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品-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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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看看爵士。”萨希试探着向门外伸出手，感觉到零星的雨滴，“忽然发现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丛林在雨后的黄昏恢复它的热闹，鸟叽喳地叫着，仍然看不到它们的窠。

　　“嬷嬷！”魏伦从后面叫住了萨希。

　　萨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魏伦面上并不是她以为的轻佻。

　　“我还没说完呢”魏伦一手扶着石屋的门框，一手有意无意地在后脑抓挠，“垃圾堆里确实还有几片碎骨属于大型动物。”

　　“爵士有没有说可能是什么？”

　　“他说……是人。”

　　萨希象被钉在了地上。

　　“人？”

　　“对，人。”

　　“这里是猛兽出没的丛林，很久以前就是，那也许是死于兽口的人。”

　　“猛兽不会砸开骨头吸骨髓，只有人会这么做。”魏伦不看萨希的眼睛，“骨片内部有刮食骨髓的痕迹。”

　　“上帝……”萨希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这不是真的。”

　　魏伦转过身，背对萨希摇摇手，走进石屋深处。

　　黑暗从天边慢慢侵袭而来，细碎的水滴一颗颗从石屋的边檐落下，击在白石上，发出轻响，随即溃向四方。菲力爵士木然坐在石屋没了顶的檐下，衣衫已然全都湿透。当那最后一抹雨后彩虹消失的时候，爵士看到萨希修女攀着白石的台阶，走上金字塔顶。

　　“爵士，您会着凉的。”萨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走上来弯下腰，伸出手搀扶爵士。菲力的眼光从修女仰下的肩头越过去，投向远方，“修女，这是多么美丽的世界……”他喃喃叹息。修女听见这句话，楞了楞回过头，在她面前，是残霞掩映下暗色的丛林。

　　“忏悔……有用吗？”爵士宛如梦游般的声音从萨希身后转来。

　　“您要忏悔？爵士？”修女问，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鸟群在看不见的地方疯狂叫着，那是它们入睡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萨希走回爵士身边，将他从石屋的门阶上搀起来，“回去吧，爵士，大家在等着。”

　　爵士顺从地扯平衣服上坐皱的褶子，走向台阶。

　　萨希仰头看石屋，这是许多天来她第一次走上金字塔，认真近距离地观察这个白色建筑，它四壁的雕饰是那样精致，太阳的图案正挂在门廊，窄小的房间里一张宽大的石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

　　“这是祭祀的房间？”萨希问。

　　“是的，祭品在这里供放到仪式结束，然后牲品在石床上被切割成小块给族人分食。”爵士站在阶边，神色漠然地回答。

　　萨希看到积水顺着湿漉漉的石床边壁流下来，再从那里汇入下方的细槽。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某种错觉，她看到那里汇入的水慢慢浊浑起来，浊浑得就象鲜红的血，它们冒着热气，带着泡沫，涌入槽间，顺着石槽直冲而下，最后又从接在石槽下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容器里，流入一段段干渴的喉咙。

　　萨希在嗓子里低低地惊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退到台阶之外。

　　“嬷嬷？”爵士一把拉住她。

　　“谢谢。”萨希的脸苍白着，声音有些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抱歉，爵士，刚刚有些错觉，因为魏伦先生告诉我你们在垃圾堆里找到过人骨。”修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他跟你都说了吗？”菲力爵士显得有些诧异，“我还以为魏伦并不在意那些骨头。”

　　“魏伦先生很爱开玩笑，也许是觉得旅行太平淡。”萨希无可奈何地笑笑，“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魏伦说的确实没错，那是人骨，”菲力皱了皱眉，“萨希修女，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萨希的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血一样的夕阳把她的影子在塔顶的白石上拖得很长很长。

　　“你是说，住在这里的人类吃人？”

　　“是的。”

　　“先生，这里的一切显示着创造它的主人拥有高度的文明，他们至少是文明人。”

　　“在饥饿面前，无所谓文明。嬷嬷，文明常常会被拥有它的人毁掉，这种事即使在现代也一直在周而复始地发生。”

　　萨希慢慢走到石屋门廊下，用手轻轻抚摩那白石上精美的雕痕，石头的质感从手心传来，细腻，冰凉。“我想，只有丛林里的原始部落会吃人。”她小声说，“这里的人不是原始人。”

　　爵士没有马上回应萨希的话，或许他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爵士，我不能相信这一切。”萨希抬起头说。

　　爵士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理解。”

　　他们离开塔顶，开始向台阶下走。

　　下了几级台阶，萨希停下脚步。

　　“怎么啦？”跟在她身后的爵士不得不也停下了脚步，不解地问。

　　萨希犹豫片刻，终于说出来，“爵士，我在想，新大陆的资源开发完后，文明世界还能用什么？”

