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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莲-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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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看到她,脸上仍旧是那种安静清朗的笑,很随便的问她:“从法国回来了?”
李孜点点头,说:“对,回来了。”
“发现了些什么?”
“许多东西,”李孜回答,“她在那里的经历,住的地方,还有,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他似乎只是漠然的重复那个断句。
“方杰雯,”李孜慢慢说出那个名字,“她护照上的名字,她的真名。”
Han看着她,似乎很久,他闭上眼睛,举起一只手捂住嘴巴,然后低下头,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回答:“我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在那里最后的经历,早就知道了。他全都告诉我了。”
“谁告诉你的?”李孜吃惊的问,同时也有些释然,不用亲口把方杰雯的死讯告诉他。
“Eli。”他回答。
“是你们在银厦的那天夜里说的?”
“不全是,更早,”他说,“在巴黎,我打了他之后,他又来找过我。”
这最新浮现的记忆和之前的完全不同,李孜突然明白有些她本以为真实的细节,其实不过是幻象,而“方杰雯”这个名字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打开回忆的开关。
“他对你说了什么?”李孜问。
“所有。”Han回答。
24。 Eli York 伊莱·约克
在遇到方杰雯之前,Eli York过着一种充满快意的简单生活,他喜欢女人,女人们也喜欢他,而他的工作恰好又是关于女人的,这行他混迹了十多年,从中赚了不少钱,使他得以身穿别致的衣服,住
在华美的房子里,有好几辆叫人艳羡的车,每天都跟那些最年轻最美丽的女人厮混。那些女人,有的一头金发,有的长着一张典型的南欧人的面孔,或俏皮,或忧郁,或放浪,或神经质,他记得她们的『l
官、身高、三围,了解她们的专长和风格,却时常忘记自己和其中哪几个约会过,每当一场欢爱结束,出了房间就好像患了健忘症,他却觉得自己浑身充满晦暗的魅力,并为此扬扬自得。
直到二OO三年初夏的一天,他在北京,方杰雯走进那间甄选特的舞蹈教室,站在他面前,带着一种难于归类,不属于任何时代的风格。
他记得自己问她:“你为什么怨要做模特?”就像问其他无以计数的女孩子一样。
“我要赚许多钱,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她回答,最简单的词,最简单的句式。
Eli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在比赛中名落孙山的女孩子,十七岁零九个月,五尺十寸高,黑头发黑眼睛,没有任何摆得上台面的经历。但这样的答案是他不曾听到过的。
“美国够远吗?”他反问,脸上带着不太认真的笑。
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够了。”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个极其常见的离家出走的厌世少女,却破例没有追究监护人同意书上签字的真假,就给了她一个新名字,一张单程机票和一份工作。
于是,那个夏天,她就在纽约了。在那里,她是G,十七岁零十个月,五尺十寸高,黑头发黑眼睛,和暑假里无数蜂拥而至的年轻女孩儿一样,她颀长孱弱美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Eli带着一种一视同仁的冷漠提醒她们:没有聚会,没有酒吧,没有男朋友,保持身材。但又无法无视她的与众不同,他欣赏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她算不得很漂亮,完全没有经验,唯一受到过的指点来自于一个无名的中国摄影师,那个人曾对她说:“做这一行其实简单得很,甚至脸好不好看都是无所谓的,别笑,别东张西望.目光要迷茫,态度要散漫,走路要又快又直,做到这几点,你就成了。”也正
是因为简单,她才会选择走这条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又急于远走高飞。
Eli感叹她的无知,教给她许多东西,要她目标高远,远离邮购目录、末流广告和默默无闻的退休。他给她许多工作,猜她的极限在哪里,袖手旁观她什么时候会跑来叫苦不迭,结果却发现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奇特的人,很吃得起苦,看起来比绝大多数年长她许多的女人都要自信,也没有那种小女孩的无知和胆怯,如果她觉得好,便会说好,不好就说不好,不会扭捏。他不知道这来自于什么样的经历。她没说过,他也不屑去问,只是带她去见各种各样的人,去许多不同的地方,有些带着异国的风格,有的又宛若石英矿坑般璀璨而黑暗,到头来却发觉她终究还是个稚嫩的孩子,自始至终都在想些不相干的事情,每当置身在这种黑就极端的黑,亮就亮到极点的地方,便会觉得神思恍惚,眼睛发涩。
