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作者:柳长街(晋江2012-08-16完结)-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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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花楼的姑娘们，甚至万花楼口味最刁的护院郑管事，都说红牡丹的那一手厨艺，不做大厨真是可惜了。
　　每到那个时候，红牡丹总是笑笑说，等她人老珠黄，无客上门之后，就留在万花楼的后厨帮忙，这样，晚年也算有了着落。
　　这句话，上至鸨母，下至倒夜香的丫头，没有一个人信以为真。
　　可是，这句话，却是红牡丹，不，是林茧的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然，她那样说的时候，林筝还活着，尽管那个时候，林筝已经开始时不时咯血了。不过，并不知道的林茧，说那句话时，想着将来她芳华不再之后，能够与林筝一起安安静静的活在万花楼的后院，心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可是，那句话说了不满一年，林筝却是已经去了。
　　而她，林茧看着小桐打着哈欠砸核桃，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该是她最后一次为万花楼的姑娘们准备节日的点心了。
　　
　　那日拒绝了林筝的好意，林茧在万花楼一呆就是八年，从最下等的促使丫鬟，到最红牌的花魁娘子，她付出的，是难与人言甚至不忍回望的辛苦。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林茧真的是真心的想一直留在这里的。就算林筝已经不在了，可是，万花楼作为唯一愿意收容落魄的林筝的场所，加上，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花魁地位，丽娘愿意纵容她的任性，让林筝的身体停滞在后院地窖一个月，甚至还出面在清凉寺为林筝寻了一小块墓地，这些，足够让林茧心甘情愿留在万花楼为丽娘挣钱。
　　就算没有这些，她当初说过绝不会离开万花楼也是真心的。
　　那时虽幼，林茧也下意识知道，踏进了这扇门，就再也脱不掉这个身份了。
　　林筝为了不被赎身甚至不惜自毁容颜，还被南馆的馆主以及恩客报复去掉了大半条性命，只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醒的知道，除了南馆，这世间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离了南馆，他会更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妓的身份，在那位恩客的礼教之家里，他会更加无地自容，等到对方对他失去了兴趣，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林筝临走之前，嘴角含笑，眼中却含着泪对林茧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初真该把你从车窗扔到河里的。”
　　林筝在后悔，后悔让林茧踏进了这一行，即使付出全部的努力，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用心用笑脸让客人欢心，却永远只会被人轻视，死了还会被人唾弃的一行。
　　即使林茧是被人卖进来的，即使两人不过恰巧有着相同姓氏的陌生人，即使这些年林茧因为他的存在少走了许多不必要的弯路，即使因为有了林茧，他才能走得干干净净。
　　或者，正是因为林茧让他走得干干净净，林筝才更加在意林茧身在混浊之中。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茧，比任何人都更加认真、更加努力、更加像一个人一般活着。
　　可是，踏进了这个行业，只是商品和玩物，在世人眼中，永远失去了成为一个人的资格。
　　
　　林茧当初回应林筝的是“我其实不会泅水的。”
　　虽然出身朔州，但是，林茧是会泅水的。可是，即便再给她一次机会，时光倒流，她也不会就那样离开。
　　那个时候，背负了两条人命，一无所有，被陈母卖到妓＼院的她，唯一愿意关心她的人，就是林筝。
　　几乎是出于本能，林茧抓住了林筝的手。
　　也许当晚逃了，林茧的人生会活得“干净”一些，可是，不被任何人关心的活着，别人也许可以活下去，林茧，却没有足够活下去的动力。
　　
　　林茧如今已脱去了稚龄，即使茕茕孑立，她也有了足够坚强的信念一个人活下去，在这里活下去，站到这个行业的顶点，再慢慢老去，被人遗忘，凭着积蓄和在万花楼多年经营的人脉在万花楼的后院安安静静的活下去。
