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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 完结+番外-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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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那个人主上替你留下了。” 墨鹞望了他一眼,神秘一笑。“我告诉你地方,怎样做随你。”
  他会怎么办,当然是毫不犹豫的了结多年夙仇。
  可……那……真的是他要杀的人?
  卑躬屈膝的谄笑,逢迎往来的每一位食客,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弯腰点头,恭顺的擦着桌子,一跛一拐的收拾碗碟,看不出半点武者的痕迹,记忆中高壮强悍的人……少年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上灭了方家,杀了所有欺负过你们母子的妾室,又按天山上的规矩,给你的兄弟一人一把剑,只说胜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他默默的听下去。
  “然后他们就自相残杀了,主上也有点意外。”墨鹞的神色说不上遗憾还是讽刺。“听说方老太爷是当场气死的。”
  自命不凡的正派大族,本以为能更有骨气一点,竟然在危机临头的一刻为求活命,拔剑砍向同胞手足。
  “主上吩咐若宁死不肯动手,尚有可取之处,放一条生路由之去。”墨鹞摇了摇头。“谁知道他们自己砍死了对方,根本不用别人动手。”
  起先是怯懦恐惧,后来一剑剑拼下来红了眼,哪管对方是什么人,是否流着同样的血,皆成了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最后废了他的武功,烧了家产,流落街头行乞数年,被面摊的掌柜收留做了杂役,变成此刻的样子。”墨鹞拍了拍少年的肩。“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不用急,好好想想。”
  他盯着卑怯忙碌的人,站了许久。
  想起幼年时母亲凄苦的笑。
  想起家人轻鄙的眼神。
  想起自己被殴打吐血,却还要在母亲面前佯装无事。
  想起这个人永远视而不见的目光。
  想起临终时憔悴怨恨的脸。
  手指在剑柄上握了又紧,紧了又松,几度反复。
  “真恨一个人,杀并非唯一法门,有时反成了轻松便宜的解脱。”女子淡淡的道。“让对方承受时间的折磨,失去所有又怯于一死,才是真正可怕的惩罚。”莫名的,他忆起偶然听闻的片语。
  “人最悲哀的,莫过于痛苦而无望的苟活。”
  清冷的黑眸微闪,忽而望了他一眼,其间微妙的意味此刻才领悟过来。
  静立太久,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被注视的人懵然在旁人提醒下抬头,苍老而昏然的目光混浊衰弱,扫过身形如剑的黑衣少年。笔直的站姿像绷紧的弓弦,隐隐有种锐利的森然,一望即知受过严苛的训练,无表情的脸似曾相识,气息冷得吓人。
  或许又是个曾经听说过方家旧事的好奇者。
  男子疲倦的低头擦拭桌子,一只手按着阵阵酸痛的腰。每逢阴天,受过伤的腰背疼得几乎断掉,为了生存必须勉力做各种粗活,昔年强盛的过往如烟花寂灭,早已对纷杂的讥讽议论麻木,乞食数年,所求的仅剩下一碗冰冷的粗食,一方栖身的薄榻,再不会为久远无谓的记忆漾起半丝波澜。
  但那样的目光终究太过奇异,男子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正瞥见少年收回视线转身,紧握剑柄的手垂落,虎口上的一颗红痣唤起了某些沉睡的影象。
  睛朗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入天井,秀致明丽的女子为刚满月的婴儿洗浴,亮晃晃的光芒随着水花四溅,孩子咿呀的稚音与女子眼中的微愁相映,他不知不觉驻足。
  婴儿胖胖小手划过女子发际,幼嫩的拇指边一颗惹眼的红痣,与他一模一样,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起初,他是很期待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父辈的斥骂、叔伯的责备、旁系兄弟们轻鄙的目光扭曲了这一期望,他一天比一天疲惫,悔意在心底滋长,蔓延至铺天盖地,而那个惹来无边非议的女子,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他想,自己大概犯了错,被爱意冲昏头脑带回一个棘手的麻烦,或许她没有武功就好了,亲人们指责的声音会小一点,对着毫无威胁弱女,莫须有的猜疑恐惧迟早会消失无踪。
  他又错了,当她失去了力量,嗜血的声浪日盛一日,原本畏缩暗讽的人尽皆跳出来,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不敢站在她身边,那一股汹涌得可怕的敌意,足以令勇气消失殆尽。
  一声清脆的碎响,继而是婴儿响亮的啼哭,他回过神,母亲怒气冲冲的摔破了孩子洗浴用的瓷碗,被厌憎扭曲的脸上全无丝毫添了长孙的喜悦。
  他转过身快步离去,逃开了一切。
  女子抱着湿漉漉的孩子,仿佛不曾听见婆婆的恶骂,目送着丈夫的背影,眼中淡漠的毫无温度。
  再后来他永远是逃离。
  孩子一天天长大,女子没有了情绪起伏,任谁都可以当面指责讥骂,久了他也就麻木,进而生出厌恶。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为什么不像其他妾室一样曲意讨好娇媚乞怜,那样他兴许还能保留一丝疼惜。更可憎的,那个孩子竟然开始有了同样的目光,大而黑的眸子漠然无波,令人烦乱,随时照见他的怯懦。
  男人恍惚了一下,模糊失色的往事泛上来,唯有自己辨得出轮廓,望着少年的背影,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奇异的熟悉。
  那张脸,像极了青年时的自己。
  弄不清是怎样的冲动驱使,他追上去瞪着那张年轻的脸,错乱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我……我……”他想说她的名字,曾经深爱的名字湮灭在时间里,破碎得不堪拾起。“……绯……绯……”
  少年冷冷的望着激动得近乎昏厥的驼背男子,一语不发。
  以鞘,推开了苍老皴裂的手。
  芳草郁郁,庭中缤纷鲜丽的奇花摇曳盛放,招来了无数彩蝶。
  一杯温度正好的汤药置于矮几,女子翻着书卷,无意识的端起嗅了嗅,抬手泼向一旁的花丛,半途被一只手稳稳的托住。
  “蓝叔叔看着呢。”扶正玉盏,少年低声提示。
  女子瞥了一眼,漾起一抹淡笑。
  “回来了?”