仅仅两个月之后,E1.就把G送上了时装秀,甚至还专门跑到后台去看她。在那里,粗花呢、薄纱、软缎、大大小小的串珠堆满房间。鸵鸟的羽毛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米色;模特、裁缝、摄影师、杂志编。
辑、送咖啡点心的小工,打招呼,亲吻,各式各样的人忙作一团;貂毛、山羊毛的刷子,食指和无名指在她脸上飞舞;水、发胶、缎带,把黑头发约束;一转身就脱掉衣服,一件白色贴身长裙随即披上身,背后的缝合还没来得及做,立刻就有两个手工精湛的女人围过来把那
条裙子开口的部分缝起来,动作干净利落,速度快过消防队员。
终于,音乐响起来,女孩子们在通向白色天桥的入口处排成队。现场指导伸手朝G示意,而她却站在原地没动,仿佛困在脂粉、缎带和纯白色丝毛织物之间,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单纯无助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揽过她的身体,把她带到台边,退到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推了一把,在她耳边 几乎不出声地说了一声“G0”。她在水波般层层展开的音乐声里走出去,脸上仍旧带着那种迷茫的表情,在一片白色的眩光里只看得到一个背影。
这样临时怯场的事情,Eli经历得太多了,他总是怀着或赞赏,或鄙夷,或漠不关心的态度看着这些初露头角的女孩子们,但不知为什么,G却可以叫他心头一颤。
一晃到了七月,他找了个机会送她去巴黎工作,却在她离开之后体会到一种奇特的感受,他以为那不是思念,只是她在他身上激起的一种即时的欲望,而消退欲望的办法只有一个。
两天之后,他也到了巴黎。那是他出生长大的城市,他熟悉那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她工作间隙,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去那些俗气热闹的旅游胜地,去看广场上的露天电影。他们经过街边鳞次栉比的精品店,他暗示她可以进去看看,绝大多数情况下,礼物总能让事情进展得更顺利也更容易。但是,不知是粗心或是故意,她无知无觉,只是在圣路易岛上吃了一支青苹果味儿冰激凌,又在塞纳河边买了几本旧书,他记得其中的一本,是火车站候车室里常见的那种薄薄的、大小刚好能放进口袋的十法郎丛书,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只要一块钱,卖得比杂志报纸还要便宜。
那两个礼拜,G跟十来个陌生的女孩子挤在一套四间卧室的公寓里,他则是住在旺多姆广场上的丽池酒店,回纽约的前一天,他终于下决心要把G带到他住的地方去。那是个古雅美丽的地方,而且他的套房
正对着花园,从阳台上看出去,风景很美,他觉得她一定会喜欢的。
那天中午,他约她在酒店花园旁的餐厅吃饭,并邀她饭后到他房间里去一次,有些事情耍跟她讲。她先是答应了,临到饭吃完又反悔了,说下午还要去试镜,可能会来不及。她在巴黎的工作都是他安排的,他知道她在撒谎,若是在平时,碰到这样的事情,他只会觉得好笑,直接点破她,嘲弄一番了事,但这一次,他却有些气急败坏。账单送上来,二百一十五欧元,再加至少百分之十五的小费,他故意拖着不付钱,说他有事要先回房间了,心里知道她根本没有钱埋单。她没拦他,他起身走出去,想让她难堪,让她明白这世上付出与索取之间的关系,她知道他的房间号码,迟早会打电话上来找他。但当他走出餐厅门口,隔着玻璃看见她坐在那里,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跟侍者说着什么。旁边桌子上有些人朝她投去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时,他发觉自己没办法就这样撇下她,又转身回去,拿起那张账单。
她没看他,说:“我自己会付。”
“你没钱了。”
“我有的。”
“别装了,不够的,你钱包里只有十几块钱。我看到了。”
他不是一个很坏的人,那个时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自己对她那种特别的感觉,无关于欲望,也不完全是怜悯。如果这一点感觉可以长久,他或许真会爱上她也不一定。这念头叫他惊惶,却又毫无办法。
从餐厅出来,两个人都没讲话。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大堂电梯厅旁的时候,突然开口说:“带我去你房闯吧,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在那间对着花园的房间里,他终于了了一桩心愿,脱掉她的衣服,想多玩些花样,吻她,抚摸她,仔细看看她,但她太急了,进入她身体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僵硬。