　　爵士的表情看上去对萨希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当他理解萨希的意思后，带着某种赞赏的微笑问道：“你其实有相当丰富的知识，所以并不是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对吗？”

　　萨希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想知道未来，先生。”

　　“未来？”爵士想了想，用某种悲哀的神情看着萨希问道，“圣经启示录上是否有四个骑士宣告了世界末日？”

　　“是的，战争、饥荒、死亡和瘟疫。”

　　“那么你在新大陆看到了什么？”爵士接着问。

　　萨希楞住了，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把她的全身冻住。

　　“历史就是一个环，循环往来，无休无止。”爵士说，“你已经看到了未来，嬷嬷，它在你脚下。”

　　“没有办法改变吗？”

　　“你自己有相当的判断力，你怎么回答？”爵士反问，他走到修女下面的台阶，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去搀她下来。

　　萨希接受了爵士的好意，他们又向下走了几步，夜色已经悄悄降临了。

　　沉默了一阵，萨希问道：“你到底是研究什么的，爵士？你说是塔蒂，可魏伦说是遗迹。还有魏伦，他究竟为什么而来？”

　　“研究遗迹也就是在研究塔蒂，不过我想你对我的研究结果不感兴趣。”

　　“因为我的信仰？”

　　“是的。”

　　萨希偏偏头，表示理解了。

　　“至于魏伦，他是来散心的，”爵士遗憾地耸耸肩，“你也看到了，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他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工作压力？”

　　“工作压力。”

　　当修女和爵士从金字塔上走下来，穿过宽阔的广场向探险者们驻营的石屋走去时，最后一抹霞光也被丛林收走了，魏伦从石屋深处走出来，手搭着门檐看着两人和他们背后的丛林。

　　黑影正是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它倏乎地从不远处的丛林中钻出，消失在广场另一方的残垣中。

　　“塔蒂！”魏伦尖声叫起来，一把抹下肩头的猎枪，瞄准黑影消失的地方。

　　萨希和爵士听见魏伦的叫声，赶紧停住脚，向枪口所指的地方看去。

　　阿奇手提着砍刀从魏伦身后跳了出来，他紧张地看着那段残垣，从魏伦的尖叫和行动中，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阿奇用砍刀指着枪口所指方向偏右的某一处墙壁用土语大声叫起来，魏伦本能地顺着砍刀方向移动枪口，正看到黑影从那里的墙头冒出来，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一声尖厉的野兽嚎声在枪响的同时响了起来，黑影挣扎着从墙后滚出来，向丛林那边逃去。

　　“不！”萨希和菲力同时叫起来。

　　修女突然冲到魏伦的枪口前面，挡在了逃窜的黑影之前。

　　“让开！萨希，你挡住我了！”魏伦着急地大声吼。

　　“你不可以杀它！”萨希一边张开双臂挡着，一边向魏伦快步跑过来，“麻醉枪！用麻醉枪！”

　　“麻醉枪？”魏伦低下枪口，一脸茫然，“我只有猎枪。”

　　“你说什么？”萨希奔过来，大声地问。

　　“我说我没有带麻醉枪。”魏伦有些尴尬地回答。

　　“怎么可能！那是基本的东西！你们说过是来研究而不是来狩猎的！”萨希愤怒地质问，“菲力向我保证过决不伤害它们的性命！”

　　“菲力的确是叫我带麻醉弹来着，可我是来狩猎的。”魏伦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相信这没什么大不了，打死了一样可以研究，还方便一些不是吗？”

　　萨希瞪着魏伦说不出话来。

　　“得了，嬷嬷，你让我们失去了一个机会，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魏伦拍拍萨希的肩，满不在乎地笑道，“多可惜，本来可以用来解剖。其实如果一定要它活着，我也可以只打断它的腿，但要事先告诉我才行，我可是神枪手。”

　　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在魏伦的脸上，魏伦楞住了，萨希也楞住了。

　　“上帝，宽恕我！”萨希走到石屋角落跪下来，向神忏悔。

　　魏伦楞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真不敢相信……”他摸了摸脸颊，看看背对他的修女的背影，摇摇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魏伦走出石屋。

　　石屋外，黑夜降临了，没有塔蒂，也没有人影，只有丛林里传来夜行动物发出的稀奇古怪的声音。

　　“菲力？阿奇？”魏伦大声叫。

　　没有回答。

　　魏伦猛地转过身来，对着屋角的萨希大喊：“他们上哪里去了？”