  “嗯。”少年放下一盒细点。“那一带的核桃酥不错,正好就参汤。”
  女子蹙了蹙眉,拈起一块点心慢慢品尝。没多久,苑内踏入一个修长的身影,望着渐渐走近的人,她认命的端起汤盏喝了下去。
  “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入眼爱侣因苦味而拧起的眉,男子浮出笑意。
  “很好。”
  不曾多说,男子也没有多问,径自抱起了柔软的娇躯。
  “我想明日去拜祭娘。”少年的声音很低,垂落的目光盯着地面方砖。
  偎在男子怀中,她伸手探了一下,疏淡的字句透出些微关切。
  “随你,先下去休息。”
  “藏锋。”男子似不经意的想起。“下月初八点苍派掌门之子成亲,你替我去一趟,送些贺礼。”
  寂然片刻,少年躬身应是。
  待两人离去,拾起掉落软椅上的丝毯极慢的折起,似乎还能感觉到细柔无力的指按在额角。
  微凉。
  但,很温柔。
  “你料中了。”卧房内,男子点了点挺翘的鼻。
  “墨鹞说的?”
  “我见他有心情买核桃酥,一定是积怨已平。”
  她稍稍点了下头,提起一丝好奇。
  “为什么让他去点苍?”以往这等事务丢给下属即可。
  “这个么……”男子眼神一闪。“点苍派掌门的女儿刚过及笄之龄,据说活泼貌美,我想藏锋也到年纪了。”
  另有他一点小小的私心,自然不会说得太细,她无从察觉,轻轻打了个呵欠,由他脱去软鞋顺势歪在床上。
  丝被轻轻覆上,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热意诱得她习惯性的偎近。
  “今天不忙?”
  “嗯。”
  拉过纤臂缠上自己的腰,他满意的低语。
  “睡吧,我陪你。”
  阵阵蝉鸣入耳,花香浮动,日影照人。
  初夏的和风拂过层层黑瓦,再无昨日风雨的余迹。

  命运之可能

  很久很久以前,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扬州街头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摸着饥肠辘辘的肚皮欲哭无泪,怀念着麦当劳肯德基大盘鸡水煮鱼,对路边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投以发绿的眼神,痛悔着错入百无一用穿越人的行当,状若痴呆的伫足良久,突的眼前一亮,死死盯住前方。
  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在锦绣庄内挑衣料,笑吟吟的捻着一方丝罗,扯了一片往管家抱着小女儿身上比划,粉妆玉琢的小人眼望街上的糖人,扭着要下地,忽被突兀的语声吓了一跳。
  “哎呀!这位小千金真是容貌过人骨格清奇,将来一定际遇不凡。”
  美人放下锦缎,诧异的盯着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影。
  一身脏兮兮的白衫,面黄肌瘦一脸菜色,唇上粘的八字胡摇摇欲坠,手里还支着一根竹杆,挑着布衣神相四个大字,神色十分严肃。
  “夫人,我观令千金的面相清贵非常,天生慧宿聪明伶俐,日后必有一番成就,可惜命中带劫难免破局,如无高人化解,将来定是坎坷流离重病缠身,着实令人嗟叹啊。”摇头晃脑的惋惜,一副铁口笃定的模样。
  美人狐疑的看了一眼相士,又回头看揪着管家胡子荡秋千活泼得像皮猴的女儿,尚未开口,一旁的管家放下小人儿捋起了宽袖。
  “你这江湖术士休得妄言,平日里混吃骗喝招摇撞骗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欺到我家夫人头上,诅咒小姐得病,吃我一拳!”
  砰!