傍晚时分,他从浴室出来,G裹着白色割绒浴衣站在起居室的小阳台上,光着两条长腿,靠着栏杆看楼下郁郁葱葱的花园。楼下的旗鱼餐厅里有人在吸尘打扫,一道斜阳照在玻璃上,看起来不像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那样富丽璀璨,反而有种辉煌不再的味道。他走过去,揽过她身体,发觉她浴衣里什么都没穿,想说些亲昵的话,却在她脸上看到似有若无的惆帐。
他提议出去走一走,心想买件礼物给她,她就会高兴起来。
“我没事。”她回答,“你也不用费心给我什么补偿,我是自愿这样做的,只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不懂她说的“感觉”指的究竟是什么,是性,还是别的。
从巴黎回来之后,G时常来找他,不吃饭,不聊天,不求同报,不故作纯洁,除了上床什么都不做,表面上一切如常。起初,Eli以为自己会喜欢这种关系,简单,随意,直截了当。他惊叹于这个女孩子的爽辣,从一开始就把她带回家,而不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一天清晨,G突然来他的公寓找他,他打开门,看到她带着一个二十五寸的旧旅行箱,一种复杂的感觉浮土心头,百分之五十的得意,百分之五十的厌倦和失望,就像终于赢了一场一直想赢的赌局,原以为很难,不想却这么容易,而到手的赌注也不如想象中那么让人满意。直到他发现那箱子几乎是空的,G不奢求搬进来,只是在模特公寓和人吵了一架,想找个地方放东西罢了。她躲在他的浴室里哭了一场,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泪痕,却已然恢复了平静,对他说了声谢谢,背着包走了。他松了一口气,却又发现自己有些怅然若失。
他无法解释G所做的一切,以及随之而来的感觉。他去找别的女人,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在她们身上寻找与G相似的地方,这个人的笑靥,那个人的颈窝,或是转一些毫无意义的念头,比如,黑色、白色、海军蓝最适合她的肤色,或者绾起头发让她显得更美,这些不知所谓的念头让他厌恶至极,却又怎么也赶不走。
那年九月,Eli在经纪公司的一次公开甄选中看到一个和G极其相似的中国女孩,他很快就和这个叫Ming的女孩子签了合同,故意把许多本应该给G的机会给了她,希望可以重拾一直以来的信念——这些归档在一个庞大系统里的女孩子,只是许多具有商业价值的物品,和期货市场上的玉米、白糖一样,你尽可以说她们每一个都是不同的,但事实上却都差不多。
这些事情他从没有对G谈起,也不可以隐瞒,G应该感觉得到这种变化,工作变少了,也知道他有别的女人,但不管是工作还是女人,她都表现得无所谓。
某个深夜,G躺在他的床上,半开玩笑地问这样的房子月租多少钱,听到他的回答后,她吹了声口哨,说:“一人一半的话也就是一晚上一百多美金,这太少了。”
他不懂她的意思,冷笑着反问:“你觉得多少合适?”
她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明天我想去卡地亚看看,你陪我去吧。”
他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很快答应了,心里却狠狠地痛了一下。
第二天,他带她去珠宝店,她挑了条白金项链,两千七百块,他很爽快的付了钱。
走出那家商店,她从他手里接过那个深红色的纸袋,用食指勾着晃啊晃的,对他说:“这个价钱还算不错。”
那天之后,G没有再问他要过钱或者礼物,照旧工作,偶尔去他的公寓,但他从没有看她戴过那条项链。过了很久,他才偶然得知,两天之后G就把项链卖了,出手的价格是原价的七五折,她用这笔钱和几个女孩子去大西洋城呆了两天,看了一场演唱会。
他不愿意承认这件事让他难过,对自己说:好吧,如果真要这样,也就简单了。大多数时间他都能轻易做到,漠然地看着她,所有事情都公事公办,就像对待其他女孩子一样,但有些时刻,G仍然可以让他心头一颤,让他忘乎所以地去追问:你爱的人是谁?然后又用冷峻嘲讽的回答把他惊醒:不是你。
就在他得到那个答案的深夜,许多人在或远或近的地方说着话、调着情,笑着或是哭着,他坐在黑暗里,不远处一个黑人乐师正演奏着一首Bob Acri的爵士钢琴曲,其中一段四三拍的旋律反复出现,在他耳边回旋不去。
正是随着这异常深情的节奏,Ming突然闯进他的视野,对他说:“带我去你那里,怎么对她,就请怎么对我。”
他只有短暂的犹豫,却无意拒绝,也不想弄明白她出于什么样的企图。他在Ming身上实现了很多愿望,所有那些他无法对G做的事。他甚至还打过她,而她则是带着那样一种嘲讽和挑衅的表情,说:“你伤不到我。”活脱脱就是G灵魂附体。
而当他看到Ming倒在夜店的沙发上吐着胃液,或是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迷醉烂漫的灯光下面她的黑发上闪着发蓝的幽光,侧面的轮廓有着一种和G极其相似的神韵。每当那种时刻,他心里也会升起一丝怜悯,他同样也不了解Ming,但和G相比,她似乎更柔软也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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