　　萨希听到吼声跳起来，魏伦看到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半个小时后，阿奇疲备不堪地回来了，他的手里提着砍刀，叽叽呱呱地用土语对萨希说了一大串话。当萨希把话翻译给魏伦听时，后者已经在屋里忐忑不安的走来走去很久。“阿奇说看到菲力追着塔蒂进了丛林，他们沿着河跑了，阿奇没有追上他们。”萨希紧张地看着魏伦，把装着药品的行李包拉到身边。

　　“他不是这里的人吗？怎么会追不上！”魏伦愤怒地叫道，用枪口指着阿奇的头，“他是故意的！他讨厌我们！他故意把菲力留在那里！”

　　阿奇生气地望着魏伦，魏伦用枪指着他的头使他非常恼火但又无计可施。

　　“魏伦！不是阿奇的错！夜晚的雨林非常危险，明天一早我们再找菲力，一定找得到的！”萨希抓住魏伦的手中枪，试图使他冷静下来，“没人希望爵士出事，我们是伙伴，魏伦，伙伴！”

　　魏伦一把推开萨希，枪口从阿奇身上移向修女，他大声吼道：“明天！明天找得到吗？你不是说过塔蒂会传染汉尼拔！菲力会染上汉尼拔！”

　　被推倒在地上的萨希反而冷静下来，她坐起身打开行李包，拿出注射器和针剂。“你干什么？”魏伦神经质地问。萨希看了看被魏伦忽略的阿奇一眼，“按住他。”她用土语说。阿奇猛地扑上去，把魏伦扑倒在地，魏伦拼命挣扎，大声咒骂，但阿奇的手劲非常大，他被阿奇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动不了。

　　萨希给魏伦打了镇静的一针，魏伦慢慢安静下来。

　　“阿奇，帮我看住他好吗？”望着睡着的魏伦，萨希说，“明天如果找到爵士，在我给他检查完之前，不许魏伦靠近他，你也不要。”

　　（五）

　　虽然河流沿岸层层高低不同的树木使土地看上去被遮得根本下不了脚，但在丛林深处，由于几十米高的树穹挡住阳光，雨林里的地表植被其实非常薄且稀落，这使探险者们可以方便地在林间走动，因为这一层的原因，萨希从一开始就简单判定寻找爵士不会太难。

　　按理说，除非被猛兽袭击或被毒虫侵害，虽然菲力是初次进入雨林，但因为事前据说学习过有关的生存知识，应该不会贸然行得太远，所以他遭遇危险的可能还是比较小的，再说队伍中还有阿奇这样的土著向导，应该不难找到他。然而，随着追踪的进行，事实证明修女的判断失误了，同伴们惊奇地发现菲力爵士竟以完全不顾后果的态度在追踪受伤的塔蒂，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在离开大部队后慎重行事，而是一直追着塔蒂追到丛林深处连土著都未曾去过的地方，从那里，他进入一片有着浅浅水表的湿地，完全失去了踪迹。

　　现在，追踪者有两个选择，去湿地北方的山地或是南方的谷地。

　　色彩鲜艳的箭蛙和硕大的黑腹毒蛛在绿叶和腐枝间静静潜伏，丛林象一张巨大的网静悄悄地在人们身边铺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谁也不知道那是否意味着爵士遇上危险的比率也在一点点增长。

　　他们决定去北方，那方向的枝叶有被抓折的痕迹。然而经过一天的追踪，他们只发现了一只猩猩，它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胸部，满怀敌意地对接近它的敌人做出挑衅的姿势，在它硕大的身躯和尖利的犬牙面前，人们只好逃离。在逃离的过程中，魏伦一度想要回在上次争吵后被同伴缴走的猎枪用以对付这只悍兽，但阿奇并没有把猎枪还给他。

　　追踪者认识到方向错了，他们怀着惊恐与不安，迅速撤往南方。气氛越来越沉闷，不妙的预感侵袭人们的心，魏伦越来越频繁地需要靠同伴的慰藉以及药物来安抚自己的情绪，然后终于在第五天，人们在南方谷地一棵巨大的树下找到了爵士。

　　看到爵士的时候，他完全放松地躺卧在树下阴湿的宽叶中，两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帆布背包胡乱扔在身边，一本硬皮日记摊开来搁在上面，日记的上面，则扔着一只笔。

　　“菲力！”魏伦大声叫，迫不急待地想冲过去，阿奇从背后将他扑倒了，魏伦虽然有着军队里训练出来的好身手，但在阿奇的猎枪比试下也不得不安静下来。萨希从药箱中拿出一双橡皮手套和一只口罩，在穿戴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接近树下的爵士。

　　爵士似乎在睡觉，他的脸上写着深深的疲惫，当修女的手触摸到他的面颊时，他醒了，艰难地睁开眼睛。“嬷嬷？”爵士试探着问，他的眼光是散乱的，看上去视线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