  捂着青黑的左眼抑郁良久,好容易摆脱了家丁的追赶,人已到了扬州城的另一端,蹲在一家大户的后门盘算着该去偷还是抢,无声的对臆想中的热包子咽口水。
  门开了,两个男孩探头探脑的蹭了出来,掩不住偷溜出门的欣喜,年纪偏小的男孩俊美之极,瞧见门边状如乞丐的相士呆了呆,拐了下哥哥手臂。
  “二哥,你看那个人好可怜。”
  稍大的孩子点点头,从腰畔的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正要抛过去,耳畔炸出一声怒喝。
  “老二老三,你们居然敢偷跑!”
  门内又窜出来一个十余岁的男孩气势汹汹的训斥,“景泽你太不像话,居然带着云书违背家规擅自出门,爹知道了一定会重罚你。”
  老二缩了缩脖子,好脾气的默认了黑锅,没坦白偷溜的计划实际上是出自三弟。
  “这位小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格清奇器宇不凡,将来必能成一番大事业。”尖锐的声音吓了老大一跳,停下了教训弟弟的大业。
  只听一阵嘿嘿嘿的闷笑,相士亮着眼睛盯住年纪最小,长相最俊的男孩,犹如见到一块上好的肥肉。
  “可惜呀可惜……”
  被笑得一身恶寒,最年长的男孩忍不住喝问。“可惜什么。”
  “可惜命中带煞略有破相,难免有碍姻缘。”
  过于诡异的神色盯人,成为话题中心的孩子抖了抖,“大哥,什么叫姻缘?”
  被冷落的老二懦懦的开口。“姻缘就是未来的老婆。”
  “没错。”一把抓住小帅哥的手,目光灼灼的逼视。“如果没有高人化解,将来你一定会娶个悍妻,被她克得死死的,就算她名声极差缠绵病榻你还是死心塌地,二房三房四房更是永无指望,白白长了一张潘安宋玉脸,还有你谢景泽也一样,从小就这么软弱,难怪以后是老婆奴……”
  “走开!”老大用力一推,气虎虎的拦在弟弟身前。“不许骗我弟弟。”
  相士气极败坏。“什么骗,我掐指一算绝不会假,若不作法化解这段孽缘,这位小公子未来一定会被魔教妖女迷得晕头转向,一生堪忧。”
  “信你的话我就是蠢材!”老大眉毛倒竖,右手一缩,使出了初级正宗谢家拳。“滚开!”
  砰!
  头昏眼花中听见谢大关上了后门,门缝里传来隐约的低语。
  “大哥,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老三真的有命煞?”老二忧心忡忡。
  “二哥,什么叫老婆奴……”
  “别听那混帐乱盖,不就是什么妖什么魔之类的女人么,云书别怕,以后凡是跟这两字沾边的一概不让她们接近,有大哥护着你……”
  童稚的话语渐渐消失,相士捂着右眼低咒,那家伙从小就如此呆板不明事理,果然是个蠢材。
  流浪啊流浪,继续饥饿的漂泊,终于离开了扬州这个可怕的地方,一路往北,繁华的帝都果然不一样,连车马都气派堂皇许多。
  华丽丽的马车停在大宅前,一个年轻贵公子立在车前,俯身叮嘱爱子。
  “随玉记住,爹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娘,课业训修概不可少,切莫嬉戏怠学。”
  男孩已有小大人的模样,点点头十分懂事。
  “爹尽量早些回来,每次远行,娘均在家中时时惦念呢。”
  年轻的男子默默摸了下孩子的头,叹了一声不再多说。
  男孩驻足送车马远去,刚回头,一个黑影挡住了路。
  “这位小公子的面相富贵逼人福寿双全,神清骨秀聪慧非常,将来必能手握大权,成一方之主。”
  不愧是门弟教养一流,对跳出来衣衫褴褛目露异光的怪人,男孩面不改色,只稍稍退了一步避过脏臭的气味。
  “可惜造化玄机捉弄,若无高人指点,难免命中有憾。”怪人桀桀而笑,一脸兴奋的迫不及待。
  男孩微微皱起眉。“什么憾。”
  “原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如今遇上也算有缘,我就破例指点一二。”摸了摸掉落一半的胡须。“数年内你万不可去扬州,更不可跟你娘去,最好这辈子也别去,如果哪天突然多了个妹妹,切记佯作不知,须知无知即是福,家和万事兴……”
  极有耐心的等喋喋不休的话痨说完,男孩静思了片刻,制止了欲上前饱以老拳的随护。“这疯子挺可怜的,给点银子打发了吧。”
  啃着热腾腾的包子,带着两轮青黑的眼圈,相士伤感的飚泪。
  而曾被给过忠告的三个人,各自走向不可回避的命运。
  这一切的一切,只缘于先知的不被理解。
  所以,当各位读者某天在街头,遇见一个粘着八字胡的布衣神相,请耐心把话听完,否则她会化身后妈,蹲在屏幕前怨念的狂敲。
  命运,是可以更改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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