给张寅生磕头,求我们不要赎他,拿钱去赎他弟弟,还说她知道买家是妓院还跟着走,就是想豁出去自己,卖身存钱为弟弟赎身。老张就动了恻隐之心,骗姐姐说还有很多钱,先把她赎了,然后拉着我直奔镇江去找郑家的儿子,也就是那弟弟。”
说到这里,戴大成的眼神忽然暗淡,叹口气继续道:“我们打听到了那弟弟的下落,但是手里没钱啊,我跟老张都是少来江南的,过了江那真是两眼一抹黑啊,老张着急等钱急得两眼通红。后来听说钱塘县有一个‘神枪杨’号称专破刀法,于是张寅生就拉着我找上门去,说是切磋武艺,其实就拿着装石头的褡裢冒充银子去和人家博彩头。”
杜秋兰听到说起张寅生与神枪杨,心中忽然想起那夜晚客栈中易木林忽然反目的事情,问道:“这神枪杨就是那易木林的父亲?”
“不错,当年老张千里奔波,又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可要是换我上场动手,那绝对是白给!结果就由他出面和神枪杨约定在钱塘大堤上交手过招。事先老张跟我商量过,万不得已就用刀里夹镖的绝招,打伤神枪杨让他露了败象就好,我们就说几句场面话,用话逼住他要银子,以后有了钱再还给人家。可是一动手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啊!危急中老张一镖出手,钢镖竟然鬼使神差的打中了神枪杨的要害,这镖打得……这才结下了十年父子两代的大仇。”
杜秋兰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并非张寅生好勇斗狠才结下冤仇,他也是为救人在被逼无奈中失手伤人,看来自己是在有些事情上看错了人家。杜秋兰愣了一会儿,心头一阵翻转,追问道:“后来呢?你们拿着银子没?”
戴大成叹了一声道:“暗器伤了人,谁还好意思去找人家要银子,老张当下脸色就变了,看得出悔得他两手发抖,这真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杨家知道家里再无胜过老张的人,便用话挤兑住老张,这才有了当时老张许下了十年报仇的誓愿。这一趟不但没筹到钱,还伤了人、结了仇。老张无奈,只好拉着我去追那买家,想先把人稳住,再去筹钱。可没想到,那买家竟然是郑知府的仇家,出面买弟弟就是为了要用作鱼饵,引出郑家族人来斩草除根!”
说到这里杜秋兰已经不知不觉中听得入了神,没想到事情竟然又出了如此变故,见到了紧要关头戴大成故意停下话头不说,忍不住嗔怒道:“老戴!别卖关子了,快说!”
戴大成眯起双目,脸颊上的肉不自然地跳了几跳,哼一声道:“那仇家也太小看我和老张了!他先找了些街面的打手混混,想要一拥而上把来赎人的郑家亲朋拿住,却被老张一挥胳膊甩倒一大片。不过那仇家也是个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当时假意把弟弟交给老张,却派人在后面紧盯这我们,然后迅速花钱雇了大批黑道上的人物来追杀我们。老张的马快,但是上面坐着他和那弟弟两个,我的马又慢,虽然发现了那仇家的企图,却还是在芜湖一带让他们撵上了。”戴大成嘴角轻笑,完全沉浸在当年一战的回忆中,“我和老张两个人,三把刀,对方前后追来三批人,从官道上杀到树林中,再从树林中杀到浅滩芦苇荡,又从芦苇荡一直杀到了船上。一开始我们两边还都想着手下留情,尽量不结仇,可后来一见血就都收不住手了,对方不要命一般的往上扑。老张和我杀的一身都是血,就像刚从血池子里捞上来的一样,事后看手中刀都砍出两个指盖大小的缺口来!后来老张一个人站在跳板上,对着追兵大喊:‘杀人不过头点地!想要斩草除根的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岸上的人都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围成一圈谁也不敢上前。当时老张那气势,真就跟说书里单枪匹马守长坂坡的张飞一样,把这些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全吓住了!后来我和老张才发觉谁身上都多了七八条口子。这一仗,如今想起来都后怕啊,当时只要随便有那一刀深那么半寸,我们俩和那弟弟都非给人家剁成肉泥不可!不过这一仗,老张在江南也打出了名头,‘花马双刀’的腕儿不只是单单能打,还有一个千里救人的义字在里面!说起来老张这几年的积蓄,都有一大半是周济了这一对姐弟,让他们姐弟二人跟那郑家的老仆人相依为命。老张这一辈子没什么钱,就是穷在他们身上了。”
戴大成的话说完了,杜秋兰心中却再难平静下来,她抬头朝队前的张寅生遥遥望去,原来眼中那邋遢、市侩的身影,此时竟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说不出的高大与亲近。“这真是个怪人,”杜秋兰心想,“会因为报恩,去为别人拼命;攒钱舍不得花却周济别人;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却从不拿出来说,这一辈子,他到底欠了别人多少呢?怕是他原来欠过,他却还一直在还,他还的越多,别人就欠他越多。但是,最应该还的,他却没有还,难道真的要拿一条命去还么?”