　　可是，当初答应了林筝只要她不愿意，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为她赎身的丽娘，居然能够舍下她每年为万花楼带来的收益，舍下万花楼第一红牌红牡丹的名号，答应了黄公子让他为她赎身。
　　比起那些被脑满肠肥的老头子赎身的姑娘来，林茧要幸运得多，那位黄公子，人虽然任性乖戾，但是，英俊潇洒，容颜之美，甚至胜过了对面南馆的红牌，更加难得，他还比林茧年少一岁。
　　这样美貌的青春少年，虽然性情乖张了一些，可是，万花楼的姑娘，十个人有九个人，都宁愿不要度资的招待。
　　林茧虽然是第十个人，可是，她也不讨厌那位黄公子。说不讨厌，其实，就连他那任情任性的性格，林茧都是喜欢而纵容的。
　　看到那个黄公子，林茧总是忍不住的想到“如果我有个弟弟的话，我也会把他惯得这样嚣张吧？”
　　可是，即便如此，林茧也从来没有想过让那个黄公子为她赎身。
　　多年的欢场经验，林茧能够看出，那个黄公子说喜欢她是真心，说不在乎世俗礼教愿意对她明媒正娶也是真心。
　　可是，少年人的真心，又怎么可能长久？
　　而且，即便是对方愿意明媒正娶，她的出身，也是不可能抹杀的。
　　可以轻易的让丽娘点头放弃最赚钱的红牌，对方身后的财势，林茧只怕自己想得不够。
　　要在那样的大家族生存，林茧不见得做不好，可是，会比她在这里更累，比她在这里承受更多的羞辱压力。
　　早在八月份的时候，林茧看出少年的热情，就让街角的豆花在城中散步她克夫的流言，那之后，少年也确实冷落了她一段时间。
　　可是，一段时间之后，少年带着一块据说是京城相国寺开过光的玉佩前来，说是保平安的，强行送给了林茧，还要她时刻不离的戴在身上。
　　这几个月，林茧接待的最多的，就是那位少年。
　　少年看她的眼神，越发的炙热，终究，丽娘在进了腊月之后，隐隐的暗示林茧，少年愿意为她赎身。
　　林茧没有记错的话，她如今的赎身价格，早就不是当年的五百两银子，而是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对照凌霄阁的花魁赎身价黄金千两开出来的。其实，丽娘之所以开出这个价格，不过是为了在面子上向世人宣布，凌霄阁虽有八大花魁，却比不过她万花楼花魁一人的身价。
　　不过，不管是丽娘，还是世人，都很清楚，尽管因为出了一个红牡丹，万花楼在锦州名气日盛，但是，十个万花楼，也比不过一个凌霄阁。
　　城中传言，凌霄阁背后那位从未现身的主人，连锦州城的太守，都要礼让三分。
　　
　　当丽娘对林茧提及的瞬间，一个念头划过了林茧的脑海。
　　她知道这样做犯了这个行业的忌讳，更是对丽娘的忘恩负义。甚至，这样做可能会让她落得比林筝更惨的下场。
　　可是，林茧并没有犹豫多久，就下定了决心。
　　而今晚，就是她与凌霄阁的孙管事见面的日子。
　　凌霄阁的管事肯见她，就已经说明对方并不惧怕黄公子身后的力量。而她今晚要做的，就是让凌霄阁的管事相信，她有让他得罪黄公子、犯这个行业忌讳的价值。




☆、第十一章

　　腊月十五，姜爵带着侍卫，身后跟着八抬大轿，亲自揣着籍家钱庄万两黄金的银票，踏着银骑，与清晨的朝阳一起，出现在了万花楼的大门前。
　　门敲过三遍之后，才有一个小厮揉着眼睛前来应门。
　　姜爵的眉心燃气一簇怒火，不过，想到今天就要把锦州城最受欢迎的女人得到手，让那个总是嘲笑他长不大的三哥对他另眼相看，姜爵握了握缰绳，压下了惩治无礼的小厮的念头。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姜爵想把这间妓院烧了。
　　什么，那个画着拙劣的艳妆的妓院老板，居然跟他说万花楼没有叫牡丹的姑娘。
　　不仅万花楼的老板那样说，姜爵身边的人，除了他的贴身小厮马小年，也说万花楼从来没有叫牡丹的姑娘，锦州城只有一位牡丹姑娘，是凌霄阁的白牡丹。
　　姜爵让人搜遍了万花楼的各个房间，甚至连柴房、地窖都没有放过，可是，别说牡丹的人影，连她的一方绣帕，一只绣鞋都没有找到。
　　偏偏，这个时候，京城加急的信使到了万花楼，看过信件，姜爵满腔的怒意都化作了慌乱，哪里顾得上惩治小小的妓＼院老板，只吩咐了身边人，日夜兼程，赶回京中。
　　
　　凌霄阁临街的二楼，男人端着茶杯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从窗前疾驰而过，回身对站在身后七步之外的女子道：“这下，林姑娘可以安心喝下这杯入门茶了吧？”
　　女子含笑走上前，双手接过茶杯，抬袖饮下道：“林茧多谢阁主收留。”
　　男子拿过林茧预放在几上的茶杯，另一只手随手挑起林茧的下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凌霄阁的化蝶了，好好做事，让我，让天下人看到一只破茧而出的漂亮蝴蝶的魅力。”
　　男子分明是笑着的，可是，对上男子含笑的眼睛，林茧却忍不住起了颤栗。
　　
　　那天晚上，林茧本以为，要见她的人是凌霄阁的孙管事，却在进门之后，看到了坐在主位以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子，男人自称凌霄阁的主人。
　　那人示意她落座，在林茧开口之前，就说他愿意接受她进凌霄阁，并且还承诺她，那位黄公子绝不会找她麻烦，因为，从今天开始，万花楼的红牡丹，从整个世界上消失了。