杜秋兰想不通这些江湖人的所作所为,也猜不透他们心里都想些什么,只觉得似乎在他们心里,那些恩、仇、情、义的纠葛比性命还要重,这样的人,她以前在深宅大院中从未见过,但这些人给她内心带来的触动却是前所未有。张寅生虽然一开始让她感到市侩、邋遢,甚至一无是处,但此时看来,这放浪不羁的外表下,分明是一个爱憎分明的真汉子。杜秋兰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不能让张寅生死,她要他活下来!
杜秋兰心念一动,法子也就接踵而至的冒出来,一路上拉着戴大成想了很多主意,一会说给张寅生银子让他远走高飞;一会说多请些高手助拳;一会说买两把洋枪给张寅生助力。结果都被戴大成摇头否决。戴大成道:“二小姐,您不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恩仇二字必须分明,要想立足江湖,恩一定要还,仇必定要报。其实江湖人对名节的看重一点儿不亚于黄花大闺女!”
车过合肥再向前行就是芜湖米市,大清国三成的粮米都在这里交易,放眼望去整个芜湖水道如网、桅杆如林,各式船舶犹如过江之鲫。
张寅生一行人找家饭铺坐下来打尖,戴大成坐在张寅生对面,捏起筷子轻点桌面,朝对面使了个眼色,张寅生和杜秋兰齐回头看,原来是易木林坐在远处一个凉粉摊子前,手端粗碗却在向这里张望。戴大成干笑两声道:“看来还是怕你跑了,这小子,一路就暗中跟在后面呢。”
张寅生一路无话,神情中全然不见前几日放荡不羁、率性自在的样子,对杜秋兰提出来的种种所谓办法也不屑一顾,只是催动车辆急忙赶路,要赶在八月十八到钱塘。
车队辚辚疾行,终于在十八日午前进了钱塘县,张寅生安置好众人便独自外出。日落的时候,张寅生从外面回来,看得出他洗了澡还新剃了头,脑后的大辫子梳得油光水滑,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一点儿也看不出邋遢样子来。张寅生长得本来就不难看,加上习武之人身材健硕,容貌上又带着而立之年的稳重,和多年行走江湖的风霜,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静静看着就像盛在杯子里的清茶,虽不张扬,但却沉稳踏实;连杜秋兰都不由得多看几眼。
张寅生进门也不顾众人等得心急,说在外面订了一桌好菜,请大家出去吃酒,众人不明就里,被他硬拉着到了老盐仓外的“汇合楼”,这里距离江边很近,坐在窗前就可观潮,今天在这里订这样的一张桌子,恐怕张寅生是要破费不少的。酒席宴上,张寅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举止有礼、谈吐得体,更频频向戴大成等人劝酒、招呼杜秋兰吃菜。杜秋兰心中为他惦记,眼看决斗在即,他却如同无事一般谈笑风生,让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替他在那悬着。
酒酣菜齐之后,窗外月上柳梢,潮头也已涌起。江面上潮头涌动,如同滚动着一条黑色的蛟龙,沿着水线不断汹涌前扑拍打着堤坝,远处也渐渐传来雷鸣之声,满楼食客纷纷停筷,临窗远望。
张寅生饮尽杯中酒,眼望窗外捏起竹筷敲响碟子,自顾自唱道:“万斛羁愁都似雪,公道世间唯白发。雨潇潇,水滔滔,少年心事,如海复如潮!”这几句连唱三遍,越唱音调越高,到最后一句时,不自觉手腕用力,竟将碟子都敲碎了。杜秋兰眼见碟碎,心下忽的一沉,只觉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张寅生看看时辰,招呼众人下楼。行到堤头,张寅生停步从鞍上摘下一个包裹,双手捧给杜秋兰道:“二小姐,里面是八百四十三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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