　　男人让她从万花楼最下层做起，随她用任何手段，要在一年之内，走到与八大花魁并肩的地位。
　　如果她做不到，男人不仅不会追究她的责任，还会放她自由。
　　天上掉下了馅饼，被砸到的林茧却全无喜色。
　　太不正常了，她本以为要费尽心力说服孙管事，甚至做好了拉拢以前的客人，挤垮万花楼的准备。
　　可是，她一句话都没说，男人就轻易地收下了她，还愿意给她新的身份，甚至，自由。
　　而且，男人对她的称呼，不是“牡丹姑娘”，而是“林姑娘”。
　　林茧的身份当然不是秘密，她的卖身契上的名字就是林茧。可是，在这个行业，她的价值，不是以她的名字，而是以万花楼的红牌花魁“红牡丹”的身份存在的。
　　凌霄阁收下她，收的自然也只是她作为红牌花魁的身份。至于她本来叫什么，根本不重要。
　　林茧开口问为什么，那人却只是说“这些年闲来无事，想看看一只幼虫如何破茧成蝶”。
　　男人的语气那样随意自然，以至于，林茧根本不能怀疑他在撒谎。
　　可是，花下万金，不，甚至运用更多的手段势力，帮她离开万花楼，避过黄公子，却不急着让她为凌霄阁盈利，甚至，如果她没有资格成为凌霄阁的花魁，男人还许诺了她自由。
　　这样做的理由，仅仅是闲来无事吗？
　　可是，以林茧的想象力，她又想象不出这样的男人收下她有什么其他的理由，毕竟，也许在外人眼里她是万花楼的红牌“红牡丹”，可是，在男人眼里，她不过是一只什么都不是的“幼虫”罢了。
　　第一次，林茧意识到了，男人生活在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也不过是为了活得稍微轻松一些，自欺欺人让自己有尊严一些，可是，男人弹指一挥，却能左右她的命运，轻易的将她八年的奋斗抹杀。
　　林茧以前就知道，凌霄阁跟万花楼，跟锦州城其他的妓＼院是不一样的。
　　凌霄阁的主楼，是锦州城唯一一座高过城楼的建筑，当然更高出了太守衙门。
　　万花楼的红牌，可以偶尔任性，但是，一些人，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凌霄阁的红牌，却是据传只要她们不愿见客，锦州城的太守，都会吃闭门羹的。
　　凌霄阁主的提议，林茧说着感谢，其实，心里却情愿对方拒绝。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那些被赎身的姑娘，突然想到了，有一位姑娘被赎身时说，即便以后会被弃如敝屣，曾经被人疯狂的喜爱过，人生也不枉了。
　　比起这个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凌霄阁主，林茧觉得，那个执拗的为她赎身的乖张少年，愈发的可爱了。
　　但是，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可能。
　　
　　之后，林茧在男人随从的陪同下，回了万花楼，挖出了梅花树下那一罐骨灰，当夜，就住进了凌霄阁。
　　让林茧觉得神奇和惊异的是，第二天，她的窗外，出现了一颗还带着积雪的梅树。尽管林茧很想说不认识，可是，那棵树上，还有她刻的那个“筝”字。
　　被人窥破内心的慌乱过后，林茧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的人生，失去林筝之后，本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
　　现在有人居然愿意为了自己的闲来无事把这颗林筝喜欢的梅树送到她身边，她以后不管再遭遇什么，都是赚到了。
　　
　　尽管林茧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她心中还是颇为自负的。毕竟，她可是锦州城无人不知的红牡丹呀。
　　可是，听着孙管事派来的丫鬟水心介绍凌霄阁的布局以及各个花魁的居处、特长，林茧只听得手心冒汗，背脊发寒。
　　凌霄阁的面积，是万花楼的百倍，这个不提，据说，凌霄阁在山间还有面积更大的别院，专门招待贵客。
　　不同于万花楼所有的姑娘都住在一座楼上，凌霄阁的八大花魁，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即使是那把花魁以下的三十二位红牌，虽然没有独立的院落，也有各自独立的阁楼、水榭，而即使是那些称不上红牌的姑娘，也各自拥有自己接待客人以外的休息房间。
　　八大红牌，都有自己专属的大夫，即使是最普通的姑娘，每月也会有大夫为她们诊脉检查身体。凌霄阁挂牌的姑娘，在市立医院，都办有专属的医疗保健卡。
　　居处和健康不提，凌霄阁的每位红牌，都有自己的绝技，即使是排在最末，只靠绝色容颜登上八大花魁之一的牡丹姑娘，也是琴棋书画样样通晓（样样不精也是事实），可是，按照水心的形容，那位牡丹姑娘就算是不精，也胜过了林茧数倍。
　　林茧自以为拿得出手的一手梅花篆字，别说精通书法的卫娘，连她身边的丫鬟，水心都能写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